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summercurry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节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  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,大汉帝国的都城长安,犹如刚刚开启的蒸笼,地表上到处散发着热气。未央宫的绿色琉璃瓦,在骄阳的照射下返出刺眼的强光,使人不敢正视。沿墙的垂柳被晒得无精打采,月季花瓣已是卷了边,蜂儿蝶儿也全无了踪影。才只三十八岁的景帝刘启,也被这灼人的热浪困顿在宫中,左右守着两砣硕大的冰块,半坐半卧在象牙楠木龙榻上,闭目养神。身后,两名如花似玉的宫女为他掌扇,右侧,一名内侍手持拂尘为他驱赶蚊蝇。   珠帘被宫女高高挑起,伴着一阵香风,年约三十岁的栗姬款款步入宫室。她是很少几个不需通报即可面见皇帝的女人之一。因为她给刘启生下了长子刘荣,而且已被立为太子。虽说薄皇后还在正宫娘娘的位置上,但宫内朝中多数人已将她作为准皇后看待,就连她自己也是以皇后自居,认为废薄立己只是迟早的一个程序而已。   天竺香气袭来,景帝不用睁眼便知是栗姬或王美人来到面前。因为这种天竺国贡来的香料,他只赏赐给了栗姬与王美人。不过此时他因天热而有些心烦,不愿意有人来打扰,只想静静地自己呆上一时。特别是他不愿见到栗姬,因为近来栗姬为一件事不厌其烦地喋喋不休,他实在是懒得再听栗姬的唠叨了。   “万岁,天气这般炎热,龙体可好?”栗姬挨近问候。   景帝脸上现出一丝不快,但他耐着性子:“暑热难当,爱妃何必专程前来问安。朕一切尚好,如无它事,爱妃可以回宫避暑。”   对于景帝这相当于逐客令的言词,栗姬感到比往心中放了一块冰还凉。但她不能表现出来,因为天威难测,皇上可是得罪不得的。她尽量带着感情说:“万岁,妾身倒好,只是太子自今晨起就茶饭不进,怕是中了暑了。” 景帝坐直身体,睁开了眼睛,沉吟片刻,没有出现栗姬所期待的起驾看望之意,而是对身边的内侍吩咐:“速传太医,前往太子府看视,并将结果报与朕知。”   内侍传旨去了,景帝的眼睛又闭上了。栗姬自觉没趣,悄悄退出了未央宫。出了宫门,她委屈得真想痛哭一场。但是她不能让外人看出皇帝不赏识自己,强忍着把泪水憋了回去。回到自己居住的云阳宫门前,正与一位地位显赫的女人不期而遇。若是别人,栗姬完全可以故做不见而避开,而对于这位女人,她就不能不上前陪着笑脸周旋了:“原来是长公主和令爱。这大热的天,不在府中纳凉,来到宫中何事?”   “正是天热烦闷,才特地进宫和娘娘说说话,也好打发时光。”长公主半开玩笑地反问,“娘娘想来还不反感吧?”   “哪里,能和长公主在一起,真是巴不得呢!”   来人是景帝的大妹刘嫖,人们惯称为长公主。她身旁是九岁多的女儿陈阿娇,别看阿娇年岁尚小,但皇亲国戚家庭的调教,已使她出落得楚楚动人,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不失皇家风范。刘嫖拉过女儿:“来,向娘娘千岁见礼,这可是日后的国母啊。”   栗姬听了心中舒服:“长公主当着孩子也取笑。”   阿娇上前一步,恭恭敬敬施礼:“娘娘千岁,凤体安康。”   “这孩子几天不见就出息得大姑娘一样,谦恭有礼,真叫人疼爱。”栗姬拉起阿娇的手,“我们到宫内叙话吧。”   “承蒙不弃,自当遵命。”   三人入内,宫女献茶毕,刘嫖只呷了一口,便问道:“娘娘,太子今年该有十三四岁了?”   “刚满十三。”   “年岁不算小了,也该订亲了。”   “不急。”栗姬未免露出心事,“一者万岁并未张罗,二者我这名分未定,哪有这个心情。”   “那何妨催促万岁尽快立娘娘为后。”   “这,”栗姬觉得刘嫖是可利用之人,“实不相瞒,我一提起此事,万岁便不悦,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。”   “万岁秉性,本宫尽知,我助娘娘一臂之力如何?”   “长公主在万岁面前言听计从,谁人不知。若蒙玉成,定当厚报。”这是栗姬求之不得的。   “只是事成之后,我要和娘娘做个儿女亲家。”刘嫖道出她此行的本意,并将阿娇推向前,“让她做你的儿媳如何?”   栗姬不觉犹豫了一下。尽人皆知刘嫖一向干预朝政,而且是好做主张。日后皇儿登基,有这样一位丈母娘还不得事事受其掣肘。但眼下有求于人,也不好一口回绝,便含乎应承下来:“这当然是求之不得。”   长公主便站起身来:“娘娘既已允诺,我这就去向万岁奏明。”   “这么急,”栗姬提醒说,“我刚从万岁那里回来。圣上心绪似乎不佳,改日再说亦无妨。”   长公主信心十足:“别人会碰钉子,万岁对我当高看一眼,我长公主岂是他人可比。”   长公主牵着阿娇之手跚跚离去,栗姬心里却很不是滋味。自己受万岁冷遇,而看长公主那得意的样子,似乎万岁事事都要听她摆布,这怎不叫人嫉恨。但她的心情又是矛盾的,既期待皇上对她言听计从废薄立己,又希望景帝也不理睬长公主,煞煞这位公主的骄横之气。   刘嫖一走进未央宫,就大呼小叫地嚷起来:“兄皇,我带阿娇来看你,倒是起来迎接啊。”   景帝毫不动怒,满脸带笑地下地来。他平素甚喜阿娇的乖巧:“让朕看看,一月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。”   阿娇上前叩头,被景帝用手拉住:“小小年纪,用不着行此大礼。”   阿娇便依偎在景帝身边。   长公主见机说:“万岁这样喜欢她,让阿娇长大后做你的儿媳如何?”   “但不知妹妹看中了哪家王爷。”   “我的女儿要嫁就嫁太子,要做就做皇后,就凭她千娇百媚、聪明伶俐,岂能屈尊做王妃?”   “皇妹,你这野心倒是不小哇。”景帝含笑戏谑道,“皇后也不是好做的,要时刻提防被打入冷宫啊。”   “我的女儿可不是薄皇后之流。”长公主趁机说,“万岁,既已经年不去薄皇后那里,何不颁诏废后再立。”   景帝对这个妹妹一向倚重,也就说出了心里话:“皇妹,废易立难,实不相瞒,朕是在立谁为后上尚未拿定主意。”   “这,妹妹就费解了。刘荣已立为太子,栗姬自当立为皇后,还有何为难之处吗?”   “皇后乃六宫之首,当如朝臣中的宰辅,胸怀如大海,有容人之量。而栗姬她肚量狭小,难以母仪天下。”   长公主一笑:“此事妹妹亦有耳闻,栗姬拈酸吃醋太甚,等妹妹瞅空儿开导开导她,自然逐渐改正过来。”   “但愿能如皇妹所言。”   “那么兄皇明日就颁诏废了薄后吧。”长公主使了个缓兵计,“至于立后之事,可以缓议。也就是说待到兄皇对栗姬满意时,再立她为后不迟。”   景帝不觉喜笑颜开:“还是皇妹知朕的心。”   第二天早朝,景帝颁布诏书,将没有生育且又失德的薄后废为庶民。按理说这是为栗姬册封皇后扫清了道路,栗姬是最大的受益者,理应兴高采烈。景帝也觉得是为栗姬办了好事,当晚兴致勃勃来到栗姬的云阳宫。   以红色为主调的云阳宫,椒墙悦目,锦帏似火。宫女们早早点燃了大红宫灯,整个宫室给人以温暖热烈的感觉。因为天气太热,栗姬穿着颇为暴露。狭小的白色丝绸抹胸,展露出大半个软颤颤的玉乳。同样质地几与肤色相同的短裤,仅仅勉强遮盖了那一小片迷人的芳草地,使那一袭蜂腰和雪团似的双臀全都裸露无遗。为遮人眼目,外面又披了一袭水红色薄如蝉翼的纱衣,使她犹如置身于粉红色的云雾之中。恍若雾气中出浴的佳丽,给人如诗如梦如幻的感觉。栗姬从刘嫖口中知晓了薄皇后已经被废的消息,也获悉景帝尚无立刻立她为后的打算,所以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。在她看来,景帝早在一年前就当废薄立她了,如今拖了这许久还不痛快地册封她为后,未免令她大失所望。晚饭时她一口汤水未进,斜靠在床头自生闷气。   宫门外传来执事太监尖细的喊声:“万岁驾临云阳宫,栗妃娘娘整装出迎接驾啊。”   栗姬心底腾起几许快意,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有她。在一年以前,皇帝平均每三天中,总有一夜要留宿云阳宫。自从刘嫖先后给皇上引荐了程姬、贾姬之后,景帝便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云阳宫一次。试想,正值青春妙龄情欲如火的少妇,夜阑人静之际多么需要男人的抚慰。何况皇帝的临幸,又远非平常百姓家的男欢女爱可同日而语。这是维系与皇帝感情的重要途径,长期不能承受皇帝的雨露,就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,就意味着失宠,而失宠就意味着身家性命没有了保障,甚至预示着所有亲族的悲剧。对此,她心中深恨刘嫖,不该以狐媚献悦皇上,使得她备受冷落。如今,皇上在间隔半月之久后踏入云阳宫,对她应该说是天大的喜讯。她一骨碌坐起,就要飞身出迎。但是想了想又复坐回床上,她想:不能让景帝感到自己太下贱了,要拿点身份才是。好不容易才将皇帝盼来,这样做会不会又惹圣上生气呢?正犹豫之时,景帝已笑容满面地步入了寝宫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2节 五柞宫的王美人   栗姬不敢再坐在床上拿大了,赶紧下地倒身便拜:“妾妃接驾迟延,还望万岁恕罪。”   景帝伸双手搀住她一双玉臂,没让她跪拜:“是朕来得唐突,爱妃不知,何罪之有?”   “容臣妾大礼参拜。”栗姬拉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又要下跪,“国家礼度岂可偏废。”   景帝拉住栗姬不松手:“又非大庭广众之下,家礼不必常叙。”说着话,两眼在她身上逡巡不止。   栗姬看出景帝是欣赏的目光,故作娇羞地:“不知圣驾光临,未及整装,有污圣目,真是罪过。”   景帝是赞许的口吻:“天气炎热,又在寝宫,如此着装非但无妨,还着实令朕耳目一新呢!”   栗姬秉性难改,说话又有酸味:“难得万岁还记着妾妃。今日去未央宫拜谒圣上,万岁眼皮也不愿抬。”   “看你,言语中总是挑三拣四,朕这不是来看你了吗?”景帝已是春心荡漾,忍不住要拥吻栗姬。   岂料,栗姬像美人鱼一样滑出了景帝的怀抱,她是要吊景帝的胃口:“万岁请上座,容臣妾传宫人上茶。”   景帝心中掠过一丝不快:“茶就不必了,朕来时已饮透了。朕累了,你我上床歇息吧。”   栗姬见景帝急不可耐,便想借机讨个说法:“臣妾获悉万岁已颁诏废了薄后,但还不知何时册立妾身。”   “这个朕自有道理。”景帝心下已有三分不喜,说着,拉她的玉手又要上床,“今夜良宵,你我共赴阳台,余事不提也罢。”   “不,”栗姬偏偏要耍小性子,“万岁,皇儿刘荣已封太子,妾身自当为后,今天你要说个明白,为何迟迟不颁立后诏旨,莫非是王美人那几个狐媚,从中做梗不成。”   景帝心中已是五分不喜:“你呀!怎么没有一丝为后的风度,如此无端猜疑,真要执掌后宫,这后宫还能安宁吗?”   “怪不得你拖延不肯降旨,原来还是听信了那几个妖姬的谗言,待哀家总揽后宫,定要好好调教她们。”栗姬说时有些怒目横眉咬牙切齿,话里话外充满了报复的敌意。   景帝已是七分不喜,他深知栗姬肚量狭小,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。今日话头提及至此,他也就趁机规劝道:“王美人、程姬、贾姬等,皆朕之妻,她们所生子女,皆朕之骨肉。一旦身为国母,必有容人之量。待她们当如手足姐妹,待她们子女当同己生。时时教育太子,要爱护弟弟妹妹,你们都能和睦相处,朕百年之后方能安卧九泉。”   栗姬一听此言,不禁想起几天前在上林苑游玩的情景,至今她还耿耿于怀--   那日,景帝兴致甚佳,只带栗姬、王美人二人同游。没有了贾姬、程姬等人,栗姬感到几分胜利的喜悦。但是有最为嫉恨的王美人在身边,她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。为此,她噘着小嘴阴沉着脸儿。   “爱妃,莫非哪里不舒服?”景帝关切地问。   栗姬的回答实令景帝啼笑皆非:“哎哟,万岁还这样关心臣妾啊,看你和王美人说说笑笑的样儿,哪里还记顾臣妾在身边哪!”   “你呀,说话怎么总是咬着别人,朕总不能时时刻刻全都陪着你一个人吧。”景帝数落她几句。   “你就是向着她,我这一句话,就惹出你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来。早知这样,今日不来倒好,免得找气生。”   “看你,这不都是没来由呕气吗!”景帝顿时兴趣索然。   王美人见状过来打圆场,满脸赔笑对栗姬说:“姐姐,是我哪里不对惹你生气了?我是妹妹,倘有不周还望担待。”   “看看,这不是跟万岁合伙儿气我吗?”栗姬近于胡搅蛮缠,“咱可比不了你,你是万岁的心尖儿。”   景帝气不过:“什么话,朕哪里不是高看你一眼!”   栗姬借机将心中的怨忿发泄出来:“我怎能和王美人比呀,皇上看见她时总是眉开眼笑,看见我时总是绷着面孔。”   “你这是找歪理,朕对你还要怎样?不是立你生的刘荣为太子了吗?”   “那是因为他是长子,说不定哪天你不高兴就会变卦。”   “这立储大事,你怎能信口开河!”   “我那儿子也不会取悦皇上,比不得王美人哪。”栗姬不满地用白眼珠斜着王美人,“她生的胶东王刘彻,妊娠时曾梦见太阳入怀,多么美妙动听的故事,这不等于说她的儿子是帝王的材料吗?”   “姐姐不喜欢,我今后再不提及。”王美人赶紧表明态度。   “现在不说还不是掩耳盗铃,而今已是满城风雨尽人皆知,还想做样子给我看?我不会领这个情!我没有那么傻。”   这一顿抢白,闹得王美人无话可说,便想了个脱身之计:“姐姐消消气,我如厕方便一下。”   景帝觉得和栗姬这人无法交谈,便赌气扭转身不再理睬她。   丽日高悬,明亮的阳光把树木溪流全都照耀得赏心悦目。景帝在凉亭内随意四望,忽见一头野猪晃悠悠从树丛中蹿过来。它三转两绕,哼哼唧唧沿地觅食,竟然进入了草地上的茅厕。景帝不由得大吃一惊,因为尽人皆知,野猪是属于凶猛野兽,所谓“一狼二虎三野猪”。而王美人正在厕中,万一受到伤害,这该如何是好。景帝即令随侍的中郎将郅都速去救援。郅都说声领旨,拔出佩剑要去。   栗姬心说,野猪若将王美人吃掉该有多好,少了一个宫中劲敌,在旁言道:“郅将军,这恐怕不合适吧。王娘娘在厕中,自然是裸露下身,况且又是国母之身,你闯进去……”   这番话还真把郅都给说住了,他迟疑着不肯举步:“万岁,末将撞见娘娘……”   景帝一急,夺过郅都手中剑:“不要你为难,朕自去救助。”   栗姬见景帝如此关心王美人,妒火中烧,便欲制止,她急中生智,突然跌倒在地,口吐白沫不止。   郅都见状扶也不是,不扶也不是,就呼唤景帝说:“万岁,栗妃娘娘发病,这便如何是好?”   景帝回望一眼,犹豫片刻:“栗妃无妨,朕先去救王美人要紧。”他毅然飞步闯入茅厕,居然将野猪吓走,王美人安然无恙。回来再看栗姬时,人也站起来了,白沫也不吐了。景帝不满地嘟囔一句:“恶作剧。”   这事虽说景帝并未深究栗姬过错,但栗姬认为,在关键时刻景帝还是把王美人排在前面,为此,心中嫉恨,而对王美人的敌对情绪也愈发加重。如今景帝又说起百年之后要善待王美人及各位姬妾并所生子女,更勾起她心中的不满。刻薄言辞便倾泄而出:“我的皇上,你对那几个妖姬真是关心到家了,连百年之后的事都安排了。实话告诉你,我现在就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王美人她们几个狐媚,百年之后的事就由不得你了。”   “你!”景帝没想到栗姬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“简直是个泼妇。”   “你,你,居然为了那几个狐媚骂我,我,我不活了!”她说着就以头去撞廊柱。   景帝的心情此刻坏透了,哪儿还再有心思和栗姬效雨水之欢,也不管那栗姬死活,气哼哼地拂袖便走。   栗姬当然不会真的撞死,她实指望景帝会来拉救,万没想到他会对她的死活置之不理!更没想到还把景帝给气走了,这才想起闹得过分了。急步追出宫门,连声呼唤:“万岁留步,臣妾还有话说。”   景帝已是气炸了肺,也不答言更不回头,径自扬长而去。   “哼!有种一辈子别到我这云阳宫来。”栗姬气得顺嘴骂话出唇。   景帝显然是听到了,脚步停顿一下,但未予计较,反倒加快步伐离开,看来是不屑与之理论了。   栗姬被闪在宫门口,越想越不是滋味,悔不该言语过激,但后悔药是没处买的,她无处发泄心中的怨恨,委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“呜呜呜”呼天抢地捶胸踢腿号啕大哭起来。   王美人起居的五柞宫,其规模比云阳宫略小,但环境清幽,附带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,倒是别有一番意境。王美人进过晚膳后,在花园内与儿子刘彻讲古,说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。六岁的刘彻忽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,说出一番令王美人极为满意,又与其年龄不太相符的话来:“母亲之意,为儿尽知,长大以后,一定像大禹那样勤劳国事,但我还要孝敬母亲。”   王美人喜得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:“我的好皇儿,如此聪明,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材。”   “母亲,儿为何只能做栋梁,难道不可以君临天下吗?”说着,小刘彻在地上摇摇摆摆模仿起景帝走路的样子,“儿要像父皇那样,受到所有人的尊重,要发号施令治理国家。”   “皇儿,这可不是乱说的,”王美人赶紧用手堵住刘彻的嘴,“切记,这话被人听去,或许就有杀身之祸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   “皇儿,宫廷之中要谨言慎行。你的封号是胶东王,就只能是未来皇帝的臣子。你的大哥刘荣已立为太子,将来他就是皇帝。这话若传到他的耳中,必定记恨在心。等你父皇不在了,他登基做了皇帝,必然要报复你,就连为娘也怕性命难保啊!以后万万不可再流露此意了。”   刘彻点点头:“儿记下了。”   侍女唐儿急慌慌走来:“秉娘娘,万岁驾到,已至宫门了。”   王美人领着刘彻就走,急步前去接驾。刚出园门,景帝已步入回廊。王美人就在画廊地板上跪倒:“臣妾接驾,皇上圣安。”   刘彻也在母亲身旁下跪,端的是彬彬有礼不慌不忙:“儿彻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  “快些平身。”景帝高兴地将王美人母子先后搀起,赞不绝口地夸奖刘彻,“皇儿小小年纪,就这样知礼得体,还是美人教子有方啊!”   “万岁过奖了,有道是龙生龙子。”王美人心中喜悦,但并不表现出来,“这孩子处处模仿陛下,就连走路都像得很呢。”   景帝正在兴头上:“如此说,且走几步让朕看看。”   刘彻当真就模仿了一回,然后还问道:“父皇可是这样行走?”   喜得景帝眉开眼笑:“皇儿,你怎就这般相像,真是我的儿子啊。”说到高兴处,将刘彻抱在了怀中。   刘彻也就撒娇地依偎在景帝胸前,用小手抚摩着景帝的面颊:“父皇真好,就像古时的大禹帝。”   “这么说,父皇是明君喽!”景帝止不住同儿子贴脸。   王美人觉得已经可以了,儿子算是够风光了,就将刘彻接下来:“皇儿,别让父皇太劳顿了。”同时,回头示意唐儿,“领胶东王去吧。”   刘彻果真与一般孩子不同,临别时再施一礼:“父皇晚安。”   景帝由王美人陪同进入寝宫,边走话题还未离开刘彻:“美人,你要好好教导胶东王。这孩子是个干大事的料,待他长成后,朕一定要委以重任。”   “谢万岁夸奖,臣妾当不负圣望。”落座后,王美人问道,“万岁可曾进过晚膳。”   景帝注视着王美人花蕊般娇嫩的樱唇,真想立刻噙入口中。想起栗姬的泼样,再对照王美人的柔顺,一腔儿女情全都倾注在王美人身上:“这都什么时辰了,朕早已用过晚膳,你我早些安歇吧。”   王美人听此言不觉怔了一下。   景帝却是注意到了王美人这一微妙变化:“怎么,爱妃心下不悦?”   王美人脸上绽放开鲜艳的桃花:“万岁哪里话来,后宫嫔妃,有谁不渴想沾雨露之恩。臣妾亦血肉之躯,渴望圣驾,有如大旱之望云霓,巴不得万岁天天能光顾呢。只是一时间受宠若惊,怀疑是否在梦中。”   这番话说得景帝心花怒放:“好,好,朕此后定当常幸这五柞宫,也让你永远像鲜花般滋润。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3节 计撼储君位   “万岁难得光临。良宵尚长,臣妾备下御酒佳肴,与圣驾小酌,以助罗帐中雅兴如何?”   景帝不由得点头称是:“美酒入怀,春心烂熳,恍然若仙,再与爱妃共偕云雨,其乐融融,快哉美哉!就依美人。”   王美人吩咐唐儿整备酒宴。唐儿不停脚地忙碌,几个来回之后,已是香汗流下粉腮。试想,王美人的贴身宫女,自然是模样标致,灯光之下犹如梨花带雨更堪怜。王美人见景帝对唐儿时不时地瞄上两眼,心中立刻有了谱儿,一道难题迎刃而解。原来景帝来幸,正值王美人的经期,是不能同房合欢的。但若直言,景帝定将扫兴离去,这不是将上门的好运推走吗?而且说不定会影响皇上今后的兴趣,今夜移情别恋或许就被别的嫔妃拴住。所以她犹豫一下未敢明言,且用饮酒搪塞,如今竟偶然生计,何不用个调包计呢?   帝妃对酌之际,唐儿一旁侍酒,在桌边飘来转去,也免不了与景帝擦擦碰碰,景帝兴致极佳,被王美人劝得频频干杯,半个时辰下来,已有八分醉意。王美人先将景帝扶进罗帐,为其宽衣解带,送给景帝一个甜吻,温存地说:“万岁,且请稍候片刻,臣妾去香汤沐浴后即来侍寝。”   “爱妃快去快来。”景帝已是眼皮强抬。   王美人到侧室,将唐儿叫至近前,轻声悄语说道:“小妮子,今夜晚你的好运来了。”   “娘娘此话何意?”   “给你派个上好差事,代我去陪寝侍候万岁爷。”   “什么!”唐儿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娘娘的话,奴婢听不明白。”   “傻丫头,让你去陪皇上睡觉!”   “这,这……”唐儿听明白了,但她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如此,“这如何使得,万万使不得。”   “我说使得就使得!”王美人说了实话,“我恰好来了月事,又不能令万岁扫兴,只能由你替代了。”   “这怎么行,万岁认出,奴婢就是欺君之罪,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。”   “有我做主,你怕什么。”王美人安慰她,“万岁已是酒醉,一样都是女人,哪里辨得你我。再说,男人还都巴不得尝鲜呢,能幸你这个黄花闺女,万岁爷真是福分不浅呢。”   古时深宫中粉黛三千,有的一生都难得见上皇帝一面,就是有名分的嫔妃,谁不是期待着皇帝能眷恋光顾自己的玉体啊,唐儿自然也渴求有这么一天。早是情窦洞开的妙龄女,每当目睹王美人与景帝相携进入罗帐,耳听他们的嬉戏之声,唐儿都如有团火在胸膛燃烧,恨不能立时投入男人的怀抱,她当然渴望这期待成为现实。但她又不能不有所顾虑,因为她毕竟是使女之身,万一王美人事后翻脸,要她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。   “美人,你倒是来呀!”寝宫中传来景帝朦胧的叫声。   王美人几乎看穿了唐儿的心:“你我主仆相处多年,我的为人你还不知?我是那拈酸吃醋的人吗?你尽管放心侍寝就是。倘若你有造化,真要是一夜之间怀有龙种,那你可就是一步登天了,去吧,这可是千载难逢万年不遇的良机呀。”   “那,奴婢就遵娘娘之命。”唐儿移动了脚步。   “去吧。”王美人将唐儿推入了寝宫。   唐儿因为害羞,先吹灭了宫灯。在龙床前站在景帝头边出神。以往连正眼都不敢看的皇上,而今就要同床共枕了,这该不是做梦吧?   “美人,睡吧。”景帝又半是梦噫地招呼。   唐儿迟疑地脱掉身上的衣服,迷蒙的微亮中,自己玉洁的胴体曲线分明,坚挺的双乳孕出两点樱红。景帝那男人的气息,已令她神魂发颤,此时此刻她已不再顾及其他,像一条小鱼钻进罗帐,依偎在景帝身旁。   景帝醉意与睡意相伴,懵懂中将唐儿拥入怀中。枕席之间,只是感到王美人比以往更加柔顺,任他轻薄疼爱始终不语。景帝有一种全新的感觉,但他酒喝得太多了,事毕便沉沉睡去。   这一夜,王美人辗转难眠,嘴里说不吃醋,但她心里也还很不是滋味。想起唐儿与景帝相拥相爱的情景,她再也躺不住了,好不容易熬到天明,她即轻手轻脚进了寝宫。   唐儿也是一夜不曾合眼,她要尽情享受这一夜春风。她将景帝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,因为说不定她今生今世只有这一次机会,主人再好也不会容她有第二次了。她分开自己的玉股,看到了那点点殷红的血迹,这是自己的童贞,也是一个女人在新婚之夜的骄傲。可是她不敢将睡得还香的皇上推醒,她也不愿这一刻很快到来,她还要享受假妃子的荣耀,她不想打破这玫瑰色的梦。因而,听到王美人的脚步声,她反倒假寐地合上了眼睛。   王美人掀起帐幔,看了看蜷缩在床里赤条条的唐儿,心里泛起些许反感。用尖尖食指,在景帝眉间轻轻一点,这是王美人唤醒皇帝的惯用手段。   景帝真的就睁开了眼睛,见王美人站在床前,有几分愕然地问:“爱妃,你何时起床下地了?”   “万岁,这一夜鹊桥暗度感觉如何呀?”   “爱妃此话何意?”景帝略一转身,看见了床里光着身子的唐儿,不由得一惊坐起,“这是何人?”   王美人就是乖巧,双膝跪倒在床前:“万岁,请恕臣妾欺君之罪。”   “这,怎么把朕闹得越发糊涂了。”   “万岁容臣妾从头禀奏。”王美人屈身言道,“万岁来五柞宫临幸,偏赶上臣妾月事之中,怎敢以污秽之身玷染万岁龙体。而臣妾又不忍令万岁扫兴,故以侍女唐儿代之。唐儿虽说无名分,但在臣妾身边多年,也是情同姐妹一般。况且她模样标致,身子玉洁,堪可为君伴寝。只是未敢事先奏明,请万岁治臣妾欺君大罪。”   “难得爱妃一片苦心,朕不怪你,快快平身。”景帝在床上伸出手来相搀。   王美人站起,明显讨好地说:“万岁,时辰尚早,臣妾去备办早饭,圣上可再小睡片刻。”   景帝看看白光光的唐儿,好奇与新鲜感令他爽快地应承下来:“那就多谢爱妃的美意。”   王美人轻轻放下帐幔,转身缓步离去,胸臆间涌动着胜利的喜悦,但也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。   广袤的云空布满了阴霾,天上飘洒下若有若无的雨丝,淡时如雾,浓时似雨,皇家宫阙犹如沐浴在云雾里,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是蓬莱仙境。连日的暑热,已使人们难胜其苦。这天赐的凉爽,令深宫一改往日的沉闷,传出了女人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。只有云阳宫是个例外,这里比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沉闷。因为从昨夜起,栗姬就不断地斥骂责打宫女太监,人们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,谁愿意自找没趣啊,都远远躲着这个已失去了理智的娘娘。   栗姬从一大早起就坐在庭院内的假山旁,她头没梳脸没洗,脸色异常难看,恍如久病之人。她的心情比这阴沉的天还要压抑,可以说是又气又恨。恨的是景帝竟然不能容她一两句气话就拂袖而去,气的是自己怎就一时迷了心窍,将送上门来的皇帝推向了别人的怀抱。她心情坏透了,看谁都不顺眼,动不动就要发泄,属下的宫女太监几乎被她责骂殆尽。昨夜至今晨她已两餐未进,如今她已没了撒泼的气力,只有一个人独自生闷气。   宫门口传来一阵放荡无忌的笑声,长公主领着女儿旁若无人地走进院落。看来她对女儿阿娇确实爱如掌上明珠,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。她见栗姬坐在假山边,径直奔她而去:“我不请自到又来了,栗姬娘娘想来不会反感吧?”   出乎意料的是,栗姬没有向往常那样起身相迎,而是一扭身子,鼻子里哼了一声。   “怎么了,这是跟谁呕气啊?”长公主连说带笑的,意在缓和气氛。   没想到却激起了栗姬的火气:“冲谁,就是冲你!”   长公主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她何曾受过这个,脸子随之也就撂下来:“本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,若不是我出面敦请,万岁他能这样快颁诏废了薄皇后吗?我看你是不知好歹了。”   “好,好!你能,为何万岁没降旨立我为后?以为我是小孩子呀!”栗姬说着站起身,就像公鸡要掐架一样,“万岁昨夜对我大发一顿脾气悻悻离去,这都是你造成的。”   “怎么,我这一番好心,反倒成了驴肝肺。”长公主带气脱口而出,“难怪万岁说你心胸狭窄。”   “啊,难怪皇上迟迟不肯立我为后,原来是你在说我的坏话!”栗姬气得跺脚,“还妄想让你的女儿攀我儿为婿,日后正位中宫,做你的白日梦去吧!”   “你,竟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泼妇!”   “我是泼妇,你也不是好饼。以后别再到我这云阳宫,皇上说王美人好,你也到她那儿听顺耳话去吧。”说罢,她扭转身回房去了。   长公主直气得干瞪眼无可奈何,她狠狠唾了一口:“你等着,我不报被你羞辱之仇誓不为人。”她领着阿娇出了云阳宫,趋身径向五柞宫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4节 让阿娇做你的儿媳   王美人正在为儿子刘彻讲解《诗经》,获悉长公主驾到,急唤唐儿,叫了几声不见应答,也顾不得再喊,撇下儿子疾步出迎。在宫门里相遇,王美人先施礼:“不知公主凤驾到来,有失远迎。”   “娘娘也太客气了,唐突造访,还请见谅。”   二人到房中落座后,王美人习惯地叫道:“唐儿,上茶侍候。”   哪里有唐儿影踪,王美人猛地想起,唐儿与万岁尚在红罗帐中,有些脸上挂不住,自我解嘲地说:“这个唐儿哪里去了,以往是从不这样的。”   长公主见机为之解围:“娘娘不要张罗了,我还不渴,又不是外人,无须这些常礼。”   王美人随之吩咐身边的宫女:“快为公主敬茶。”   长公主的目光已是落在刘彻身上了,上上下下将刘彻不停打量。   刘彻不枉母亲平素的教导,不需王美人指点,即上前跪倒叩首:“叩拜姑妈凤驾,愿长公主寿比南山。”   “哎哟哟,好甜的小嘴儿,快起来,起来。”刘嫖将侄儿拉起,回头假意责怪女儿,“看你,比胶东王大了好几岁,但一点儿规矩全不懂,也不说上前给娘娘叩头见礼。”   阿娇回答说:“我是公主的女儿,是高贵的身份,怎么能去叩拜别人呢?”   “看看,这孩子是怎么说话!”长公主有些脸红。   “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,阿娇真有几分你长公主的风采,长大后定然也是敢作敢为之人。”   长公主顺势问道:“娘娘看我女儿可还算好?”   “这还用说,长得花容月貌,举止大方得体,浑身上下都透着聪明伶俐。还不知谁家有福分,日后能娶得这样天仙似的丽人。”   “承蒙娘娘如此夸奖,就让阿娇做你的儿媳如何?”   王美人毫无准备,不觉沉吟一下:“只怕我的儿不配阿娇,将来莫再委屈了她。”   “能与胶东王为妻,就是王妃了,也不辱没我女。”   王美人吞吞吐吐还是说:“小儿要比阿娇小几岁,长公主如不嫌弃,我们自是求之不得。”   “我看这个无妨,阿娇大胶东王三岁,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,他们的姻缘一定美满。再说大几岁对丈夫更加知疼知热,天作之合呀。”刘嫖看来是认真的,“怎样,这亲事就算定下来吧。”   王美人心中苦笑,脸上不便表现出来:“长公主的美意,我岂有不从之理,只要万岁不反对即可。”   “万岁处你无须担心,我自会让兄皇首肯。”刘嫖将刘彻拉到近前,“胶东王,姑妈问你,让阿娇长大后做你妻子意下如何?”   小刘彻略加思索:“若能得阿娇为妻,我一定造一所黄金的屋子给她住。”   刘嫖喜得将小刘彻紧紧抱在怀里:“姑姑的好侄儿,真个是年少志大,日后定是大有作为之人。”   王美人叹口气:“日后?谁知日后怎样。”   “娘娘何出此言。”   “那栗姬视我母子就像仇敌一样,万岁在时尚且如是,一旦百年之后,栗姬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。”   刘嫖发出冷笑:“栗姬的皇后只怕是当不成了。”   “刘荣是太子,日后要继位为帝。母以子贵,栗姬就是皇太后了,还能放过我和胶东王。”   刘嫖原本是争强好胜之人,听了王美人这番议论,想起栗姬对她的不恭,一个念头跳上心来:“胶东王已为我婿,自当为他的前程谋划。我们何不设法废了刘荣,让万岁改立刘彻为太子,这样我女儿就可为皇后了。”   “这,太子岂可轻言废立。”   “世上只有不做的事,没有做不成的事,何况皇上不喜栗姬,对太子刘荣也无甚好感,有我寻机吹风,便是参天大树,一斧一斧总有砍倒之时,你就拭目以待,看我的手段吧。”   刘嫖已确定了目标,她就坚定不移地向着这个目标挺进。   芙蓉帐里,唐儿与景帝百般旖旎,极尽献媚之能事。景帝备觉新鲜,被哄得笑逐颜开,越发怜香惜玉。趁着皇上高兴,唐儿从景帝口中抽出舌头:“万岁,这一夜春风,倘若贱妾有了身孕该如何?”   “怎会那样之巧,春风一度便播种发芽开花结果,”景帝不以为然,“这是不可能的。”   “凡事总有万一,万岁勇猛如虎,奴婢新蕊初放,春风吹拂雨露滋润,若就怀有身孕,便当做何结果?”   “哪里会有这种巧事。”   “万岁,奴婢要你回答,真的有孕该怎样对待?”唐儿叮住不放。   景帝反问道:“你要怎样?”   “我要将孩子生下来。”   “那,没有名分,如何养在宫中?”   “万岁骨肉,总不会溺死吧。”唐儿说出她的企盼,“万岁一句话,奴婢岂不就有了名分。”   景帝抚摩着唐儿光滑的玉体,笑着打趣:“看来你也大有野心,是想成为唐姬呀。”   唐儿竟就在床上跪下叩首:“谢万岁封赐。”   景帝有些愕然:“朕何曾封你?”   “万岁适才亲口所说,妾身是唐姬,自是要谢恩。”   “咳,朕何曾是那个意思。”   “有道是君无戏言。”   景帝心中已有几分反感,这不是硬赖吗,这样的女人今后还是少接触为上,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事缠着不放。   唐儿尚未察觉景帝感情的变化,还想扩大战果:“万岁,孩子日后一旦降生,总得有个名字,请万岁赐名。”   景帝是真的发烦了:“这还是没影儿的事,能不能生,是男是女皆未可知,八字还没一撇,不当提出这种要求。”   “不嘛,万岁,你一定要给你的龙种取个好名字。”   景帝这才发觉唐儿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女人,心之所想,不觉顺口而出:“咳,朕发……”说到此觉得走口失言,就咽回去了。   而唐儿却不管许多,俯身在床又是叩谢:“谢万岁为我儿赐名。”   “朕何曾赐名?”   “万岁适才言道是‘发’,怎说不曾?”   景帝哭笑不得:“好,好,发就发。”   这么一闹,景帝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光,他起身穿衣。   唐儿又伸玉臂,搂住景帝脖子:“万岁,时光尚早,何必急着起床。”   景帝推开她:“日上三竿,岂可再沉湎床笫。”匆匆穿好衣服,下床盥洗去了。   唐儿跟在身后侍奉:“万岁,不要让妾身只沐一夕雨露,别忘了时常召幸贱妾啊。”   景帝已是不胜其烦,含乎应承一声:“朕自有道理。”一直走向前殿,原想是向王美人道谢再共进早膳,不料长公主与女儿已在殿中。他带笑走上前去:“皇妹怎就得闲,这大清早进宫为何?”   “兄皇圣安!”长公主拉过女儿,“阿娇,上前给你舅父皇上叩头。”   阿娇真就跪拜:“舅父皇上圣寿无疆!”   “小孩子家,又何必让她拘礼。”景帝在阿娇头上亲昵地抚摩了一下。   “兄皇,如你所言,妹妹我一早进宫确有大事要说。”刘嫖看一眼王美人,“适才妹妹已同王美人订下亲事,将阿娇许与胶东王为妃,不知圣意如何?”   景帝对长公主一向倚重,不加思索即答曰:“这是好事,朕岂有不应之理。只是胶东王太小,他还不懂这男女结亲之事。”   “兄皇怎知,胶东王已答应要为阿娇造一座金屋子,你看他是人小志大吧!”长公主说罢,与景帝一起开怀大笑。   略事打扮的唐儿摇摇摆摆走出后殿,与皇上有了一夜姻缘,她感到自己的身份突然高贵了,对王美人和长公主只是躬身一揖,并未像往常那样跪礼参拜:“奴婢与娘娘和长公主见礼了。”   刘嫖便有几分不悦,扭身问王美人:“娘娘,这位是何人哪,又是何等身份,怎就这样大大咧咧?”   “她,就是我所说的唐儿,本是我的贴身侍女。”王美人看一眼景帝,“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了,她昨夜刚被万岁临幸。”   景帝便有些脸色时红时白:“这,并非朕之过,是美人她刻意安排,朕事先不知啊!”   刘嫖瞟一眼唐儿:“幸过又怎么样,侍女还是侍女,还能成了嫔妃,我看不会吧?”   景帝随即答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   唐儿甚觉脸上无光,特别是关乎到日后的名分,当众便撒娇弄痴地闹起来:“万岁,你在床上答应过奴婢,要立我为姬,生子取名为发,君无戏言,圣上可不能言而无信哪!”   景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:“真是成何体统,左右,送她下去,莫在此处胡言乱语。”   无论唐儿如何又踢又挣,还是被太监弄走了。   刘嫖借机说:“兄皇,看起来女人可是惯不得。这个唐儿倒无所谓,那个栗姬可就是心腹之患了。”   “皇妹此话何意?”   “兄皇,栗姬对你大有怨恨之心,背地里咬牙切齿诅咒于你,该不是心中无数吧?”   “朕对她堪称是宠爱有加,其子刘荣也已立为太子,这难道还不该满意吗?”景帝对刘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。   刘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:“我的兄皇啊,你立了太子不立皇后,人家能不耿耿于怀吗!”   “那,”景帝思索一下,“莫如就立她为后,遂了她的愿,也免得为此事让朕闹心。”   “我的万岁,立后之事非同小可,栗姬为人兄皇又不是不知,她真要正位中宫,兄皇百年之后,只怕当年吕后人猪的悲惨事件就要重演。”栗姬用手一指王美人,“她们母子还有兄皇所有的嫔妃子女,都要难逃灭顶之灾。”   景帝想起栗姬当他的面,就拒绝在他身后关照诸王之事,对刘嫖之言深以为然,而且越想越怕以致感到毛骨悚然:“皇妹言之有理,栗姬时常将朕不放在眼中,更何况王美人她们。”   刘嫖想说的话都说了,目的也已达到,便起身告辞:“兄皇尚未进膳,臣妹就不再打扰了。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5节 开弓没有回头箭   王美人将刘嫖送出五柞宫大门:“长公主走好。”   “不是走好,是做好。”刘嫖庄重地正告王美人,“娘娘,你我既已结亲,此后便荣辱与共,开弓没有回头箭,我适才已在万岁面前擂响了征讨栗姬的战鼓,这一仗我们就一定要打胜。”   “为了我母子的前程,自然会与长公主很好配合,倘有不到之处,还望及时指点一二。”   “好了,快回宫陪皇上去吧,要不为和你说这几句体己话,我是不会让你送出宫门的。”刘嫖又叮嘱说,“记住,凡事都要顺着皇上的性子,千万不能让皇上生气。”   “长公主的教诲,自当谨记在心。”   长公主领着她的希望--阿娇跚跚而去,途中,她发现御史大夫栗卿步履匆匆直奔云阳宫,心中立刻明白,这是同他的妹妹栗姬密商去了,心中一动,一个主意跳上心头。她决心给不识好歹的栗姬挖一口陷阱,让栗姬一步步自己走进这个圈套,走向末路。   长公主回府后一刻也未休息,她似乎是一只不知疲倦的狮子,不捕食不战斗就没有乐趣,稍事打扮后,即驱车直奔栗卿府邸。   长公主驾到,栗府上下岂敢怠慢,主人不在,便由栗卿夫人出来作陪。二人闲叙了大约半个时辰,栗卿也从妹妹那里返回了。   一见长公主在座,栗卿略为一惊:“若知公主凤驾光临,下官就不去外面应酬了,真是罪过。”   长公主微微一笑:“栗大人想必是进宫去了。”   栗卿心下又是一惊,暗说自己的行踪她如何知晓。既如此,也就不能再隐瞒了:“长公主真是料事如神。栗姬娘娘捎话出来,道是身体欠佳,故而去云阳宫探望。”   “本宫今日也正是为令妹而来。”   “请长公主赐教。”   “栗姬娘娘患的是心病,病因则是太子已立薄后已废,但正宫虚位,她至今未能册封为后。”   栗卿不能回避了:“长公主真是一针见血。”   “令妹传你进宫,一定也是为了此事。”   栗卿只好点头:“确曾议及。”   “那么栗大人一定给了令妹锦囊妙计。”   栗卿苦笑一下:“下官哪有什么计谋,无非是好言相劝娘娘几句,要她耐心等候,万岁认为合适之时自会颁诏。”   “你没有想过万岁另立别人吗?”刘嫖向栗卿心头要害处捅了一刀。   “这,这是万岁的事,作为臣子,下官如何得知。”   刘嫖又是几声冷笑:“栗大人,就不要故作镇静了,令妹的心情本宫尽知,而今到府拜访,就是为令妹医病而来。”   “医病……”   “本宫要设法让万岁早日立栗姬娘娘为后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栗卿一时未敢接茬。   “感到奇怪吗?难道令妹不曾提及我女阿娇许配太子之事?”   栗卿一听此言登时“啊”了一声。妹妹确实说过此事,只是她说将长公主气走,这事看来是吹了。当时栗卿就埋怨妹妹不懂事,与长公主结亲,正可借助其力正位中宫。这么好的机会,怎该拒之门外呢。想到此,栗卿立即代妹妹赔罪:“家妹一向骄纵坏了,不懂事理,得罪了长公主,其实她心中万分悔恨,还望公主海涵。”   “要是和她一般见识,我还会主动到府上登门吗?”   “如此长公主仍有意联姻?”   “你说说,天底下谁的女儿不想嫁与太子呢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栗卿已是满面笑容,“还望长公主在万岁面前美言,以使家妹早日立为皇后。”   “双方既是儿女亲家,即荣辱与共,为了我的女儿着想,也要保住太子之位,自然也要栗姬娘娘为后才算保靠啊!”   “一切全都仰仗长公主了。”   “本宫会尽全力,而且凭我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,这事是必成无疑。”刘嫖顿了一下,“只是这事也不能只我一个人来跳光杆舞呀!”   “这是自然,”栗卿明白对方的意思,“长公主需要下官做什么,请尽管吩咐。”   “望栗大人联合几位过从较密的同朝大臣,共同上本请求万岁册立令妹栗姬为后。”   “这,”栗卿有些犹豫,“自家妹妹,由我身为兄长的人出面,万岁该不会引发反感吧?”   “哎,无需多虑。有道是外举不避仇,内举不避亲,你不出头谁出头?有了大臣们的谏奏,万岁才好册立啊!”   栗卿想了想,点头:“有长公主策应,下官照办就是。”   次日早朝,以栗卿为首的五位大臣联名奏本,由栗卿领衔,当殿向景帝奏道:“万岁,臣等以为,中宫为后宫之本,不可久虚,薄后已废,国母宜早立。”   景帝看来对此也并非不关心,遂善言发问:“卿等以为何人可母仪天下?”   “恕臣直言,太子既已确立,太子之生母栗娘娘自当为后。”   “难道就无另外之人可为皇后吗?”   “栗娘娘诞育太子,教子有方,盛德贤淑,堪为典范,足以为后。”   景帝脸色沉下来:“栗爱卿,栗姬乃你之妹,上本举荐,当有徇私之嫌。”   “臣为江山社稷着想,并无一己之私,望万岁明鉴。”   “说什么出以公心,分明是阴谋策划,里应外合,意欲以栗家主宰中宫,进而干扰朝纲,此议不准,再若动本,定当治罪!”景帝拂袖退朝。   栗卿被闹了个大红脸,怔在那里,好不尴尬。   当晚,栗卿在府中犹自为金殿上遭斥一事闹心,想去宫里向妹通报一下信息,又担心被景帝撞见,反被印证在搞阴谋。正举棋不定之际,长公主刘嫖又登门来访。   栗卿一见气不打一处来:“我正想找你,倒送上门来,都是你出的好主意,让我当殿受到万岁训斥,在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。”   刘嫖毫不介意:“栗大人,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。”   栗卿未免好生不快:“长公主既知万岁不允,为何还要我去讨没趣。”   “栗大人莫要介意,这是万岁故意做样子给百官看的。”刘嫖解释道,“他怎能一本即允。”   “那,当如何处之?”   “明早继续上本!”   “你还要我动本,万岁还不将我治罪。”   “万岁内心中感谢你还来不及呢,”刘嫖叮嘱说,“你切记,不要顾及表面上触怒龙颜,万岁斥责时你也要坚持己见。他在假意震怒之后,就会同意你的表章。”   栗卿还是心存疑惧,勉强应承下来:“好吧,就依长公主之见。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6节 噩耗传到云阳宫   第二天的朝班上,栗卿再次出列启奏:“万岁,臣昨日所奏请立栗姬为后一本,今要再请圣上恩准。”   景帝脸色异常难看:“栗卿,昨日朕已表明,栗姬不宜为后,身为栗姬之兄,理当避嫌谨言,而你竟然两次三番重提旧话,莫非怀有野心乎?”   栗卿想起长公主的嘱咐,也就壮起胆子冒犯龙颜:“万岁,臣是一心为国,太子生母自当为后,天经地义理所当然。”   景帝也想起了长公主私下里的警告,心说,栗姬一家果然急不可待了,便声色俱厉严斥:“大胆栗卿,为一己之私,竟敢反驳朕的旨意。”   与栗卿交好的几位在朝大臣,事先已答应届时帮腔,此时纷纷一一奏闻,言称栗卿所奏有理,栗姬当立为后。   景帝感到事态万分严重,他想不到栗姬竟有这样多的支持者,真要为后,还不把朝政搅个天翻地覆,越发下定决心,不能让栗家得逞,而同时对栗卿结党挑战自己的权威也更加反感,遂当殿传下御旨:“御史大夫栗卿,藐视朕躬,竟敢强迫朕就范,欲遂他一己之私,着送刑部大牢待斩,所有从者一律免官,逐出长安,永不叙用。”   噩耗传到云阳宫,栗姬气得七窍生烟,憋足了劲要与景帝理论。但景帝熟知她的为人与秉性,既不去云阳宫入寝,也拒不与她见面。栗姬夜不能寐,获悉景帝宿于五柞宫,一大早便怒气冲天闯去。   五柞宫的执事太监在宫门拦阻:“娘娘止步。”   栗姬哪将他放在眼里,照直昂首而入。   太监伸展开双臂:“娘娘,这里不是你的云阳宫。”   “怎么,我见万岁,你竟敢阻挡!”   “万岁不在本宫。”   栗姬冷笑几声:“哀家已是探访得实,皇上夜宿于此。”   太监迟疑一下:“留宿本宫倒也不假,只是万岁爷已在今晨离开。”   “一派谎言。”栗姬推开太监,闯过宫门。   太监急切间伸手拉她的衣襟:“娘娘不得擅入。”   栗姬气头上,哪里还管许多,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:“大胆奴才,竟敢对哀家动手动脚!”   这一巴掌将太监打懵了,也震住了,手捂着红肿的脸腮,眼睁睁看着栗姬风风火火穿堂入室。   景帝拥着王美人,尚在锦衾中酣睡,栗姬故意脚步重重地闯入寝宫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即大声疾呼:“万岁,为何避着臣妾不肯相见?”   王美人被惊醒,吓得起身蜷缩在角落里:“圣上,好不怕人。”   景帝坐起,见是栗姬,深恼她的行径:“栗姬,你也太过分了,哪有随便闯进寡人寝宫的道理?”   “你不见我,我只能如此。”   “怎么,要兴师问罪吗?”   “请万岁开恩,赦免了妾妃兄长。”   “有道是君无戏言。”   “我的兄长当为例外。”   景帝将头一晃:“国法无情,栗卿他是咎由自取。”   “万岁,家兄有什么过错,不就是上本要求立妾妃为后吗?我儿已是太子,俗话说母以子贵,立我为后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?”   景帝冷笑一声:“就你这泼妇一般的样子,能执掌后宫,母仪天下吗?”   栗姬闻听此言,不觉将一腔怒火全都倾泄到王美人头上,咬牙切齿地手指王美人:“皇上全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!有我得势那一天,我非得扒了你的皮,抽了你的筋,喝了你的血……”   景帝越听越听不下去,忍无可忍,他怒吼一声:“来人,将栗姬给我轰出去!”   栗姬又踢又咬,挣扎哭闹,但都无济于事,被几名太监推出了宫门外。她发疯般地像擂鼓一样捶打宫门,可是无人理睬。闹了大约一刻钟,她已经力气耗尽。想了想,垂头丧气地回到云阳宫。吩咐宫女太监,排上銮驾,直奔东宫太子府。   太子刘荣,正在东宫与太傅对弈。获悉栗姬驾到,急忙出迎,见母亲神色不佳,疑惑地发问:“母亲大清早光临,想必是有要事,请到内宫叙话。”   栗姬不进东宫:“皇儿不必了,摒退左右,就在这宫门前一叙吧。”   刘荣打发宫女太监离开:“母亲,到底发生了何事?”   “皇儿,一定要救你舅父性命。”   “舅父身为国戚,何人大胆敢对他无礼?”   “别人谁能撼动我栗家,自然是你父皇。”   “这,这却为何?”刘荣甚觉意外。   “皇儿,还不是为娘立后之事。”栗姬遂将始末缘由简单学说一番,“儿啊,你舅父已下狱待斩,你父皇那里为娘又将事情闹僵,眼下只有你出面方能扭转乾坤,把你舅父从鬼门关上拉回来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荣有些迟疑。   “怎么,难道皇儿你见死不救吗?”栗姬现出不悦。   “母亲误会了,儿臣是想,父皇既已立儿为太子,为何不肯立母亲为皇后,这原因究竟何在?”   “不管他是何原因,先救你的舅父要紧。”栗姬显然是急不可耐,“你现在就去五柞宫。”   长年生活在宫廷中,刘荣已对宫帏中的政治斗争深有体会,他年龄虽小,但不像母亲那样简单:“儿臣在想,父皇对母后有歧见,会不会对儿臣的太子之位也有了不满之处。”   “身为一国之主,怎能出尔反尔,太子乃群臣朝议所立,无失德谋反大罪,岂能轻易废立,我儿大可不必担忧。”栗姬催促,“皇儿快去为你舅父保本去吧,夜长梦多,迟了一步只恐性命不保啊。”   “儿臣遵命就是。”话说到这个份上,刘荣已是不能再有推托了。   上午的阳光明亮而又火热,五柞宫似乎不堪灼热而昏昏欲睡。执事太监坐在懒凳上正打盹,刘荣的脚步声将他从迷蒙中惊醒过来。他揉一下双眼,见是刘荣站在面前,赶紧哈腰施礼:“太子殿下,奴才给您见礼了。”   “万岁可在?”   “在。”   “烦公公通禀,我有要事求见。”   “请殿下稍候。”太监不敢怠慢,急步入内。   景帝与王美人在花园纳凉,闻报之后说道:“什么要事,朕料他定是为栗卿求情而来,与其不准,莫如不见。”   “万岁,似乎不妥。”王美人劝道,“太子不比旁人,乃国之储君,当予礼遇,况且太子很少求见,不该拒之门外。”   景帝脸上现出笑容,看得出他对王美人的赞许,其实他本心是要见太子的,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试探王美人的态度而已。便对执事太监发出口谕:“着太子园中觐见。”   刘荣奉旨来到小花园,叩拜见礼已毕,景帝开口发问:“皇儿不在东宫攻读,见朕所为何事?”   “一者是想念父皇,早该请安。”   “那这二者呢?”景帝接下话茬问。   “母亲到儿臣东宫言道,舅父获罪下狱,而母亲又杵怒父皇,故而儿臣特来代母向父皇赔罪。”   景帝听太子之言心内愉悦,脸上气色好了许多,心说,若栗姬像太子这样明理该有多好。但他并不将满意表露出来,而是口气柔和地问:“皇儿此来怕不只是赔罪吧?”   刘荣接下来正想将求情的言语道明,话到唇边,他又硬是咽了回去。心想,如若直言,父皇定然不喜,非但不能救出舅父,还要引起父皇不满,岂不影响自己的前程,所以他话锋一转:“父皇,儿臣实实在在是专程请安,并无他事。”   景帝还是难以相信,主动提出:“皇儿的舅父被朕下狱待斩,难道不想为他求情吗?”   “儿臣以为,父皇英明睿智,要斩舅父自有其道理,儿臣年少,只当一心学习治国之道,不当对国事多嘴,是而确无此意。”   景帝听得笑逐颜开:“很好,皇儿日后定是明君。”   刘荣就这样从五柞宫返回,栗姬眼巴巴地等候佳音,见面即问:“皇儿定然不虚此行吧?”   “母亲,实不相瞒,儿臣并未给舅父求情。”   “你,竟敢不听为娘之言,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舅父人头落地吗?”   “父皇脾气,母亲亦知,求情无济于事,徒增父皇对儿臣的反感,无效之举,又何必为之。”   “你,你!小小年纪,就这样明哲保身,看来我是不该生你养你,你,你真是只狼崽子!”   刘荣被骂得难以招架,只得说出心里话:“母亲,你好糊涂啊!儿臣立为太子,每日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,要保住太子之位,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。”   “那就眼看着你舅父身首异处吗?”   “有时为了更远大的目的,也必须有所舍弃,做出一些牺牲。”   “你好狠心哪!”   “母亲你怎么还不明白,如今你在父皇心目中已是多余之人,只差打入冷宫。谁能改变你的可悲命运?只有儿臣,只有儿臣在父皇百年之后。所以眼下只能隐忍不发,不能让父皇有丝毫反感。”   “是等你登基。”   “且熬到儿臣即位后,母亲自然就是皇太后,还不就可为所欲为啦。”   “对!到那时,我要叫王美人她们都像人猪一样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……”   刘荣打断她的话:“母亲谨言,须防隔墙有耳。”   刘荣怎知,方才这一番话,已给他带来了塌天大祸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7节 深宫夜弑君   点点晶莹的星光,与弯弯的钩月,在墨绿色的夜空中,闪烁着迷人的色彩,使广袤无际的天宇愈发神秘莫测。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中,也在演绎着千千万万的故事。或缠绵,或热烈,或悲戚,或辛酸……人间万物从来都是在悲欢离合的五色液中,从天子到黎民概莫能外。   长公主刘嫖的府邸灯火辉煌,只有西南角花园一带清静雅寂。葡萄架下的斑驳暗影里,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厮惶惶而立。从他那不时移动的脚步中,可见他内心的惴惴不安。   一盏朱红纱灯引路,一阵异香袭来,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来到小厮面前,并且一改往日那盛气凌人的口吻,代以和蔼可亲的口气:“你一定要面见本宫,想必是有要事。”   “是的,若非事关重大,怎敢惊动公主大驾。”   “本宫这不是来了吗?”刘嫖言语愈发轻柔,“有什么话慢慢说,本宫是会论功行赏的。”   这小厮本是太子刘荣身边近侍,被刘荣视为亲信,故而凡事俱不避他。昨日同栗姬的对话,被这小厮从头到尾听了个真真。刘荣怎知长公主的心计,为了掌握太子府的动态,这小厮便是她派入太子府中的。想不到如今真的就收到了成效,听小厮将太子之言学说一遍,刘嫖心中窃喜,但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:“啊,这事算不得什么,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,回去后还要时刻留心太子的一切行动,如有异常,速来报知,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。”长公主赏了小厮一锭十两白银,小厮千恩万谢辞别而去。   长公主此刻心潮翻卷,这消息堪称是求之不得,她似乎看到了太子被废的曙光,更加坚定了向这一目标挺进的决心。   几乎与此同时,刑部大牢门外,一乘四抬官轿在大门外落下,栗姬轻车简从来到牢门。   亲信太监上前叫门:“门上哪个在?”   “这是刑部大牢,何人大胆在此大呼小叫?”   “叫你们狱吏速来回话。”   “你好大的口气,有事明日天明再办。”   “你知道什么人前来探监?倘有迟慢,小心你的脑袋。”   “你不用吓唬人,还会是皇帝天子不成?”   “都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,想不到果真如此。”太监亮出招牌,“虽说不是万岁到此,也是栗姬娘娘前来。”   守门的狱卒一听未免惊慌: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谁和你玩笑,快叫狱吏迎接凤驾。”   很快,狱吏将门打开,把栗姬迎入院中。恭恭敬敬一揖:“娘娘千岁乘夜到此,不知有何见教?”   “哀家要与栗卿大人见上一面。”   “这……”   “怎么,为难不成?”   “娘娘千岁,栗大人乃是钦犯,刑部早有明律,未判之钦犯是严禁家属探视的。”   “别人不成,难道哀家不能例外吗?”   “这,只恐万岁怪罪下来,小吏担待不起。”   “难道你就不怕我这娘娘怪罪吗?”   “这,”狱吏犹豫一下,“娘娘,小吏拼着天大干系,私放千岁与令兄相见,万望有话快说,以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。”   “那就多谢你了。”   狱吏将栗姬引至栗卿的牢房,叮嘱几句即抽身离开。栗姬吩咐太监在门外守护:“别叫任何人靠近,要寸步不离。”   栗卿见到妹妹,真是又惊又喜:“你怎么来了,莫非是请了圣旨,万岁恩准了不成?”   “哪里,我是自做主张闯来的。”   “这若叫万岁知晓,又是欺君之罪。”   “反正已同万岁闹僵,还顾得那么许多。”   “也好,为兄正有些肺腑之言要告知。”栗卿不放心地又问,“你我的交谈,不会被人听去吧?”   “门外有我的人守护,万无一失。”   “妹妹,看起来为兄是被长公主刘嫖那个婊子捉弄了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是她三番两次鼓动我上本,说什么万岁做做拒绝的样子,就会准下本章,看来我们全都上当了。”   “刘嫖本不是块好饼,我曾当面羞辱于她,自视高贵的长公主,她能不蓄意报复吗?”   “有刘嫖居中挑拨,看来我命休矣。”   “兄长,妹妹便拼着一死,也要救兄长出狱。”   “傻话,皇上要杀能由得你吗?”栗卿深知自身的处境,“况且你在万岁心中业已失宠。”   “那,也不能坐以待毙呀!”   “而今能在万岁面前说得上话的,就只有太子了。”   “可是太子他……”   “妹妹,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把太子牵扯进来。”栗卿急切地叮咛。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我们必须保住太子,将来方有出头之日。”   栗姬正愁难以将太子不为舅父求情之事告知,听此言赶紧接话:“太子之意也是如此,他说为了长久打算,舅父只能做出牺牲了。”   “太子所说有理,眼下必须忍辱负重。”   “那就眼睁睁看着兄长你,你……”栗姬悲痛哽咽,说不下去了。   “妹妹不要伤感,只要将来太子即位,我便碎尸万段也值得。”   “有刘嫖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,倘若兄长不在,她会坐等刘荣儿即位吗?定会不遗余力地谋算太子,只怕太子之位也不长久啊!”   栗卿不觉半晌无言,他觉得妹妹所言极是,刘嫖为她自己安危着想,也会设法算计太子。   栗姬感到自己的话说中要害,更为急切地问道:“兄长,这便如何是好?”   栗卿已是苦思片时,他将牙齿一咬,目露凶光地说:“有道是‘无毒不丈夫’,看来只有先下手为强了。”   栗姬未能领会:“却是对谁下手?”   栗卿反问:“太子何时方可即位?”   “自然要在万岁百年之后。”   “假如当今皇上今夜暴病身亡呢?”   “国不可一日无君,那太子明日就当即位。”栗姬苦笑一下,“万岁他身体好着呢,怎会突然辞世?”   “何不设法让他早赴黄泉呢?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8节 绝妙的主意   “这!”栗姬大吃一惊,旋即摇摇头,“要我投毒怕是难以奏效,万岁他近日根本不进我的云阳宫。”   “不是用你,”栗卿压低声音,“我要派人行刺!”   “啊!”栗姬怔了片刻,“这可是比登天还难,皇宫内院重重卫兵,怎能近身入内呀?”   “有武艺还愁进不了皇宫?”栗卿将他的想法道明,“这难道不是个绝妙的主意吗?”   “依兄长之言进宫却也不难,但是何人有此胆量,有此高超的武艺呢?”栗姬言道,“这不是一般武士能办得到的。”   “我府中的长随叶影,便有惊人武功在身,已跟我多年,对我绝无二心,派他行刺万无一失。”   “那,你又如何布置他去行事?”   “这些都要有劳妹妹你了。”   “怕他是不相信我的话呀!”   栗卿摘下身带的玉NB023:“有此为证,叶影定然深信不疑。”   栗姬接过玉NB023,不觉有几分悲壮:“这要是失手,你我二人,还有栗家九族的性命都要不保。”   栗卿劝慰说:“人生就是一场赌博,非败即胜,何况此举经过精心谋划,至少有九成胜算,你就放心大胆去做吧。”   突然,传来一声震耳的喷嚏,很近也很清晰,似乎就在门外。栗卿一惊:“何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?”   栗姬推开屋门张望,只有他的亲信太监在相距一丈远处放哨。回头对栗卿说:“没有外人,也许是我的太监。”   “这事好不奇怪。”   “这太监绝对可靠,漫说是我们在室内的谈话他不会听到,即使是听到了,也不会坏事的。”   栗卿虽说还有疑心,但事已至此,又无其他可疑之处,就叮嘱栗姬:“回去抓紧实施,明晚就要动手,以免夜长梦多。”   “好吧,兄长静候佳音。”栗姬攥着玉NB023走了,她感到掌心的玉NB023有千斤之重,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   大门前,狱吏笑嘻嘻在门前迎候:“娘娘千岁,体己话说透了,这时间可是够长了。”   “啊,不过是安慰一番。”栗姬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异样,忍不住问,“怎么,还有怀疑不成?”   “哪里,小人有天大胆子,也不敢对娘娘千岁生疑。”狱吏恭恭敬敬将栗姬送走。   繁华喧嚣的都城,又迎来新的一天。皇宫与街市一样,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,但每日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。   刘嫖端坐在景帝的对面,景帝对她频繁地进宫似乎有几分厌烦:“皇妹又早早进宫,该不是又有大事吧?”   “皇兄错矣,莫以为妹妹无事自扰,今日入宫,是关系到圣上的性命。”   “有这么严重?”景帝的口吻显然是漫不经心。   “皇兄,太子已生谋逆之意。”刘嫖为引起景帝重视,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抛出主题。   景帝一惊,继而镇定下来:“皇妹,你该不是有意耸人听闻吧?”   “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,岂敢戏言。”   “但不知有何为证?”   “俗话说,要知心腹事,但听背后言。万岁要斩栗卿,栗姬搬太子向万岁求情,而太子见了万岁之面,未敢明言,兄皇可知其中奥妙?”   “太子言道,不敢干预朝政,当面所言,甚是明理啊!”   “兄皇差矣,他在东宫对栗姬言道,且让栗卿做出牺牲,保住他太子之位,一旦继位,一切还不是新皇为所欲为。”   “有这等事?”景帝欲信又疑,“太子背后之言,皇妹如何知晓。”   “实不相瞒,太子的贴身小厮,早已为我收买,是我安在他身边的耳目,太子一举一动,都在我的掌握之中。”   景帝不禁睁大了吃惊的眼睛:“想不到你也有这一手。”   “怎么,这是兄皇用过的手段吗?”   “哪里,朕一国之主,怎能行此不义之举,”景帝自知失言,急忙掩饰,“朕倒是要问问长公主,你该不会在朕的身边也安有眼线吧?”   “妹妹还未吃熊心豹胆,不敢做此欺君罔上之事。”刘嫖为使景帝放心,特地发誓,“若有分毫过错,甘领死罪。”   “这朕就可以睡安稳觉了。”   “兄皇,你可安稳不得。”   “怎么,你还要对朕另使手段?”   “不是妹妹,而是太子。”   “太子?他还会加害于朕吗?”   “兄皇试想,太子与栗姬既有继位翻天之念,只怕就等不得圣上百年之后了,那就一切手段都可能用上。”刘嫖显然是在加强景帝的恐惧感,“我的兄皇,常言道,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,从今往后可要时刻留意啊!”   “这,可是难煞朕躬了。”景帝皱起眉头,“饮酒用膳品茶要防投毒,行走坐卧要防行刺,可说是时时刻刻有危险,这不是防不胜防吗?”   “兄皇所言极是,害人者在暗处,你在明处,而且你难以分辨身边人谁是太子、栗姬的爪牙。老虎尚有打盹时,圣上也难免有疏漏之处,一时失误防范不到,便有杀身之祸呀!”   “妹妹一说,朕都不知如何是好了。”   “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,只恐兄皇不肯。”   “你且讲出来。”   “为今之计,只有废了太子方为上策。”   “这,”景帝明显犹豫,“无谋反大罪,太子焉能轻言废立。”   “难道兄皇还留他日后翻天吗?”   景帝沉吟。   刘嫖又晓以利害:“栗姬为人,兄皇最明白不过,刘荣即位,王美人和圣上所有的姬妃、太子公主,都难免杀身之祸啊!”   景帝一时无语,显然是动心了。   总管太监来到景帝身边,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些悄悄话。只见景帝略为迟疑一下,然后站起身来说:“妹妹,你先坐这儿等候片刻,朕去去就来。”   刘嫖心中好不纳闷,皇上这样匆匆离开,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?   大约一刻钟后,景帝方才转回。但他的脸色异常难看,明显是生气的模样。   刘嫖试探着问道:“兄皇,适才出去为何,是不是栗姬来闹事,圣上气色怎就这样不佳?”   “虽不是栗姬来寻闹,但也与她有关。”景帝有些伤感地,“看来一切都应了妹妹之言。”   刘嫖立刻觉出事情与方才自己的话题有关系,便追问说:“兄皇何妨明告,也让妹妹帮你拿个主意。”   “不幸为你言中啊。”景帝叹息一声,“事情是这样的……”   刘嫖听罢,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:“想不到他们真就如此歹毒,若不是兄皇事先安排了耳目,这,这岂不是要遭他们的毒手。”   “妹妹,此事当如何处置?”景帝让刘嫖拿主张,“把他们立即全都抓来,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。”   刘嫖想了想:“这样不妥!万一他们咬定不认账,岂不要费周折,莫如将计就计……”   景帝听得频频点头:“此计甚好,也可验证一下他们是否确有此阴谋,如果实施,便人证物证俱在了。”   夜的帏幕笼罩了皇宫的绿瓦红墙,一切都融入无边的黑暗中,树枝和花草在夜风里轻轻摇动。一个骄健的身影,像无声的黑色闪电,在夜色中穿行。很快,摸到了灯火阑栅的五柞宫。御书房内,景帝背窗而坐,正在烛光下观书,似乎是被书中的情节所吸引,聚精会神得忘记了身边的一切。不见一个卫士,也不见一个太监,黑衣刺客心中大喜,暗说这真是天助成功。他就是受命前来行刺的叶影,当栗姬手执玉NB023向他交待任务时,叶影是抱着以死报主的心情进宫的。虽说自己武功卓越,但皇帝身边戒备森严,岂能轻易得手。及至见到眼前的情景,他自信皇上是难逃一死了。凭他的武艺,用什么办法都可将读书的万岁置于死地。他毫不迟疑地取出七星连环弩,隔着窗纸对准皇上的后背,食指一勾,钢针般大小的七支弩箭衔尾射出,室内的皇上惨叫一声,趴在桌案上头一歪便不动了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9节 一张网从天而降   叶影得手后喜不自禁,转身刚要撤离,一张绳网从天而降,将他团团罩住。哪里容得他拔出利刃割破逃脱,七八支挠勾齐上,将他连皮带肉勾了个结结实实,黑衣破碎,鲜血淋漓。几名武士过来,三下五除二,将他倒剪双臂,五花大绑,推进了宫室。   叶影一眼望见皇上俯身桌上,脸部扭曲变形,口鼻流出黑血,已是气绝身亡,放声大笑起来:“我叶影便死也死得值了,昏君死在我手,总算不负主人矣!”   “蟊贼,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?”刘嫖从内室步出,“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谁。”   随着话音,景帝也从内室中气呼呼走出:“大胆叶影,胆敢对朕行刺,犯下了灭门之罪。”   “啊!”叶影见到景帝大吃一惊,再看那伏案已死的人,只不过是皇帝装束,显然是别人假扮。   “何人指使,还不从实招来。”景帝怒问。   刘嫖翻翻死者的眼皮,见人已死定,对景帝不无扇动地说:“想来真是怕人,若不是预有防备,兄皇就是这样的下场了。”   景帝怒气不息,逼问叶影:“快招。”   叶影报以冷笑:“既已失手,有死而已,我是不会出卖主人的。”   刘嫖冷笑一声:“其实,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,事情是明摆着的,万岁既已知你来行刺,还会不知是谁派你前来吗?”   “这,”叶影一想也是,不由暗恨栗姬,手指景帝,“我叶影一身武艺,要不是他们办事不密走漏风声,是不会让你活命的。”   景帝气得全身发抖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刘嫖在一旁规劝:“兄皇,不要再与他多费唇舌了,立即传旨押栗卿进宫,召栗姬和太子同来现场对质。”   “现在?”景帝恍然如在梦中,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未能冷静思考,“是不是太仓促了,明日如何?”   “兄皇,叶影不能回去交差,栗姬他们必然警觉,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坏事,不能再给他们可乘之机。”   “好吧。”景帝也无更多主张,就依从刘嫖之言一一传旨。   栗姬奉召第一个来到五柞宫,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总管太监一人。她便大呼小叫起来:“皇上呢,皇上在哪里?他传旨召见,人为何不在?”栗姬其实是以此来壮胆,因为叶影来行刺她心知肚明,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,也许是得手了,也许是失手遭擒了。   总管太监并无过多言语:“娘娘稍候,万岁就到。”   栗姬也不明白总管之言的真伪,正在纳闷之际,却见太子刘荣匆匆来到:“皇儿,你为何进宫?”   “父皇召见哪。”刘荣奇怪地反问,“母亲缘何在此?”   “不用再多问了。”说话间,栗卿被押进厅堂,“一切全完了,你我三人看来都活不过今天了。”   “怎么,叶影他,他……”栗姬不想把失手二字说出口。   刘荣睁大惊愕的双眼:“母亲,舅父,发生了什么事?”   太监打起通向内室的黄锻门帘:“都进来吧,万岁爷在里面。”   三人进入内室,看到被捆绑的叶影立时都傻眼了,栗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,栗卿则是低下了头,刘荣不明就里,茫然不知所措。   叶影气得哼了一声:“栗大人,我好恨,恨你办事不密。若不是你走漏风声,这中了弩针而亡的替身太监,就是昏君了。”   栗卿慢慢抬起头:“昏君,我自知必死无疑,但死也要死个明白,你莫非有未卜先知的神算,怎就知我派人行刺?”   “好,就让你做个明白鬼。”刘嫖双掌一拍,“出来。”   狱吏应声从后面走出。   “你!”栗卿有些诧异。   “难道栗大人忘记,在你与栗姬娘娘密谋时,有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。”狱吏一副调侃的样子。   “你,你莫非会隐身术不成?”栗卿越发费解。   “不管我在何处藏身,总之你们的密谋全都逃不过我的双耳,我才报告圣上,方能预有防备。”狱吏打趣说,“栗大人,你是够精明了,但还是失算了,我主圣德天佑,天命不可违呀。”   原来,在拘押栗卿的囚室隔壁,就是一间夹层,壁墙只以木板为隔,囚室的对话可以一字不漏地传到夹层。而那日夜间,狱吏将头部紧靠在板壁上,积存的尘土吸入鼻孔,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喷嚏,幸好没有引起栗卿的警觉。   刘嫖得意地问:“栗大人,人证俱在,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“咳!”栗卿长叹一声,“天亡我也。”   刘荣已觉出大局不妙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景帝面前:“父皇,这一切都与儿臣无关哪。”   栗卿为太子之言提醒:“万岁,要杀要剐,我一人做事一人当,此事太子一丝不知。”   刘嫖冷笑:“怎么,还想等太子日后登基时翻案吗?做你的白日梦去吧,你们是合伙谋害万岁,谁也休想撇清。”   景帝始终苦着脸:“栗卿竟敢派人谋杀朕躬,且是主谋,其罪本当凌迟,朕格外开恩,枭首示众。”   栗卿依旧昂首挺胸,被人推下去了。   “万岁,太子亦当同罪。”刘嫖叮嘱刘荣。   “这……”景帝毕竟有骨肉之情,“密谋时太子并未在场,当与太子无干。”   “兄皇,不能忘记小厮之言,百年之后,太子一旦继位,就会翻天哪。”刘嫖加重语气。   想到日后,景帝也禁不住不寒而栗:“这……”   “兄皇,斩草要除根,不能留后患。”长公主一心要问刘荣死罪。   景帝不忍要亲生儿子性命,思忖一番后降旨:“太子失德,但无死罪,着即废了太子之位,改封临江王,明日离京赴任,无旨不得入京。”   “谢万岁不斩之恩。”刘荣虽说极不情愿,但事已至此,也无可奈何,不过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。   “皇儿!”栗姬眼见得要与儿子分离,悲悲切切拉住刘荣的手不肯放开,似有千言万语要说。   刘嫖下令:“带下去。”   太监和武士生拉硬拽将刘荣扯走了,栗姬哭啼啼追到门前。   刘嫖看一眼景帝:“兄皇,栗姬可是主犯,是必死无疑的。”   景帝从内心反感栗姬,但真要将她处死,心中又觉不忍。俗话说,一日夫妻百日恩,想起以往相亲相爱时的情景,叹口气说:“按说栗姬依律当斩,只是她兄长业已伏诛,儿子又赶出了京师,已是够可怜了,且饶她一条性命,打入冷宫,永不得再见朕面。”   栗姬哭喊哀求,全都已无济于事,刘嫖见景帝似有不忍之意,急忙叫武士把栗姬拖走了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0节 低垂的阴霾   低垂的阴霾,飘零的冷雨,伴随着砭人肌骨的凄风,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,愈发显得孤独清冷。没有人欢马叫的场面,没有以往威风八面的仪仗,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随从,昨日今天的对比竟是这等强烈,刘荣像经霜的枝叶一样打不起精神,他彻底蔫了。   负责护送的中尉郅都没好气地训斥道:“我的王爷,你倒是走啊,像你这样磨磨蹭蹭,驴年马月能到江陵啊!”   “将军还当宽容一二,小王自幼不曾走这远的路,而今两腿犹如铅重,是一步也挨不动了。”   “怎么,难道让本将军背着你赶路吗?”郅都抬腿一脚狠踢过去,“你就是爬也得爬去。”   刘荣被踹了个大前趴,挣扎着坐在地上喘粗气:“郅将军,请看在小王年幼的份上,帮我雇一辆车吧!”   “顾车,你有钱吗?”郅都蔑视地冷嘲热讽,“你而今不是太子了,被废就等于是废人一个,身无分文还想摆谱,做梦去吧!”   刘荣摸摸索索从胸前掏出一柄手指长的金如意,“将军,这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,看能否变卖一下以为雇车之费用。”   郅都一把接过,看得出做工精细,足色赤金,至少也要价值几百两白银,立时揣到自己怀中:“好吧,算我倒霉,摊上你这个苦差事。等着,我去给你雇车。”   少许,伴随着一阵阵“吱吱扭扭”的响声,一辆牛车来到了刘荣面前。驾车的车夫跳下车辕,走起路来一瘸一拐,左眼是明显的玻璃花,在冷风中鼻涕哈拉子一齐流下来,说话也是嗑嗑巴巴:“上,上,车吧!”   刘荣再看这辆车,一头老牛瘦得皮包骨,木车棚子眼看就要散架,打补丁的布篷坏损了多处,风一刮呼呼达达。   郅都不耐烦地催促:“你倒是上车呀!”   刘荣心说,给你那样一柄金如意,就雇来这样一辆破车,但他不敢直言:“这车,只恐是挨不到江陵。”   “嫌它不好,皇上的銮驾好,可惜你没那个福分。痛快上车吧,再不上我就打发回去了。”   落到这步田地,刘荣还能说什么呢,只得极不情愿地爬上了破牛车。一路晓行夜宿,栉风沐雨,历尽千辛万苦,这一日总算是熬到了江陵。   郅都到江陵府衙去投递公文,刘荣就在衙前等候。半个时辰过去,也不见江陵府官吏出迎。好一阵子,郅都才和一个衙役一同出来。两个人也没怎么理睬他,只是打个招呼让刘荣跟着走。   拐过几条街巷,到了城东北角十分偏辟的地方。前面是一所破败的关帝庙,刘荣跟着走进荒凉的庭院。   郅都告诉刘荣:“这里就是你的住处,自己看哪间屋子好,随你挑拣一处下榻。”   刘荣逐屋看了看,不是缺门少窗,就是顶漏墙破,而且各屋全都是潮湿发霉,那气味呛入肺腑令人作呕。刘荣手掩鼻子后退几步:“这里,实在是难以安眠。”   “而今你不是太子了,还想住你那个东宫啊?你将就着住吧!”   “我,”刘荣胆怯地看着郅都,“请将军通融一下,给换个住处吧,好歹我还是临江王呢!”   “你就别再做美梦了,实话告诉你,还嫌地方不好呢,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千之喜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荣无话可说了,乖乖地蜷缩在潮湿的屋地上。   衙役将郅都领走了,自然是酒肉款待。刚端起杯未及下咽,长公主的信使从京城赶到,交给郅都密信一封。郅都拆看后当信使面烧掉,信使随后马不停蹄回京复命去了。   郅都哪里还顾得上喝酒,他重又走回破败的关帝庙。一盏如豆的油灯,照着饥渴交加的刘荣,望见郅都到来,真是如遇救星一般:“郅将军,我已是饥饿难忍,不管是好赖吃食,你总要赏我一些。”   “还有心思吃饭?”郅都想起长公主密信中要他尽快结果刘荣性命的指令,琢磨着如何下手。   “而今小王方知,人是铁饭是钢啊!”   郅都见他还是个少年,思前想后不忍下手,心说,还是让他自己了断,也免得日后自己良心受到谴责。便有意渲染说:“殿下,你可知道,栗姬娘娘已被斩首弃尸于市了。”   “这,这如何可能!”刘荣当真如受当头一棒,因为他将复出重返京城的一切希望,全都寄托在母亲身上了。   “这是千真万确的。”   “我,我该怎么办哪!”   “太子殿下,实不相瞒,京中传来消息,圣上也要将你斩首啊!”   “父皇他竟会这样绝情!”   “不除掉你,如何册立新太子啊!”郅都引导说,“与其圣旨到身首异处,倒不如自己了断还留个全尸。”   “这……”   “殿下,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?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,俗话说,早死早脱生,也省得活受罪了。”   “咳!小王好命苦啊!”刘荣已是无路可走,当夜缢死在关帝庙中。   太子自缢的消息传到京师,传到冷宫,本已心灰意冷的栗姬,也失去了生存的精神支柱,随之精神失常。几日后便病饿交加死在了冷宫。临咽气时,还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:“我儿不当那个受罪的皇帝了,他升天了,接我去享福,他升天了,接我去享福。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1节 梁王刺袁鸯   连绵的树木浓荫蔽日,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,一处处碧瓦红栏金顶的亭台楼阁,掩映在万绿丛中,时而可见麋鹿、狐、兔出没。这方圆三百里的东苑,确是个避暑游猎的好去处,比起京都的御用园林上林苑也不相上下。   几头梅花鹿受惊地从树丛中飞跃而出,恰似离弦之箭向前奔逃。一匹白马奔腾在后紧追不舍,马的四蹄几乎已悬空,真是风驰电掣一般。梁王刘武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,手一松雕翎飞出,奔逃中的一只鹿应声栽倒,梁王身后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:“梁王千岁神箭,千岁千千岁!”   形影不离的贴身武士羊胜驱马跟过来:“千岁英武,无人可比,实乃当今天下第一也。”   内史将军韩安国拣来死鹿,呈递到梁王马前:“千岁箭贯麋鹿咽喉,可比当年神箭养由基。”   梁王甚是得意:“百步穿杨,箭射金钱,本王皆如探囊取物,就是箭穿空中麻雀,也是信手可得。”   羊胜走上前来敦请:“千岁到前面水阁小憩,这刚刚射杀的死鹿,即着庖人制成鹿血汤,也好给千岁滋补贵体。”   “也好,就依羊将军,跑了这一上午,倒是略觉疲累。”梁王下马,步行踏上通向水阁的栈桥。   水阁是东苑的主建筑,堪称是金碧辉煌富丽无比。四面朱窗洞开,清新的微风徐徐拂入。刘武斜依在锦榻上,乐队演奏起只有皇宫才有的大乐,十八名美女在猩红色的地毡上翩翩起舞。领舞的锦娘则是边舞边唱:   日出睢阳万道霞光,   瑞彩缤纷千般吉祥。   河清海宴百姓安康,   商贾云集市井繁昌。   家有余粮货品琳琅,   战车万乘马壮兵强。   遍观天下惟我梁王,   恭颂梁王万寿无疆。   国相轩丘豹闻声跑来制止:“不能唱,不能这样唱!”   锦娘本能地作罢,歌舞戛然而止。   刘武有些不悦地坐起:“国相这样做,不觉得是扫本王之兴吗?”   “千岁,这支歌如何使得?什么‘日出睢阳,万寿无疆’,这都是犯了欺君之罪呀。”   “国相未免小题大作了,”羊胜不以为然地说,“我家梁王平定吴楚七国之乱,立下莫大功劳,便叫一声万岁有何不可?”   “羊胜,你住口,你这是将千岁往火坑里推。”轩丘豹怒斥,“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,此乃犯上歌词,既受千岁恩宠,就当常思图报,心系千岁安危,怎能陷主人于不义,留下无穷隐患。”   “不要争了,”刘武不悦地加以制止,“国相与羊将军俱是一番好心,各有其理。”   一匹快马如飞而来,停在栈桥桥头,梁王的心腹谋士公孙诡疾步走进水阁,头上汗水滴落,口鼻气喘吁吁。   刘武好不诧异:“公孙先生,不在国都听事,如此匆忙慌张到此,莫非出了什么大事?”   “千岁,京城有800里加急密信传来,不敢私自拆看,也不敢稍有延误,故而紧急赶到东苑。”   刘武忙不迭接过信,原来是宫中的一个耳目陈太监的密书,急切地拆开从头看下:   殿下钧鉴:近日朝中连发大事。太子刘荣被废江陵后自缢,栗姬冷宫身亡,东宫虚位,觊觎者众,而胶东王蠢蠢欲动……   刘武让公孙诡将密信展示与众人:“你等皆本王心腹,大家一起看来,之后各陈高见。”   众人看罢密信后,公孙诡抢先表明态度:“千岁,这真是天赐良机,太子之位,非殿下莫属。”   羊胜随即附和:“殿下于国有功,理当承继大统,刘彻小小孩童,其母又仅为美人,千岁自应入主东宫。”   “一派胡言,一派胡言哪!”轩丘豹大声疾呼,“千岁,切勿听信两个迂腐的歪论,自古至今,皆子承父业,岂有弟为太子者!”   公孙诡冷笑一声:“殿下继位并非出自在下之口,而是当今万岁亲口所言,各位当都记得,去岁新春圣上设家宴,席间曾当着窦太后与殿下之面许诺,‘待朕百年之后,把帝位传予梁王’,这是尽人皆知啊!”   羊胜接言:“不错,确有此事,彼时在下恰好在场,窦太后听后甚喜,称赞万岁是个明君。”   “酒席戏言,岂可为凭?”轩丘豹反驳。   “此言差矣,有道是君无戏言哪!”公孙诡此时不直接与国相碰撞,他面对刘武,“千岁,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呀!”   羊胜与公孙诡向来保持一致:“千岁当抓住时机,即刻进京,谋得太子之位,以便问鼎皇权。”   轩丘豹气得连连跺脚:“有你们这一对迂腐为蠹,非把殿下送上断头台不可。”   刘武不悦地白了国相一眼,他见韩安国始终一言不发,便垂询发问:“韩将军以为此事当如何对待?”   “千岁如能得登大宝,自然是万千之喜,也是属下们的福分。但若要争得太子之位,也非寻常唾手可得。依末将愚见,朝中有两人可左右万岁的选择。”韩安国自有见解。   刘武颇感兴趣:“哪两人,请将军点明。”   “一是窦太后,一是长公主。”   刘武不觉点头称是:“所言有理,这才是上策。看来韩将军不只满身武艺,更有满腹韬略。”   “千岁过奖,末将不敢当。”韩安国建议,“殿下不妨去京城走走,试探一下虚实。”   “此言甚合吾意,太后处绝无问题,早就有意让我承继皇位。长公主与我亦姐弟情谊甚笃,想来也会倾向本王。”刘武满怀信心,“即刻返回国都,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长安。”   梁国国都睢阳,正处于中原腹地。原本是个不足万户的小城,在刘武的野心驱使下,已扩建为周长七十里的大都会。城内还建有王城,宫阙凌云高耸,殿宇富丽堂皇,与京都长安毫不逊色,刘武的起居出行,几与皇帝毫无二致。这日一早,王宫外的校场上,已是人喊马嘶,旗幡招展,车骑拥塞。刘武留下国相监国,带着韩安国护卫,公孙诡、羊胜随行,派信使先行进京报送消息,之后,他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发。   今日的五柞宫,笙箫悦耳,歌乐悠扬。栗姬去世后,王美人几乎是专宠了,景帝朝夕不离,在此与她厮守。因为昨夜贪欢,二人起得较迟,日上三竿方进早膳,帝妃边欣赏歌舞边进饮食,倒是其乐融融。   总管太监近前回话:“启秉万岁,太后派人传来懿旨,要万岁过去,有国事商议。”   窦太后是景帝生母,他为人又极其孝顺,闻报即放下匙箸,对王美人说:“爱妃且自用膳,朕去去就来。”   “圣上,何必急于一时,还当用完早膳再去不迟。”   “不,太后之事是耽误不得的。”景帝急步离开。   王美人也不想再用餐了,命宫人撤去宴席。这里刚刚收拾停当,长公主刘嫖就步履匆匆到了。   王美人立迎:“公主这样行色匆匆,想必是有急事。”   “我来问你,关于册立胶东王为太子事,万岁是如何答复的?”   “这……”王美人欲言又止。   “怎么,万岁他拒绝了?”   “不,是我尚未向万岁提及。”   “你呀,怎么把这天大事情丢在一边呢,要知道这是关系到你今后前程命运的大事。”   “我想,这事也不急在一时,再说,临江王与栗姬刚刚辞世,等过一段时间,万岁心境平和时再提不迟。”   “你呀,还不急呢,梁王刘武已启程进京,索取太子之位来了。”   “他?”王美人确实一惊,“他是皇上的弟弟,皇位应传与子,古往今来哪有传弟之理,这不是荒唐吗?”   “可是你还不知,万岁当年曾经许诺,而更为严重的是,窦太后极力想促成此事啊!”   “这,这该如何是好?”王美人当真慌神了。   “窦太后召去万岁,说不定就为此事。”   “长公主,而今我的方寸已乱,胶东王正位太子之事,这一切全都要仰仗你了。”她又补了一句,“谁让我们是儿女亲家呢。”   “不用说了,要不为阿娇着想,我会这样急切地找你吗?”长公主拉王美人入座,“来,让我们从长计议。”   窦太后居住的长寿宫,是景帝专为她修建的。位置在整个皇城后部,为的是让太后能够清静。可窦太后生性是喜欢热闹的人,对朝中之事也偏好说三道四,因而召见景帝也就是常有的事了。   景帝为人一向谦和,对生母窦太后更是孝顺有加。他乘便轿一路催促太监快行,到了大宫门即下轿步行。进了正殿,即向窦太后大礼参拜:“母后召儿臣来,不知有何吩咐?”   “皇儿不必拘礼,坐下叙话。”太后递过一简锦函,“这是梁王差人送来的表章,称他已动身前来京城。”   景帝心下便有几分不悦,接过来也未细看:“母后,按国法条规,梁王应上表予儿臣,等有了旨意后方可起程。”   “哎,何必挑那些细礼,他言道思念我心切,故而急切动身。”太后自小便溺爱刘武,这是尽人皆知的。自然时时为他争理,“这不,在表章中提及,让哀家同皇上过话,他就不再另具表章了。”   太后这样一说,景帝也就不敢再有微词了:“母后言之有理,儿臣惟母后之命是听。”   “皇儿啊,老身最为欣慰的就是,你们兄弟之间真是情胜手足呀!”太后又在向景帝灌输她的观点,“都说哀家偏向梁王,再疼爱他不还是让你做了皇帝吗?天子都当上了,对梁王便友好些又有何妨?”   “母后所言极是。”   “梁王久不入朝,皇儿可否屈尊迎接?”   “母后之命,儿臣怎敢有违,待梁王到京之日,定能出朱雀门相迎。”按理说哪有皇帝出迎臣下之理,但因是窦太后所说,景帝不敢稍有违逆。   岂料太后笑了一下:“皇儿,只出京城相迎还嫌不够,最好车驾能远些迎接,使梁王感受到兄弟之间的真挚情谊。”   “要儿臣去何处相迎,请母后明示。”   “皇儿到函谷关如何?”   “这……”景帝不能不犹豫,函谷关距京城二百多里,这样长途跋涉去接一个并无寸功的藩王,自己辛苦倒在其次,在百官面前总觉对颜面有碍,故而他沉吟不决。   “怎么,皇儿似有难言之隐?”窦太后显然是在将景帝一军,“皇上若有不便,老身自去迎接亦可。”   “母后,儿臣何曾说过不去,又怎敢劳母后的大驾。”景帝起身一躬,算是赔罪,“儿臣遵命就是。”   “这就对了。”窦太后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2节 弟承兄业,岂不美哉   景帝回到五柞宫,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满脸忧愁,闷闷不乐。   王美人柔情万种地靠近:“万岁,有何烦恼之事,缘何这样不开心?”   “咳!”景帝叹息一声,“都道是做皇帝百般自由千般快活,怎知朕也是身不由己啊!”   “兄皇,莫不是为梁王进京之事烦恼?”随着话音,长公主刘嫖闪身而出。   “皇妹,你缘何在此?”景帝更感兴趣的是,“你就怎知朕的心事?”   “因为梁王是母后的心头肉。”长公主颇为感叹地说,“我们兄妹三人皆母后所生,然备受疼爱的当属梁王。”   “天下父母莫不偏心,母后自然也难超越。”景帝不无感慨,“母后要我明日起程,去函谷关迎接梁王。”   “怎么?”王美人睁大吃惊的双眼,“叫一个堂堂君王,奔波数百里去远迎一个为藩的弟弟,这实在说不过去。”   “可是朕有何办法,母后之命难违呀!”   “你们哪,全是拣芝麻丢西瓜的主儿,同胞兄弟接接何妨。”刘嫖点明要害,“重要的是,谁为太子,兄皇百年之后谁来继位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景帝说时便无底气,“总不会让梁王为君吧?”   “兄皇处处按母后意志行事,母后之言从不敢有违,倘若母后要你立梁王为储君,兄皇当如何?”   景帝无言。   “怎么不说话呀?”刘嫖催问。   “怕是难违母后之命。”   “我的兄皇,你难道就不管自己数十妃姬子女的生死了?”   “万岁,我们母子将来依靠何人?”王美人依从刘嫖的主意,不由哭天抹泪,在景帝面前撒娇。   “朕果真要传位于梁王,他当思报答才是啊!”   “兄皇可曾想到,梁王如在皇位,对他最大的威胁就是你的子女,因为你的子女随时都会得到朝臣的拥戴,那么,他要稳固皇位,就要将你的子女屠杀殆尽,以绝后患。”   这番话句句如重锤敲击景帝的心灵,使他半晌无言。   王美人又靠在了景帝身上:“万岁,传位梁王等于是将刀交与梁王,那样圣上的亲人将会血流成河呀!”   刘嫖感到话已说透:“兄皇,依妹妹之见,尽快立胶东王为太子,以绝梁王之念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景帝看看王美人,“立储国之大事,岂可如此匆忙,且过些时日再议不迟。”   景帝不肯立即表态,刘嫖也不便再紧逼,确立太子一事也就暂时放下了。   次日早膳后,景帝便准时出京,经过三天跋涉,这日黄昏时分,在血红的夕阳残照中,到达了函谷关。景帝乘坐十六匹马的御辇,梁王也是十六匹马的锦车,随从仪仗,几与皇帝相同。景帝虽说心中颇不是滋味,但他毫无责怪之言,而是极其热情地将梁王请至御辇上,二人一路同车同住回到长安。   携手进入宫门之后,梁王对景帝略一低首施礼:“兄皇,臣弟思母心切,容先去拜见太后,再叙君臣之礼。”   “皇弟孝悌当先,理当如此。”景帝与梁王分手。   梁王急匆匆奔入太后的长寿宫,窦太后闻报已是迎至二门。梁王方要跪拜,被她双手拉住:“王儿一路辛苦,免却大礼参拜。”   “母后身体可好?”   “承蒙皇儿挂念,哀家是能吃能睡。”   母子二人手牵手到内殿落座,随从陆续抬进十个描金樟木箱来。   太后业已明白几分,故意问道:“这是做甚?”   “睢阳的土特产顺便带来一些,给母后添寿的。”刘武说着逐一打开箱盖,“这一箱是七色豫锦,这一箱是嵩山香毫,这一箱是黄河珍珠,这一箱是赤金酒器,这一箱是……   ”   “皇儿,你这是何苦,为娘这里应有尽有,还用得着你劳心破费操办这些礼品吗?”   “母后一国之母,自然不在乎儿臣这点儿小玩艺,可做儿子的毕竟要尽一点儿孝心呀,请母后笑纳。”   “好,收下。”俗话是礼多人不怪,窦太后也不能脱俗,她禁不住喜上眉梢笑逐颜开。   十箱礼物收到后殿,刘武还没顾得喝上一口香茶,就迫不及待提出:“母后,儿臣获悉太子已病故,东宫虚位,该有儿臣驾坐金銮宝殿的机会了。”   “怎么,皇儿真有此意?”   “当年兄皇曾说传位于儿臣,母后是在场的证人,父皇留下的江山,兄弟都有份,轮儿臣做一回皇帝有何不可?”   “你既然认为有理,不妨当面向皇上提出。”   “儿臣言之,恐兄皇不允,此事还要仰仗母后一言九鼎。”   “好吧,今晚就在万寿宫设欢迎御宴,席间哀家向皇上郑重进言。”窦太后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儿子。   灯火辉煌,笙乐悠扬,皇家盛大的家宴在万寿宫餐饮正酣。宫女们穿梭般将菜果端上端下,乖巧的小太监为太后、皇上、梁王轮流频频把盏。酒已过数巡,窦太后感到气氛甚佳,便开口言道:“皇儿与梁王俱哀家所生,俗话说舐犊情深,为娘真是疼爱不尽哪!”   景帝、梁王齐声答道:“母后养育之恩天高地厚,永世不忘。”   “常言道,儿大不由娘,最难得是你兄弟二人,对为娘所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,堪称至孝。”   梁王抢先答曰:“没有母后哪有儿身,父母之命高过一切,如若不从,即为忤逆,这点道理还是懂的。”   “理当如此。”景帝已是有所警觉。   “今日之宴,使为娘想起前岁新春的家宴,你我母子三人也甚是欢洽,曾记得皇儿在席间许诺,日后要将皇位传与梁王,为娘当时喜得也曾连干三杯。”窦太后盯着景帝看其反应。   “有这样的话吗?儿臣倒是淡忘了。”景帝装起糊涂。   梁王迫不及待出来作证:“兄皇确曾言及,小弟记忆犹新,仿佛就在昨日,兄皇那慷慨的声音尚萦绕在耳边。”   “梁王所说一丝不差,这是千真万确的。”太后重复之意是加以肯定,不容景帝否认。   至此,景帝已是难以回避:“既然母后与梁王都这样说,此事也许是有的,或许是朕饮酒过量后的一句戏言。”   “皇儿当知君无戏言。”窦太后板起面孔说,“皇上,太子刘荣业已作古,新太子未立,为娘之意就不要另立储君了,在你百年之后,就让梁王也做几天皇帝,弟承兄业,岂不美哉!”   “这个,只恐儿臣难以立即答复。”景帝因为已有刘嫖事先的叮嘱,所以是坦然面对。   “怎么,一国之君主一国之事,还有何为难之处?”太后现出不悦,“适才哀家还说你兄弟二人对为娘言听计从。”   “母后之言,儿臣怎敢有违。”   “这就是了,答应就好。”   “不过母后当知,此事需经朝议方可定凭。”景帝婉言解释,“便是儿臣废立太子,也要经百官们朝议后达成一致。”   这个理由是窦太后不能驳回的:“那么,你就在明日早朝,将哀家这一主张晓谕朝臣便是。”   席散,天色已近二更。景帝回到五柞宫,便对王美人告知内情:“爱妃,果不出长公主所料,太后已提出要梁王为储之事,朕按长公主的主意,已提出明日朝议,你要报信与她,也好预有准备。”   “臣妾这就去办。”王美人叫来总管太监,要他立刻出宫去公主府。   长公主早有计策在胸,闻报毫不怠慢,连夜去重臣袁盎家拜访。   袁盎时为相国,在朝中举足轻重。长公主深夜登门造访,令他大为惊愕,接进客堂后问道:“请问公主,有何大事夤夜光临?”   “自然是关乎到国家命运。”刘嫖将梁王欲为储君之事告知。   “这如何使得?”袁盎态度很是明朗,“帝位传子不传弟,这是古往今来的惯例。”   “万岁也是这个主意,只是太后偏溺梁王,坚持要圣上传位,无奈之下,皇上才推说明日早朝朝议。”   “这个无妨,”袁盎满有信心地说,“届时老臣抢先反对,百官自然随声附和,管叫太后之议作罢。”   “如能阻止梁王立储,则国家幸甚万民幸甚,万岁和本宫都要感谢相国不畏太后的义举。”   “为国尽忠,理所当然,哪怕是断头流血也在所不惜。”袁盎也知面对着太后、梁王的双重危险,但他义无反顾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3节 杀身之祸   晨曦微露,静鞭响过,景帝心事重重地例行早朝。一个人谁都不愿做违心的事,更何况君临天下惟我独尊的皇帝。他巡视百官一眼,梁王端坐在金殿的右上首,本来他是无须上殿的,看来这是要当面威慑百官,景帝更加感到事态的严重,从梁王那得意的眼神中,几乎感觉到了金殿在摇晃。   不想说的话又不得不说,景帝开口了:“诸位爱卿,今有一件大事,要请百官朝议。前太子刘荣已故,新太子尚未册封,太后有意要让梁王为储君,不知众卿以为如何。”   “此事断然不可。”景帝话音刚落,袁盎即接上话茬,“从古至今,全无这个章法,帝位传子,方为天经地义。”   相国之言原本有理,文武百官接二连三表明态度,反对梁王为储,景帝眉头渐渐舒展开。   梁王早已是怒气难按,他“腾”地站起,手指袁盎:“姓袁的,你可知反对太后懿旨是何罪名?”   袁盎不为所动:“老臣身为相国,只知忠心事君,所言所论皆为国家着想,还请梁王体谅。”   “说什么为国,眼下朝无太子,太后恐生不测,立本藩为储,以保朝纲安宁,你竟从中作梗,不是要为乱朝廷吗?”   袁盎沉着发问:“梁王千岁,若依太后之见,皇位传弟,那你百年之后,这皇位又传与何人呢?”   “这、这……”梁王张口结舌,因为梁王没有弟弟。   “千岁无弟可传,这天下岂不是要拱手送与外姓。”袁盎一语击中要害,“传子实为正理,传弟确属无稽。”   景帝不失时机开口:“既然百官以为不可,此议暂且作罢,容后再议。”   梁王满心是当朝确立储君地位,没想到却落得个难堪的处境,他无处也无法发泄,咬牙切齿,怒目而对袁盎:“姓袁的,你反对太后安邦定国大计,实为头号奸佞,谅你也不会有好下场!”他气呼呼下殿去了。   景帝以百官反对为由,回复窦太后:“母后,此事权且放下,况儿臣身体尚好,也不急于一时,袁盎年事已高,待过些时日儿臣让他告老离朝,那时再议梁王立储不迟。”   太后觉得景帝所说头头是道,自己又不能上金殿去和袁盎等百官理论,也只好暂时作罢:“皇儿,你可要言而有信,尽快遣退袁盎,不使梁王悬望。”   “母后之命,儿臣敢不照办?”景帝是混过一时是一时。   之后,窦太后安慰梁王:“王儿,且回睢阳等待佳音,哀家会时刻为你着想,督促皇上早日将袁盎逐出朝堂。”   “一切全要仰仗母后了。”梁王眼中有意噙着泪花,三叩首后辞别。   离京之前,梁王又特意去拜望长公主。刘嫖欢天喜地接待梁王,那份热情可说是亲热到家了。   梁王见礼后道:“王姐自幼与小弟投缘,今长公主在朝举足轻重,还望对小弟立储一事多加关照,与母后合力促成此事,弟当没齿不忘大恩。”   刘嫖拉着刘武之手,显得格外亲密无间,她心中说,若不是阿娇许配胶东王,自己肯定要为刘武效力的。当然,她不会把心事说出:“梁王尽管放心回去,京城里有我与母后协力相助,很快即有佳音。”   梁王又再三叮嘱后,这才离京返归睢阳。   一转眼,两个月过去,已是秋凉时节,可京城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,袁盎的相国当得依然是稳如泰山。派去过几个信使,窦太后和长公主的答复都是还在催促景帝,何时罢免袁盎尚无准确时间。   梁王愁烦地对文武两名亲信公孙诡和羊胜说:“似此等下去,还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出头。”   公孙诡言道:“千岁,依小人看来,皇上是在有意拖延,根本就没有真心罢黜袁盎之意。”   “这又如之奈何?”   “皇上不肯废袁盎相国,意在敷衍太后,为今之计是不能依靠旁人了,我们要设法除掉袁盎。”公孙诡献计。   “怎么个除法?”   羊胜主动请缨:“千岁,小人愿去京师刺杀老贼。”   “行刺?”梁王心下犯思忖,“公孙先生,妥否?”   “此举实为上策。”公孙诡毫不含糊地支持。   “好!”刘武下定了决心,站起身郑重交待,“本王即命羊胜将军乔装赴京,秘密刺杀袁盎,事成赏银千两。”   “末将遵命。”羊胜响亮地回答一声,看得出他满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。   如洗的秋夜星光灿烂,皎月像一面圆圆的铜盘在头顶高悬。葡萄架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,袁盎斜靠在太师椅上,慢慢地品味着龙井香茗,其实他是在想心事。长公主刚刚离去,但那柔里含钢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:“袁大人,太子之位不可久虚,梁王野心不死,胶东王聪颖过人,堪可为继。大人如率先举荐,定能获万岁恩准,诚国家万民之幸。”   袁盎反对梁王为储。他也不同意胶东王做太子,因为他已风闻长公主与王美人业已联姻,这不显然是合伙徇私吗?所以他回答刘嫖的话是:“依老臣看来,太子尚无合适人选,立储之事不需急于一时,放放再说。”   刘嫖自然是不悦地离去,而袁盎明白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,因而他晚上难以成眠,在窗前的葡萄架下想心事。猛然间一道黑影划过夜空,是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身后,是猫是鹰,他猜测不出,转过身去观看。“啊!”袁盎惊叫出声,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横在面前,对面是一个全身黑衣,只露两只眼睛的刺客。   袁盎说话都变音了:“你……你是何人?又……意欲何为?”   “奉主人之命,来取尔的项上人头。”   袁盎毕竟是一国之相,在初时的惊恐后,已是平静下来:“但不知好汉是受何人差遣?”   “你是聪明人,我会告诉你吗?就别心存幻想了。”   “我这相府之中,也有强壮家丁护院武士,本官只要叫一声,他们就会应声而至将你活捉。”   刺客鼻孔中轻轻嗤了一声:“袁大人,你那些家丁武士早已在梦乡中受了我的熏香,不到天明是不会清醒了。”   “那,”袁盎明白是无人能来救援了,“照你所说,我是必死无疑了,可是好汉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,不然我不知为何而死,又是死在何人之手,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暝目啊!”   刺客想了想:“好吧,反正你是难逃我手,便告诉你也无妨。某是梁王手下贴身武士羊胜,只因你……”   “不要再说,我全明白了。”   “那好,就请低头受死吧!”   “羊将军,你想怎样结果我的性命?”   “割下头颅,方能回去向梁王交差。”   “将军,老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。”袁盎说时眼中溢出泪水。   羊胜便有几分不忍:“你且讲来。”   “老夫想,这活生生剑穿咽喉或心脏,其痛苦定是难以名状。”袁盎啼泣出声,“可否让老夫用一束白绫先行自己了断,待老夫断气后,你再割下头颅不迟。”   羊胜心想:这至多不过多等一时片刻,自己与他又无仇恨,临死之人何妨满足他这最后要求。“也好,我答应你,也不怕你耍滑,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。”   袁盎步履蹒跚地走入室内,少许时间,羊胜进入室内,但见袁盎吊在房梁上团团打转,两手垂落下来,舌头也搭出老长,已是气绝身亡。他用手托下尸体,手起剑落,好锋利的武器,袁盎人头应声与尸身分离,他用事先备好的牛皮袋盛起,纵身一道黑影,跃出了相国府。羊胜怎知,由于他的一时恻隐,给梁王和他本人都留下了杀身之祸。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4节 钦差闯睢阳   黎明的曙光染白了东方的天际,相国府又迎来新的一天。然而,它没有往日的忙碌和喧嚣,听不到报晓的梆锣声,看不见家人们打扫庭院的繁忙情景。整个相国府仿佛死一般沉寂,只有麻雀在檐前自在地飞翔。   袁盎的妻子老夫人第一个醒过来,她习惯地摸一下身边,竟是空空如也。一骨碌坐起,心中纳闷自己这一夜为何睡得这样死,四更天醒来已是她的惯例。老头子去往何处呢,莫非一大早就去书房练字?她出了卧室直奔书房,推开虚掩的屋门,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直呛内腑。老夫人一愣神,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。等迈步进入房中,赫然发现一具无头尸身横陈屋地。那服饰她一眼便认出,死者是自己的夫君袁盎。老夫人惊叫一声,倒地昏厥过去。   半晌,有人在耳边呼唤,待老夫人睁开双眼,认出是管家在身边,她发出悲声:“管家,天大的变故啊!”   “老夫人,老爷他……他死得好惨哪!”   “天哪,这该如何是好?”老夫人坐在地上捶胸号啕。   “老夫人节哀,当务之急是要向万岁报丧。”管家提醒。   老夫人止住悲声:“此事就请管家办理吧!”   很快,关于相国袁盎神秘离奇死亡的消息,便在皇室和重臣中传开,长公主代表景帝,第一个来到了现场。   悲痛欲绝的老夫人在一旁相陪,简要地介绍情况:“昨夜全府的人无不睡得很实,凶手就是钻了这个空子。”   刘嫖心中已然有数:“这是凶手用了迷药之类的手段,不然决不会有这种情景发生。”   “怪不得呢!”老夫人如梦方醒,“妾身从来都是四更起床的。”   刘嫖手指屋内悬挂的白绫,突然问道:“这是做何用的?”   长公主发问,老夫人这才注意到,房梁上悬着结套的白绫:“好奇怪呀,书房是从无此物的。”   刘嫖近前查看:“这似乎是人上吊所用。”   管家发出疑问:“老爷若是自尽,那头颅当存,这又令人费解。”   刘嫖又发现白绫上有斑斑血迹:“这血是从何而来?”   管家看看无头尸身:“自当是砍头时喷溅所致。”   刘嫖上下打量几眼:“尸身在地,白绫高悬,如何就能喷得上去,管家,你且解下白绫容我细看。”   管家遵命踏上八仙桌将白绫解下,刘嫖接过铺展在桌面上,捋到中间部分时她双眼一亮,中间是一行血写的文字:我为梁王与羊胜所害!   刘嫖不禁脱口而出:“原来如此!”   老夫人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刘嫖也不答话,直趋袁盎尸身查看其手指,右手食指是破的且血肉模糊,她自信地站起:“我明白了。”   老夫人道:“我却是更糊涂了。”   刘嫖答道:“事情已是明摆着的,袁大人在朝堂上反对梁王为储,而种下了祸根,是梁王派羊胜前来行刺。袁大人请求吊死而获准,他在死前机智地咬破食指,留下这血字,也就留下来血证。”   老夫人听后,不由得大骂刘武:“好你个梁王千岁,竟敢派武士刺杀大臣,我要面见万岁请求圣裁,为我那惨死的老头子报仇雪恨。”   “老夫人保重,本宫既是奉旨前来,就要回宫复旨,相信万岁会秉公而断,不会放过凶手。”   “长公主,你千万要为妾身做主啊!”   “老夫人节哀,静候消息就是。”刘嫖起驾回宫去了。   刘嫖的便轿进入大宫门后直奔五柞宫,在门前恰遇小刘彻用竹竿做马在玩耍,刘嫖近前爱抚地摸摸他的头:“胶东王,玩得好开心哪!”   “姑妈,我并非在做孩童们的玩耍游戏,而是在练习骑马。”刘彻歪着头,极为认真地回答。   “啊,竹竿为马。”刘嫖感兴趣地问,“练骑马所为何来呀,为的是长大后娶媳妇吗?”   “不,为的是将来上战场冲杀,也好建功立业。”   “好,好!”刘嫖赞不绝口,“人小志大,姑妈没有看错人,给阿娇找了个好女婿。”   想不到小刘彻深深一躬,接口问道:“请问姑妈,阿娇姐姐可好?”   刘嫖心里这个高兴就别提了:“怎么,想阿娇了,要不要现在就送过来给你做媳妇?”   “不,”小刘彻一本正经地答道,“要等我长大,给阿娇姐盖好金屋子后,再把她接过来住。”   刘嫖喜得将刘彻抱在怀里:“好个胶东王,但愿你日后做了皇帝,还能这样疼爱阿娇。”   王美人闻声迎出,接过刘彻,交与唐姬领走:“长公主,去袁府这样快就来复旨。”   刘嫖的喜悦溢于言表:“弄清了原委,自然就快了。”   王美人一脸忧愁:“袁盎一死,朝中无人敢与梁王抗衡,只怕是太后与梁王全要如愿了。”   “袁盎被刺,是个喜信,你就听我对皇上禀奏内情吧。”刘嫖进入御书房,与景帝见过礼后,将袁盎遇害经过从头告知。   景帝听刘嫖讲述了案情,不由得一阵阵发怔:“照皇妹所言,袁盎当真是梁王所害。”   “血字为证,可说是铁证如山。”   王美人已是舒展了愁眉:“刘武身为梁王,竟然派人刺杀当朝相国,实属罪大恶极,休要再说为储,便性命也难保存。”   “这便如何是好?”景帝一时无了主张,“梁王是母后爱子,若依法处治,母后必定不依。”   刘嫖早已想好主意:“兄皇,无论如何相国不能白白死去,当派一刚正不阿的大臣为钦差,前往睢阳调查案情,索要凶手,至少梁王要交出羊胜,至于对梁王的处治,视事态发展而定。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5节 御史大夫田叔   “皇妹看何人可当此重任?”   “御史大夫田叔。”   “就依皇妹之见,朕即刻颁旨。”   正如刘嫖举荐时所说,田叔是个忠直之士,在朝中一向以直言敢谏著称。他出自袁盎门下,也是在朝堂上反对梁王立储之人。刘嫖挑选他,应该说是经过认真思考的。接到圣旨后,田叔夫人抱着丈夫痛哭流涕:“你不能受命,就说身染沉疴,告病请假。”   “什么话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皇上圣旨,岂是可以推辞的。”田叔决意领旨前往。   “老爷,谁不知梁王势大,有太后撑腰,皇上也奈何不得他,去他的封地办案,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?”   “俗话说,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,何况万岁是派我为钦差大臣。”田叔无所畏惧,“梁王虽然霸道,量他也不敢公然反叛朝廷,他也就不敢把我这皇上派的钦差怎么样。”   田叔与夫人依依惜别方要起程,长寿宫的总管太监到了。他面对田叔,大模大样地一站:“太后懿旨,着田大人即刻进宫,不得有误。”   “请问公公,太后传唤下官,不知所为何事?”   “太后又没交待,咱家怎知。”总管示意就走,“田大人,到了长寿宫自然就知道了。”   田叔乘轿跟随总管来到长寿宫,拜见过窦太后动问:“太后召见卑职,不知有何吩咐?”   “哀家获悉田大人荣任钦差,要去睢阳办案,恰好老身要给我儿梁王捎些稀罕物件,想有劳田大人可否?”   “太后这是看得起下官,理当效劳。”   “礼品已命人备好,走时即着人送至府上。”   “卑职一定分毫无损地交与梁王千岁。”   “田大人,听说袁盎一案牵涉到梁王手下之人,老身有一言奉告,梁王为哀家钟爱,无论案情怎样,都不得难为梁王,如若有违,小心你的身家性命,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你!”   田叔哪儿敢不唯唯应承:“为臣谨遵懿旨。”   田叔步出长寿宫,才知此行是个苦差事。他满腹心事离京前往睢阳,由于面临的是桩挠头案,他一路思忖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,所以行进速度迟缓。五天之后,到了离睢阳六十里路的界牌镇。红日业已衔山,田叔决定在此住宿一宵,次日早晨赶赴睢阳。   钦差一行刚刚进入官驿落脚,梁王派出迎接的使者公孙诡就到了。驿丞为二人做了引见,公孙诡抢先说:“钦差大人一路风尘,学生奉梁王之命为大人接风,酒宴早已齐备,就请移驾入席。”   田叔脸上毫无表情:“下官奉旨查案,不敢有丝毫徇私,难以从命赴宴,还望公孙先生见谅。”   “好,不愧为当朝御史,清正廉明,一尘不染,”公孙诡赞美之后起身,“学生就不勉强了,权且告辞,明日一早来迎领大驾。”   田叔起立相送:“先生走好。”   驿丞跟在公孙诡身后:“先生的房间业已准备妥当,待小人为您带路。”   “我还不累,休息不急,你带我去厨房看看为钦差准备的晚饭,要可口又不奢糜,而且要确保万无一失。”   “这个先生只管放心,小人专司迎来送往,厨役都知规矩,钦差入住更是百倍小心,决不会出半点儿差错。”   “梁王派我前来,不去厨房看视总难放心。”公孙诡坚持要去,“你就头前带路吧。”   厨房内热气蒸腾,厨师与下人们忙得正欢。例行的晚饭基本已准备停当,在那盆黄河鲤鱼汤前,公孙诡认真地抄起勺子,搅几下又舀起半勺,送到鼻子边嗅了嗅:“不错,色香俱佳,手艺高超。”   驿丞恍惚看见一粒黑豆似的东西,随着公孙诡搅动勺子时落在了汤中。他刚想提出,又觉不妥,便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   公孙诡回房休息去了,下人们忙着给钦差开饭。米饭和烧的菜全都送上了餐桌,在厨役端起汤要送走时,驿丞伸手拦住了。他觉得自己既已看见有脏物落入汤内,就不该再奉与钦差,吩咐首厨抓紧重新烹制一碗。这碗汤倒掉实在可惜,驿丞便就着一个烧饼吃下了这碗鲤鱼汤。   驿丞狼吞虎咽用过饭,抹抹嘴巴要给公孙诡一行安排晚餐,就觉得腹中刀绞般疼痛,而且随之剧痛难忍。他此刻全明白了,双手捂住腹部,强忍痛楚对首厨说:“快,快去叫钦差大人。”   田叔闻讯赶到,驿丞已是疼得在地上翻身打滚,他断断续续地说:“田大人,公孙诡,他……他在汤里下毒……”   田叔抱住驿丞:“你挺住,我派人给你去请郎中。”  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驿丞声音越来越微弱,“所幸……这汤……”   “你救了我,我一定为你报仇。”   驿丞用最后的力气点点头,闭上了眼睛。   厨役们将方才公孙诡来过的情景讲述了一遍,田叔愈想愈是后怕,决定立刻将凶手擒获。他带人闯到公孙诡下榻的房间,哪里还有公孙诡的影子,凶手早已溜走,连夜返回睢阳去了。   次日早饭后,田叔带着为驿丞报仇的决心,踏上了通向睢阳的官道。一路马不停蹄,一口气赶到了睢阳城。   国相轩丘豹在城门迎候:“钦差大人一路鞍马劳顿,请到驿馆休息。”   田叔憋着一肚子气:“轩大人,请问公孙先生何在?”   “千岁命他去界牌镇迎接钦差,没有见到吗?”   “昨晚曾见过一面,可他昨天夜里就不辞而别了。”   “这倒是奇怪了。”   “说怪也不怪,”田叔提出,“圣命差遣,不敢稍有怠慢,请轩大人即刻引我去见梁王千岁。”   轩丘豹略一沉吟:“好吧,恭敬不如从命。”   梁王的银安殿宏大宽敞金碧辉煌,梁王高高在上,为了表示对钦差的礼遇,特意在左下首为田叔设了个座位。不等田叔开口,梁王即抢先说道:“田大人离京前可曾见过太后?”   田叔明白了,这是太后早已飞马报来信息,也就如实应答:“太后也曾召见下官,并为千岁捎来礼品一箱,就让下人抬上请千岁过目。”   “不必了,本王这里奇珍异宝应有尽有,那一箱礼品就转送与田大人了,想来不会见拒。”   “千岁,下官奉旨办案,您又是当事人,虽说却之不恭,然亦不敢领受,以免传到朝中,人们会有闲话。”   “怎么,怕受牵连吗?”   “非也,其实在下官事小,恐有损千岁的名声。”   “本王不在乎朝中百官的议论,礼品是一定送与你了,你是收也得收,不收也得收。”   “王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,下官也只能从命了。”田叔心中已有主张,回京后将礼品原封不动交还窦太后。他赶紧将话茬转入正题,“千岁,下官奉旨前来办案,还望鼎力相助。”   梁王故做懵懂:“是何案子啊?”   “相国袁盎被刺。”   梁王仰天大笑起来,笑过一阵后,他反诘道:“案子发生在京城,你不在长安抓凶手,来我这睢阳做甚?”   “因凶手是千岁手下羊胜,所以圣上命下官前来。”   “这就怪了,请问田大人,如何便断定是羊胜所为?有道是捉贼要赃,捉奸要双,这证据何在?”   “请千岁召羊胜上殿,下官与他当面对质。”   “这个只怕不妥,羊胜本不是凶手,为何要受盘问?”梁王推托,“再者说,案发日他一直在本王身边,本王可以作证。”   “俗话说,身正不怕影斜,羊胜既非凶手,与下官见一面,说说清楚,下官也就可回京复旨了。”   刘武感到此话有理,便见见又有何妨,即令人宣召羊胜上殿。   羊胜自恃是在睢阳,又有梁王保护,故而毫不在乎,大大咧咧上殿来,见到田叔抱拳一礼:“啊,这不是田大人吗?是什么风把御使吹到睢阳来了?”   “羊将军真的不知,下官是奉圣命为袁相国被刺一案而来?”   “这么说你是做了钦差了,钦差出朝地动山摇,田大人此番是够风光的了。”   “风光不敢说,责任却是重大啊!”   “有何难处只管对我讲,某当鼎力相助。”   “那真是求之不得,就是想要带羊将军回朝复旨。”   “要带我,”羊胜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尖,“为什么?”   “因为你是凶手。”   羊胜高声大笑起来:“田大人,你该不是开玩笑吧?”   “凶杀大案,岂能儿戏。”   羊胜收敛了笑容:“田大人,末将一直在睢阳千岁身边护驾,你不要凭空猜测诬赖好人哪!”   第一部分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第16节 梁王亦可减轻罪罚   田叔也是满脸严肃:“羊将军,待本钦差将你的作案过程描述一番。你潜入相国府后,用熏香将人们熏倒,然后就去书房刺杀袁相国,因他向你求情,你应允他上吊而死,待袁盎气绝后你再割走他的人头,我所说的想来是一丝不差吧?”   “你,你怎么就……”羊胜几乎听傻了,险些将“知道得这样仔细”说出口,话到唇边强咽了回去。   田叔却似乎听到了他的下半截话:“你莫管我是如何知晓你的作案细节,奉劝你休要心存侥幸,早些供认以免九族受到牵连。”田叔这后一句话,可称是杀手锏,汉时律条有载,罪犯如不从实招供,有证查实就要祸连九族。   羊胜一时间张口结舌,心里急速地盘算着利弊,田叔既是说得这样分毫不差,想必是有证据在手,莫如认承,也免得九族罹祸。   梁王大概是看出羊胜的思想变化,急切中插一言:“田叔,你不用敲山震虎,光靠大话蒙人没用,追究羊胜的罪过也好,诛连他的九族也好,你都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。”   “对,对,”羊胜又增加了过关的希望,“别看你编的圆,你的证据何在?”   “真要证据吗?”田叔又将他一军,“本钦差出示了物证,就等于你是拒不招认,那你的九族可是要性命难保啊!”   “这……”羊胜又惧怕了。   梁王自然不肯退缩:“田大人,本王已讲过了,你用证据说话,我们全都拭目以待呢。”   “羊将军,你不后悔?”田叔再次向羊胜吼道。   羊胜心头突突跳个不住,他偷看刘武一眼,见梁王正用白眼珠瞪他,便鼓起勇气:“我,我豁出去了。”   话说到这个份上,钦差田叔也没有退路了,只能亮出底牌,他从怀中掏出那幅写有血字的白绫:“梁王千岁,羊将军,请看。”   刘武、羊胜和在场的人无不睁大了双眼,看到了那血写的证言:我为梁王与羊胜所害。   一时间,整个银安殿似乎凝固了,羊胜懵了傻了,刘武则是又气又悔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  “大家都已看见,这是袁相国上吊前留下的血书铁证,羊将军,快快当众招认了吧。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羊胜吞吞吐吐。   刘武突然大叫一声:“将那白绫拿过来,本王要看个仔细,是否其中有诈。”   下人走过去欲从田叔手中接过白绫,田叔不肯递出,移动身躯靠近梁王。   刘武装出警惕的样子:“靠后。”   国相轩丘豹见状,近前将白绫拿在手中,走上高台到刘武身边:“请千岁认真过目。”   刘武有意眯缝两眼:“室内昏暗,掌灯来。”   田叔有些疑惑:“这大白天何须用灯?”   说话间,殿上的下人已将蜡烛点燃,举着来到梁王身边。刘武从轩丘豹手中一把夺过白绫,送到烛焰上就烧。   “你,千岁你要做甚!”田叔奔向高台。   殿上武士死死拦住,随着梁王一阵阵得意的笑声,那血书白绫已是化为灰烬。   “千岁,你,你当众毁灭证据,须知国法不容。”田叔忍无可忍地向刘武提出指责。   “证据,什么证据?本王何曾见过你的鸟证据,你不是在大白天说梦话吗?”刘武是耍赖不认账。   田叔万万没想到一位堂堂藩王,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中耍无赖,他已是气得浑身发抖:“千岁,你烧了也是无用的,这证据是万岁和长公主都曾过目的,王爷可以在下官面前不认账,可是你在万岁和长公主面前能说得过去吗?我的梁王千岁,你是枉费心机啊。”   轩丘豹忍不住开口了:“千岁,田大人所言甚为有理,您是当众焚毁,若是万岁问起,老臣也只能实话实说。”   “你大胆!”刘武怒目以对,“谁若敢胳膊肘往外扭,我看他就是活得不耐烦了。”   “老臣生死都无所谓,眼下关键的是千岁安危。”轩丘豹忠心不二,“此事业已发生,听了适才田大人同羊胜的对话,袁相国之死分明是羊胜所为,千岁理当将凶手交与田大人发落。”   “你,你气煞本王了!”刘武一怒立起,但他一时尚未想妥该如何处置轩丘豹和羊胜。   田叔却又提出进一步要求:“要交出的不仅仅是羊胜一人,还有千岁的谋士公孙诡。”   刘武以不屑的口吻:“你的胃口是否太大了?”   “千岁,公孙诡竟然到界牌镇投毒谋害下官,而致驿丞身死,加害钦差即为欺君,害死人命,理当偿还,殿下是袒护不得的。”   面对这复杂的情况,刘武已是手足无措,他粗暴地将手一挥:“行了,别再唠叨了,本王疲倦已极需要休息,今天的召见就到此为止。”说罢,他拂袖径自下殿去了。   羊胜见状,紧跟在刘武身后也走了。其他人无不纷纷开溜,只有轩丘豹顾全大局,他安慰田叔道:“田大人且回驿馆歇息,容下官向千岁进言,尽早给大人一个答复。”   “如此有劳国相了。”田叔也没奈何,只得默默返回了驿馆。  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,田叔被干在驿馆,既无任何消息,也没有豆大的一个人来看他,似乎没有他这个钦差。第四天一早,田叔再也沉不住气了,他早饭也没吃,就去拜访轩丘豹。见了面,他没好气地说:“轩大人,本钦差就要回京交旨,特来辞行。”   “要走,”轩丘豹急问,“田大人如何向万岁禀报?”   “自然是如实言明。”   “那,我家千岁不是抗旨不遵吗?”   “轩大人知道就好。”   “但不知万岁会作何处置?”轩丘豹不无担心。   田叔便引申说下去,“相国遇害朝中议论纷纷,梁王的干系是脱不掉的,国相是明白人,我想若无太后干预,性命就难保,即便太后出面,也难逃边关从军的刑罚。”   这些话令轩丘豹胆战心惊,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走向末路,身为国相他要尽力扭转危局,对田叔深施一礼说:“田大人,可否给下官一个面子,暂缓回京?”   “轩大人何意?”   “容下官再次面见梁王殿下,向他晓以利害,让他交出凶手,这样大人也好回京交差,梁王亦可减轻罪罚。”   其实,这正是田叔所期待的,他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得太僵,便欣然同意:“就请轩大人从中周旋,本钦差静候佳音。”   梁王府内有一处演武场,刘武与羊胜正在操练中。刘武手中的一杆花枪使得龙飞凤舞,而羊胜的单刀耍得是银光一片,犹如雪花翻飞。梁王习武已坚持了十年之久,他深信日后自己要坐江山,而坐天下免不了要有一场龙争虎斗,练就满身武艺,将来是会派上大用场的。   羊胜担心刘武累着,觉得时间不短了,建议道:“千岁,该歇息一时了,看您已是汗流满面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17节 窦太后的密信   “也好,便休息一刻再练。”刘武到场外的林中落座,侍从送上抹汗的香巾,使女斟好业已沏就的名茶碧螺春。   见刘武心情甚佳,羊胜不失时机进言:“千岁,钦差田大人还在馆驿等候,事情总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啊!”   “让他傻等去吧。”刘武饮一口香茶,“他等得不耐烦了,自然就滚回长安去了。”   “末将担心,担心他坚持要在下去归案。”这是羊胜最关心的问题。   “你说,本王会将你交出去吗?”   “这,也不好说,因为田叔毕竟是带着圣旨而来。”   “怎么,你也太小看本王了。”刘武气得将茶杯顿在案上,“我堂堂王爷还会怕他一个小小御使不成。”   羊胜跪在地下:“小人知罪,有千岁这句话,末将也就放心了,今后小人这条命就是千岁再造的,王爷有驱使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。”   “起来,站起身来。”刘武大有天下舍我其谁之势,“本王派你去办的事,难道还会推到你的身上,你把心放到肚子里,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。”   内史将军韩安国来到梁王近前:“千岁,窦太后差快马送来密信,小人不敢耽搁,即刻来呈上。”   刘武一听赶紧接过,立即打开观看,只见信中写道:   梁王吾儿,你用人失当,羊胜谋杀袁盎之事京城尽知,你已犯下杀身之罪。为保儿无事,也让皇上在百官前有所交待,哀家之意你要将羊胜交钦差押解回京,而后你再亲自上朝请罪,届时为娘也好为你说话,立储之事或许还有希望。   刘武看罢,瞧见羊胜盯着自己,急忙将信合起,不由得一阵阵发呆。   羊胜关切地问:“千岁,太后报的是何机密大事?”   “啊,没,没什么。”刘武由不得吞吞吐吐,他看看羊胜、韩安国二人,“你们且退下,让我自己清静一下。”   羊胜、韩安国无言地下去了,可是轩丘豹却是不请自到。   刘武满是不耐烦的口吻:“本王不曾宣召,你擅自闯来做甚?”   “下官是为千岁性命着想,不得不来呀!”   “耸人听闻!”刘武哼了一声。   “千岁,你派羊胜刺杀当朝相国,已犯下死罪,而今又怠慢钦差,拒绝交出凶手,钦差一气之下,就要回京复旨,王爷如此作为,不是自己走向死路吗?”   “怎么,钦差他要走?”   “是下官再三好言劝慰,田叔才答应暂时留下,千岁听下官良言相劝,为自己安危着想,必须交出羊胜和公孙诡呀。”   “这公孙先生皇上并不知,就不要连上他了。”   “千岁你好糊涂,公孙诡去投毒谋害钦差,事情败露逃回,不交出他,田叔能答应吗?”   刘武想起这二人自投奔自己以来,一向忠心耿耿,实在有些不忍:“难道就无更好的办法吗?”   轩丘豹看出刘武的心思:“千岁,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平素王爷待他二人不薄,这正是他们报效的时候,就不要顾及其他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若不是太后有密信来,刘武无论如何是不肯将两个亲信交出去的,“就依你而行吧!”   “下官还有一言。”   “讲来。”   “这二人若是交与田叔,带回朝中一审,定然是要将千岁如何指使行刺的内幕和盘托出,对王爷将大为不利。”   “那你说怎么办才好?”刘武不满地发出指责,“让交人也是你,不让交人又是你,你这不是翻来覆去吗?”   “千岁,交还是得交,咱不交活人交死人。”   “怎么,杀了他二人?”刘武愕然。   “正是。”轩丘豹是坦然而平静。   “朝夕相处,情谊笃厚,对本王毫无二心,又是为我而行刺谋杀,这,我实在下不了手啊!”   “千岁,大丈夫行事,怎能有妇人之仁,要成大事,就得谨守‘无毒不丈夫’的古训,为了千岁日后能驾坐龙廷,他二人做出牺牲也值得。”   皇位的诱惑,使刘武坚定了丢卒保己的决心:“好吧,该怎么办,全凭国相便宜行事。”   很快,羊胜、公孙诡被召来。二人对刘武见过常礼:“千岁,呼唤我等有何事差遣?”   刘武也不多说:“轩大人,敬酒。”   轩丘豹受命端上两杯酒来:“千岁赏赐,请二位即刻饮下。”   羊胜高高兴兴接过:“千岁真是时刻想着我们,这莫非又有什么喜事了?”   公孙诡长叹一声:“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,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,跟千岁一场,只求好生看顾我的家小。”   刘武转过脸去,不忍相看。   羊胜始觉奇怪:“你们说的话,我怎么越听越糊涂?”   “糊涂比明白好。”公孙诡也举起杯来,“来,你我弟兄同饮同行。”   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,在一阵短暂剧烈痛苦的折磨中,两人先后倒地七窍流血而亡。   田叔被召至现场,轩丘豹手指二人的尸体:“田大人,千岁满足了你的要求,两名凶手俱已被处死,请你验明正身后割下头颅,回京可以复旨了,这一切俱系他二人所为,与任何人无关,田大人也不要再深究了。”   事已至此,田叔还能说什么呢?他只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,但也总算不虚此行,回去向皇上也能有个交待了:“请千岁和轩大人放心,下官定当竭力周旋,愿此案就此了结。”   但是,刘武心中依旧忐忑不安,皇上他会罢手吗?   淅淅沥沥的秋雨,点点滴滴滴碎了人的愁肠。百十人的队伍,远不是以往的浩浩荡荡,显得有些冷清孤寂。头上偶尔飞过一两只失群的孤雁,使刘武愈发感到自己形单影孤的凄凉。原以为交上羊胜、公孙诡的人头就万事大吉,谁料想朝中百官不依不饶坚持要治他梁王之罪。而景帝也就不为他开脱,话里话外的意思是,他刘武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,不死也当扒一层皮。太后好像也受了他们的左右,又派人送来密信,劝说他进京谢罪,以减轻处罚。在这种形势下进京,还能摆以往那皇帝出巡一般的威风吗?在这种心态下进京,怎能有以往那种沿途歌舞声色的欢娱?刘武一路上唉声叹气,可说是愁肠百结难卜前途的吉凶。   韩安国奉命护送,没有了公孙诡,他就是“文武兼备”了。也就是说,除了负责梁王的安全之外,他还要担起准谋士的重任。因为这不是他愿意与否,而是刘武时不时就要向他问计要他拿出主张。   韩安国看看天气,靠近车轿对刘武说:“千岁,前方就是函谷关了,这雨一时半晌也不见停歇,莫如在关上落脚,明日再赶路不迟。”   “也好。”刘武心中无底,他倒是期盼着迟些到达京师,路上也好想出个两全之策。   安顿好后,刘武又将韩安国召至行馆:“韩将军,你说说看,本王此番到京,到底有无性命之忧。”   “性命当可无虞,但处罚可就难说了。”韩安国言道,“因为千岁此番确实犯下了大罪。”   “如何方可免却刑罚呢?”   “千岁,依末将看来,您的安危系于太后一身,只要太后出面袒护,皇上是不敢难为您的。”   “太后一向对本王至为疼爱,但两封密信催我赴京谢罪,未免令本王心中无底,太后还能全力保护本王吗?”   “末将愚见,太后两次密信,就是关心千岁的证明,此番进京路上,末将也在一直思索,如何确保千岁平安,却也想得一个主意,不知当讲与否?”   刘武正愁无人问计:“有话尽管大胆讲来。”   “千岁不妨如此而行……”   刘武听后虽说不十分赞成,但觉得倒是值得一试:“看看太后对我究竟如何,假若不痛不痒,我也就死心了。”   当天晚上,刘武带两名贴身护卫,暗中离开了函谷关,三人三骑连夜向长安进发。第二天,整个车骑队伍全都披上了丧装,白旗白甲,就连车轿也缀上了白花。奉命到函谷关迎接的田叔,见到这个情景大吃一惊,他对韩安国发出疑问:“韩将军,梁王千岁他在何处?”   “田大人,昨夜宿营时千岁还好好的,今天清晨末将到千岁住处,只见到床上一滩血迹,而千岁踪影皆无,按血迹推断,千岁一定是遇害了,故而我们才换了丧装以示祭奠。”   田叔去察看了血痕后,即飞马回京向景帝禀报,很快,梁王进京途中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长安城。   景帝将长公主召来,未及商议,窦太后在总管太监的陪伴下,乘便轿来到了未央宫。   景帝一见母后亲临,惊得他慌忙起身相迎。近年来由于年事已高,窦太后帅不离位,有事从来都是召景帝去长寿宫,今日如此未报即至,可见其事态的严重性:“母后何故驾临?吩咐一声,儿臣去长寿宫即可,劳母后凤驾,倒叫儿臣不安。”   “哼!”太后气呼呼落座,“皇上,你办的好事!”   景帝便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:“儿臣何事办得不妥,惹母后如此动怒?”   “你还装得若无其事,还我儿梁王的命来!”   “原来是为梁王之事。”景帝解释说,“儿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,召来长公主正欲商议。”   “明明梁王是被你害死,还假惺惺商议什么?”   “母后,您可是冤枉儿臣了,梁王有罪,儿臣完全可以按我朝律条处治,何需暗害于他。”   “分明是你惟恐哀家拦挡,不能如愿以偿,才派人暗杀梁王。”   “母后,您这是错误的推断,儿臣属实未曾做那不义之事。”景帝起誓发愿,“儿臣的为人母后还不知吗?这些年朕对梁王的情谊母后更是心知肚明,这次袁盎一案至多也就是责罚他一下而已,还不至于要他性命啊!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18节 太后逼立储   “你说不曾暗杀,那他死不见尸,这又作何解释?”太后不依不饶。   “母后请回长寿宫安心等候,儿臣一定将梁王找到就是。”   景帝好说歹说,总算将太后劝走。但是两天过去了,仍无梁王的消息,而太后却是两日水米未粘牙了。而且太后是时不时的饮泣,眼见得消瘦下去,两天光景便抠搂眼了,竟至于卧床不起。   窦太后因梁王而卧病,令景帝万分不安。他亲至病榻前问候,及至端汤喂药,但一切都无济于事,无奈!景帝在宫门贴出悬赏皇榜,如有人知道梁王下落,赏银千两。   皇榜挂出一整天,却无揭榜之人,景帝在忧虑中煎熬,真的担心太后因此而一病不起。这几日闹得他也是心烦意乱,连王美人的温存体贴也被他一概回绝。总之,他是看什么都不顺眼,对谁都没好气。   长公主刘嫖这日一早就来到未央宫,见了景帝笑意盈盈地伸出一双手:“兄皇,拿来吧!”   “什么呀?”景帝依然是没耐烦的样子。   “白银千两。”   “干啥便给你银子?”景帝说得有气无力。   “看你那没精打采的样子,不就是为梁王的事吗?我知道他的下落。”   “当真?”景帝睁大了眼睛。   “谁又敢同皇上说笑话。”   “他现在何处?快些告诉朕知晓。”   “梁王已在宫门候旨,等待召见呢。”   “快,快报信与太后。”景帝有些手忙脚乱,“朕就去宫门相迎。”   路上,景帝询问刘嫖:“皇妹,你怎就遇上了梁王。”   “兄皇,他是潜入京师,获悉太后因他而患病,说明太后对他依然钟爱,就是说不会因袁盎一案而领死罪,这才到我府中求我出面斡旋,是妹妹我让他主动前来请罪。”   说话间已至宫门,令景帝大为诧异的是,梁王竟是赤裸着上身,背着一捆荆条,端的是负荆请罪。景帝急行几步:“哎呀梁王,朕的爱弟,你这是何必,快些穿上衣服。”   梁王当面跪倒:“万岁,臣弟犯下大罪,听凭发落,决无怨言。”   窦太后得到消息后,也已赶到宫门,一见梁王的样子,她是又喜又悲。喜的是梁王还在人世,悲的是爱子赤身负荆,着实让她心痛,禁不住泪水流下:“梁王吾儿,想煞为娘也。”   梁王无恙,太后破涕为笑。整装后,窦太后母子四人在长寿宫欢聚,以太后的名义设宴。   景帝先敬上太后一杯酒:“这头一杯为母后压惊,愿母后安享太平!”   谁料,太后并不领受,她颇为伤感地说:“今日变故,皆因立储所起,若要为娘永享太平,就当确定立储之事。”   “母后,今日家人欢聚,不谈扫兴之事,还当高高兴兴饮酒。”景帝再次举起杯,“来,共同干了此杯。”   窦太后端坐不动:“皇儿,为娘的话真的就是耳旁风吗?”   梁王学的聪明多了,他以退为进地说:“母后,兄皇不肯应承,定有为难之处,别再为此事伤我们一家和气,立储一事就免了吧!”   “不能!”太后断然回绝,“此事而今已不是你是否为储君了,这是关乎到哀家在朝中的名望,终不然皇儿真就不听我的话了?”   景帝被将,他不知该如何回答,一时无言。   太后见状紧逼,站起身意欲离席:“与其宴会不欢而散,莫如就此作罢,皇上去你的五柞宫见你的王美人去吧。”   景帝被母后驱赶,在梁王面前丢了面子,很是难堪。但是他依旧不敢表示不满:“母后,您这是何苦啊,儿臣不再处罚梁王也就是了,立储之事容后再议也不迟,何必定要就地挖坑呢。”   “不要再说了,皇上请吧!”太后沉下脸来,还是没有乐模样。   刘嫖觉得她不能不出来为景帝解围了,便满面春风接过话来:“兄皇啊,你真是不会打弯的竹竿,母后要你即刻确定下来储君之事,你就当愉快地应承下来,干嘛非惹母后生气。”   景帝费解地看着刘嫖,心说,是你反对让梁王为储呀,今天你怎么当着母后、梁王之面装起好人来了:“这,这不需再经百官朝议吗?”   “兄皇,你倒是有些迂腐了,百官反对梁王为储,再议也是照旧,仍令母后生气,身为君王,你圣裁就是。”   景帝不明白长公主的态度为何来个180度的大转弯:“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就确定下来。”   “这就对了,母后生养我等一场,应该让老人家高兴才是。”刘嫖毫不含糊继续申明观点。   事已至此,景帝也难以再加推托,只好极不情愿地:“好吧,就依母后之意,立梁王为储。”   “皇儿,你当真答应了?”   景帝无言地点点头。   “这才是娘的好儿子。”太后脸上绽放开笑容,他斜一眼刘武,“梁王,还不叩拜皇恩。”   刘武好像是刚刚梦醒,他万万没有想到,此番进京非但无杀身之祸,反倒夙愿得偿,急忙跪倒在地:“多谢兄皇隆恩,臣弟当永世不忘。”   景帝无精打采地:“梁王平身。”   刘武转过身又对刘嫖深深一躬:“多谢皇姐长公主玉成,改日还要专程到府上致谢。”   “谢不敢当,这都是母后的功劳。不过,我要设宴为你饯行,王弟你可要赏光啊!”   窦太后欢喜了,酒宴得以正常进行。席毕,太后留下梁王还要再叙衷曲,刘嫖与景帝辞别同离长寿宫。   路上,景帝颇为不满地指责刘嫖:“朕的长公主,你到底刮的什么风,今天向东明天向西,这不是把朕出卖了。若不是你当初一再反对立梁王为储,朕又何苦同太后较劲。现在可好,你两面见光,朕两面不讨好。而且王美人还不知怎样怨恨朕呢,她们母子将来会是什么下场!”   刘嫖听他数落完了,颇为平静地答道:“母后紧逼不放,你又不敢硬抗,不权且应承下来又能怎样?”   “朕既已应允,就是覆水难收,想反悔也做不到了。”   “兄皇,这是将母后搪塞过去,你千万先不要发谕旨,不要告知天下,总还有回旋余地。”   “圣旨早晚也得下,拖过初一还能拖过十五?”景帝对此毫无信心,“母后的脾气你是知道的,她用不了三天就得催朕颁诏。”   “不管她怎样催,你只拖着不办就是。”刘嫖见景帝依然不得要领,只得露出些口风:“那梁王继位,也得等兄皇您百年之后,常言道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说不定梁王就短寿而亡呢,他还能继位当皇帝吗?”   “梁王年轻,身体健壮,决无早夭之理。”景帝摇头,“你那是一厢情愿,梦想不会实现。”   刘嫖不能再深入说下去了:“兄皇,你拭目以待,我是不会让阿娇的皇后宝位旁落的。”   景帝唉声叹气进了五柞宫,刘嫖则是满怀战斗的豪情返回了府邸,并连夜精心做了准备。   次日午时,梁王应邀来到长公主府赴宴并辞行。刘嫖已备下美酒佳肴,席间亲自为梁王把盏。刘武从内心里感谢刘嫖对立储的玉成,可说是开怀畅饮,一杯又一杯喝了个不亦乐乎。   刘嫖手把着转心壶,每将有毒酒的一面转向梁王斟出慢性毒酒时,心头都是隐隐作痛。要不是为了女儿登上皇后宝座,她是不会向亲生弟弟下毒手的。自小至大,刘武一直对她很亲。然而,谁又让你必夺太子之位呢,你这死也是自找的,九泉之下也怪不得姐姐我了。   刘武得到了立储的承诺,兴高采烈地返回睢阳。行至中途,刘武即觉得肚腹隐隐作痛,继而就闹起了肚子,一日里要便十多次,又未带随行医生,刘武也只得咬牙硬挺。   护卫的韩安国起了疑心:“千岁一向身强体壮,从不曾有过肠胃病,末将想是否因在长公主家吃了不洁食物所致。”   “长公主府邸厨房怎会不洁,也许是路途中饮食的原因。”刘武对长公主是绝对信任的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19节 梁王之死   返回睢阳后,刘武立即找来名医张圣手诊治。张圣手虽说年过七旬,却是耳聪目明神清气朗,医道在睢阳是第一高手。他把脉查过舌苔再验过粪便之后,一脸的严肃,将韩安国拉到一旁悄声说:“千岁的病因好不怪哉,不像是通常的赤痢,而有汞中毒之嫌。”   这话正说到韩安国心头,他原本就对梁王去长公主府赴宴有怀疑,这就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:“如此说,千岁这是在刘嫖府进餐时遭了暗算。”   病床上的刘武听了此话,断然否定说:“韩将军不得胡言,长公主自幼即喜欢我这个小弟弟,此番若不是她从中美言,本王这储君之位怎能成就,她断无害我之理。”   韩安国也不想就此争论,他向张圣手提出:“且不论是如何中毒,先生尽快为千岁下药止泻,医好疾病再说。”   “实不相瞒,如果确为汞中毒便无药可救了。”   “这,有这么严重?”   “按正常医道,汞中毒后当日用猛药尚有一线转机,而今显然已是中毒多日,在下确无回天之力了。”   “那,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千岁不管哪!”   “老朽给开一个方子试试,若是服下后能便出绿色粪便,就是千岁命大还有医治余地,倘若便出红色粪便,那就预备后事吧,只怕千岁他挺不过三天。”张圣手开了药方后逃也似的走了。   梁王府立刻安排煎汤熬药,喝下药后半个时辰,刘武腹中“咕噜噜”作响,很快便下一盆,韩安国近前一看,不由得痛哭失声:“王爷千岁,这景况,很是不妙啊!”   适才,张圣手与韩安国的交谈,刘武俱已听见,此时他已是无力坐起:“怎么,粪便是红色?”   韩安国强忍哽咽,点了点头。   “咳,这是我命中无天子福分哪。”   “千岁,你还是遭人暗算了。”韩安国擦干眼泪,“我们不能善罢干休,要找投毒人算账。”   “谁是投毒者,找谁去算账?”刘武苦笑一下,“我看算了吧,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,当初若是不争这个储君之位,不是太太平平做我的梁王吗?”   “千岁,你不能啊,你要是撒手去了,让我们今后依靠何人,让您的十个子女又依靠何人?”   刘武说话已是吃力:“当今万岁是个宽容敦厚之人,只要你等不闹事,相信都会有个好前程的。至于本王的子女,有太后健在,万岁、长公主都是明白人,也不会难为他们的。”   “千岁,那你应该给太后修书一封。”   “我,我……已是难以提笔了,你,火速进京向太后当面陈情,口述我的请求,请太后,在我身后关照我……子女……”他越说越说不下去了,已是呼吸困难。   窦太后闻报,派出两名太医,乘快马同韩安国连夜出京,可是未及太医到达睢阳,刘武已是一命呜呼。梁王至死还蒙在鼓里,不知是刘嫖让他饮下了慢性毒酒。   窦太后得悉梁王病死消息,遥望睢阳方面痛哭失声。以至饮食不进,茶水不思,夜不能寐。   长公主来到五柞宫,见景帝依然是愁眉不展的样子,不由得问道:“兄皇,梁王已死,心病已除,理应春风得意,为何还郁郁寡欢?”   “手足情深,梁王年纪轻轻就撒手尘圜,怎不叫朕心痛。”景帝说时还直抹眼泪。   “生死有命,富贵在天。那是梁王无福消受储君之位,若不绞尽脑汁争储,也许还不会早早夭折呢。”   景帝已对刘嫖的举动猜出几分:“皇妹,听你那日之言,梁王之死,莫非是你暗中作了手脚?”   “兄皇,实不相瞒,我这是为胶东王着想,才不得已出此下策。不然日后梁王登基,哪里还有胶东王母子的性命。”   “咳,这倒也是无可奈何之举。”景帝表示了理解,“他死了也就死吧,可是母后为此汤水不进,眼见得消瘦下去,这不是你我的罪过吗?”   “放心,母后还不会因此而亡故。她思念梁王心切也是有的,日久天长自然就淡忘了,为今之计是做几件让她高兴的事,冲淡一下她的哀思,也让她觉得皇上对梁王有情有义,母后自然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。”   “但不知如何方能令母后高兴。”   “梁王已死,母后必定挂念他所留的十个子女,若依愚妹拙见,莫如拿出5处小城,做为梁王五女的封邑,而后将梁国一分为五,梁王五子各得其一,全都给个王号。这样母后定然喜悦,也可免却梁国过大,与朝廷分廷抗礼的担忧,岂不是一举两得?”   景帝深为叹服刘嫖的主张,按她的意思禀明太后,那窦太后登时就破涕为笑,称道景帝宽厚,也就可始进食了。至此,景帝与窦太后关于立储之争结束,后帝二人和好如初。  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莫过于王美人,她见到刘嫖躬身一礼:“长公主,您真是运筹帏幄的军师,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,我和胶东王会永记您的恩泽。”   “对付梁王还不是小事一桩,不过凭心而论,也是为了我那宝贝女儿阿娇的富贵荣华。”   “长公主,现在是时候了,该让万岁颁诏册立胶东王为太子了。”王美人为使刘嫖有积极性,“同时,明确阿娇为太子妃。”   “这事我已思之再三,感到时机仍未成熟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尚需得到窦太后的首肯。”   “她?为何事事必要她的同意?”王美人对此早有看法,“万岁似乎还未长大,事事太后都要掣肘,几乎就差垂帘听政了。”   “不然。”刘嫖劝解道,“你还不懂朝中之事,太后是兄皇生母,凡事不可能拗她而行。再者说,母后她在朝中有一批大臣为其心腹,她有能力左右朝廷的政令,太后不点头,朝议也是难以通过的。”   “那,就要靠长公主出面斡旋了。”   “我吹风斡旋自是责无旁贷,但这还不够,还要你亲自出马方可。”   “我能做什么?”   “你要带着胶东王经常去太后处问安,要讨得太后的欢心,让太后认为你堪为皇后,胶东王可为太子。”   “我每逢初一、十五都去叩问请安,中秋、元朔都携礼拜见,于礼节从不曾有亏,这难道还不够吗?”   “如果你不是要立胶东王为太子,这些做法就足够了,而今是要刘彻为储,自然就要格外讨得太后的欢心。”刘嫖进一步说,“你要放下皇上宠妃的架子,甚至甘做宫女们才做的事情,让太后对你对胶东王都感到满意,这样方能顺利登上皇后的宝座。”   王美人明白了,要实现每一个目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。自此,她隔三岔五的就往长寿宫跑,起初,窦太后对她不冷不热,时间长了,也就熟了,彼此之间的话自然也就多了。   这一日,王美人获悉窦太后偶感风寒,急忙带儿子前往问候。   偌大的长寿宫里显得格外清静,因为太后有恙,太监宫女们全都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,走路是轻轻的,说话是耳语悄悄。一名宫女在外廊中正专心的熬药,太后歪在枕头上假寐。   王美人进来也被这近于压抑的气氛所左右,她也轻手轻脚地走进宫室。而小刘彻则是无拘无束的,趁王美人一不留神,挣脱了她相牵的手,飞一般跑进了内宫。   太后被跑动声扰醒:“是谁这样放肆?”   刘彻毕竟是受过宫廷礼教的,听太后一说,他立时停住脚步,并跪倒在地,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:“皇奶奶在上,孙儿得知贵体欠安,特来问候,只因要见皇奶奶心切,故而跑步而入,惊扰了皇奶奶休息,孙儿知罪了。”   就这一番话把太后登时就给说乐了,从床上坐起:“看哀家的皇孙,竟是这等知书达礼,真是难得。”   王美人近前跪倒:“太后,都是臣妾教导无方,扰了凤驾。”   “你这话可就不对了,我的皇孙小小年纪,就这样落落大方,谈吐有致,我刘家后继有人哪。”   “太后夸奖,他还小,不懂事。”王美人说时,有宫女端药上来,她伸手接过,“让我来。”   “这是下人们做的,如何使得?”窦太后已为之动容。   “宫女们毕竟不干净,太后身系国家安危,还是臣妾亲自侍奉放心些。”王美人用羹匙调了一阵,待温度适中可口了,才端至近前一匙一匙喂与太后,待用完药,又用丝帕给太后拭净嘴角。   太后心中万分熨帖,止不住当面称赞:“是个称职的好儿媳。”   “还有我呢,也是个好孙儿呀!”刘彻上前来,轻轻搬弄太后的大腿。   “对,还有我的乖乖好孙儿。”太后兴致极好,“孙儿,每天都在读书写字吗,学没学作诗啊?”   “皇奶奶,学过背诗。”   “今天皇祖母要考考你,当面作诗一首如何?”   “我……”刘彻迟疑一下,“试试看,作不上来,皇奶奶可别打我的板子。”   “哈,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   王美人一旁可是急了:“胶东王,不会就说不会,你皇祖母不能怪罪你,千万莫要逞能。”   刘彻没有理会母亲的规劝,全神贯注地在思索,未几便一句句吟诵出来:   长寿宫中看,   满庭尽神仙,   寿星居中坐,   王母在人间。   窦太后喜得前仰后合:“我的乖孙孙,真个是绝顶聪明啊,居然把哀家比成了王母,我岂不就成了长生不老的神仙。”   王美人也已放心地笑出声来:“胶东王所说不差,太后就是我们大汉朝的王母娘娘。”   自此,窦太后对王美人与刘彻印象日佳。   不久,窦太后寿辰,景帝设宴为她祝寿。宴席摆在景帝的寝宫未央宫,外面宣了长公主,妃姬与子女中,只传了王美人和胶东王。景帝最先传谕给长公主,他想在宴会开始前同刘嫖商议一下册后立储之事。正等得焦急,外面传来了脚步声,他急切地站起身来。可是,等来人入内一看不禁大失所望,原来是唐姬红涨着粉面风风火火闯来。   “你来做甚?”景帝的态度与言语都相当冷峻。   “太后寿宴,我也要参加。”   “你!”景帝用惊愕的眼神打量着唐姬,“这是何等高贵的场合,怎么能有你的位置?”   “我也是你的姬妾,怎就不能出席?”   “你,你不过是王美人的使女,要明白自己的身份,不要存非分之想。”   “我过去是使女不假,可被你临幸后已诞育你皇家的后代,被封为姬。”唐姬和景帝较上劲了,“今天这寿宴,你答应我要去,你不答应我也要去。”   “你莫非还能反了不成!”景帝动气了,“我堂堂天子,不信还治不了你一个宫女。”   唐姬一看景帝不买她的账,索兴哭闹起来。她坐在地上撒泼打滚,鬼哭狼嚎,头发散乱,钗环不整。   长公主恰好来到,见此情景,吩咐总管说:“叫人把她架出去,皇上面前岂容她泼妇般搅闹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0节 刘彻被立为太子   有人发话,总管太监即不容分说将唐姬弄走。   “刘嫖,你凌驾于万岁之上,就是欺君灭主。万岁还未如此待我,你太狠毒了,必然不得好死。”唐姬骂不绝口,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,她还是被拖走了。   刘嫖回头唾了一口:“全是兄皇惯的,早对她严厉些,她敢这样无理取闹!”   “唉!”景帝叹口气,他说不出怪谁。   刘嫖不失时机诱导:“就此事看来,后宫不能无人统领,应该册立皇后,好有人代兄皇处理后宫事务。”   “长公主之意是在今日寿宴上,就向母后奏请?”   “正是。”刘嫖毫不含糊,“立胶东王为太子,王美人为皇后,不能再拖延下去了。”   王美人自然是乐见其成,在一旁喜得嘴都合不上了。   说话间,窦太后凤驾来到未央宫,景帝等将太后迎至上坐,与刘嫖并王美人,轮流为太后把盏布菜,全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喜气话,说得太后是眉开眼笑。所以当景帝提出立刘彻母子的话题后,窦太后一口赞成。   王美人当即跪倒席前:“多谢太后、万岁抬举我母子二人,定当不负圣恩。”   “皇上是哀家爱子,皇上高兴老身就欢喜,自然要遂皇上之意。”太后倒是想得更深一层,“不过,既已立为太子,就当选个博学重臣为太子师,让我的孙儿百年之后更胜当今皇上。”   “母后所虑极是。”景帝如愿以偿乐不可支,就对刘嫖说,“长公主远见卓识,就请你物色人选吧。”   “若依我看来,太子师非卫绾莫属。”   “长公主说的可是建陵侯?”王美人问。   “正是。”刘嫖深入介绍,“他精通儒学与文学,又善驭车之术,对兵法还颇有研究,在‘吴楚七国之乱’中,就是他出力平定的,并因而得升中尉,河间王刘德就是在他的教导下而成为学问家。胶东王有他为师,定会文武兼备,日后成为一代明君。”   “这……”王美人犹疑,“而今他年事已高,又是侯爵高位,能答应做辛苦异常的太子师吗?”   “圣上降旨,谁敢有违?”刘嫖是不容置疑的口吻,“再说,能为太子师也是抬举他,日后他的家族也少不了沾光呢。”   景帝已是打定主意:“太子的培养事关国家大计,卫绾堪当此重任,朕意也是选定他了。”   “那就请万岁在册封皇后太子颁旨时,一并诏示。”窦太后显然也赞成这一人选。   “好,朕明日上朝就昭示天下。”   “皇上、王美人你们都遂心如愿了,我们今日理当尽欢尽兴。”太后有一种权力得到施展后的满足,因为这一切毕竟还要她首肯,说明她在朝中尚有举足轻重的位置。   刘嫖坐在一旁却是闷闷不乐,似乎在怄气。   王美人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长公主为何突然间沉默无语,莫不是适才我的言语有冲撞得罪之处?”   “你们倒是都满意了,可把我这个月老冰人给晒在一边了。”刘嫖的不满一下子发泄出来,“太子、皇后都明确了,我的女儿怎么办?”   景帝这才恍然大悟:“啊,朕明白了,是尚未给阿娇确立名分。”   “阿娇怎么了?”太后不解地发问。   “母后,是这样。”景帝向太后述说经过。   “好啊,造一座金房子,哀家的乖孙孙真个是敢做敢为之人,日后说不定能干出多少轰轰烈烈的惊天伟业。”太后喜得脸上的皱纹都放开了,“这门亲事我看就定下来吧!”   刘嫖当即跪倒叩拜:“谢母后成全。”   经过一系列流血的明争暗斗,在汉景帝前元7年,即公元前150年,七岁的刘彻被立为太子,其母王美人被立为皇后,刘彻终于取得了皇位继承权。   公元前140年(汉景帝建元元年)的夏季格外闷热,似火的骄阳烤得大地像烙饼的煎锅,在地上走一遭脚底板就要发烫。鸟儿不飞,狗儿不吠,田野里见不到耕作的农夫,一切都为炎热所征服。只有长安城外的树林内,还不时传出一阵阵“踏踏”的马蹄声,两个青年人不顾盛暑正在练习骑射。   年少的那位,面似银盘,金箍束发,一双朗目,炯炯有神。他就是当今太子刘彻,立储以来悠忽十载,他从一个小孩子,已长成十六岁的俊拔少年。他胯下一匹雪白的御马,手挽一张金背乌漆弓,围着一株钻天白杨绕跑一圈,至对面二十丈远近处,向树干发出一箭,雕翎便向那刮下树皮的白茬飞去,虽说那箭靶只有饭碗大小,但刘彻几乎箭箭射中,因而他的情绪也就格外高涨。   教习骑射的韩嫣担心累坏太子,便加以劝阻说:“殿下,今日技艺已是大有长进,不妨回城休息,明日再练如何?”   刘彻正在兴头上,哪肯就此罢手:“韩将军,你可不要有所保留啊,不必顾虑教会徒弟饿死师傅,东宫太子府是不会让你另谋高就的。”   这样的酷暑炎天,身为太子的刘彻本该在宫中或花园纳凉,可他立志要学好满身武艺,以为日后君临天下一旦带兵征战而用。本来东宫也有演武场,可他为人好动不喜静,说是三伏天郊外比府内凉爽,吃过早饭后就未带护卫只与韩嫣二骑便出城了。   韩嫣是在匈奴出生,随匈奴的生活习惯,从小便精于骑射,他告诫刘彻,匈奴人个个长于骑射,是对汉朝天下的最大威胁,要想边疆安宁,必须有一支强大的马军。刘彻发愤练习骑射,这也是重要的原因。   刘彻说过后不见韩嫣回话,停下马来问道:“韩将军,你为何不语,莫非信不过本宫?”   韩嫣这才转过身来:“殿下,适才末将似乎觉得有人影闪过。”   “你呀,真是多疑了。”   “不然,为将者就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,相信我的直觉,十有八九是不会判断有误的。”   听了他的话,刘彻也就注目观察,良久,只有森森树木,寂寂荒林,哪有人的踪影,遂付之一笑:“韩将军,小心过甚,就是草木皆兵了。”   “没有可疑之处最好。”韩嫣深知他的责任重大,“殿下,我们还是回城吧。”   刘彻看看肋下:“这壶中尚有三支箭,让我全都练完。”说着,转过马头就要再策马跑动。   “吱吱”,伴着一阵刺耳的风声,一支羽箭直向刘彻后心飞来。就在刘彻侧身躲闪之际,韩嫣举起手中弓一迎,那箭应声镶在了弓背上。几乎是同时,韩嫣飞马冲向几丈远的白杨树,轻舒猿臂将树后的刺客擒上马来。回马跑至刘彻面前,将刺客摔在尘埃。   “韩将军真个是身后有眼。”刘彻赞许,“本宫此后出行何需再动用大队护卫人马,有将军一人足矣。”   “末将见到殿下也是有准备的,”韩嫣跳下马去,将太监装束的刺客薅起来,扯掉他罩在脸上的面纱,露出的却是女子的面容,不免大为诧异,“你,什么人,为何行刺?”   刺客低头不语。   刘彻催问道:“快些从实招来,本宫与你素不相识,有何仇恨,竟然暗中行刺,是受何人指使?”   “太子,刘彻!”刺客开口了,“说什么素不相识,就是你害得我欲生不得欲死不能。”   韩嫣在一旁呵斥:“还不跪下同千岁讲话。”   “我跪他?”刺客冷笑几声,“他倒是该当跪我。”   “胡说,看我一剑刺穿你这女贼。”韩嫣亮出宝剑。   “休得鲁莽,”刘彻制止韩嫣,他感到对方话中有话,“这一女子,你是何身份,何出此言?”   “哼!”刺客又是一声冷笑,“我与你父当今皇上同床而眠,且又诞育下你的弟弟。”   “你!”刘彻真正重视起来,“究竟是何人?”   “我就是被你那无情父皇始乱终弃打入冷宫的唐姬。”   刘彻听后,颇为吃惊地“啊!”了一声,十年前的一段往事,此刻又清晰地涌上心头。   十年前夏日的一天,失魂落魄的唐姬在五柞宫的花园中,昨日景帝对她的态度,使她极度伤心几乎丧失了生活的勇气。她想要参加太后的寿宴未果不算,而且遭到景帝的无情训斥,再加上刘嫖劈头盖脸的臭骂,令她简直是无地自容,她觉得没脸见人了。呆呆地望着湖水出神,心想莫如一死了之。正要纵身投水之际,看见六七岁的刘彻从园门跑进,跳跳蹦蹦地在湖畔玩耍。不由得想起这个孩子已立为太子,日后就是一国之君了。自己与景帝生的“发”,同是龙种而“发”却连个名分皆无,而那个王美人就因为有了这个刘彻,还被册封为皇后。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,心下不由得发狠,不叫我得好,你也别想得好。我要叫你王美人断了皇后的根基。她见刘彻在湖边聚精会神地观看蚂蚁搬运食物,便悄悄靠近,猛地抱住,将小刘彻推入湖中。   恰在此时,王美人从园门走入,边走边呼唤刘彻的名字。唐姬要跑已是躲避不及,她见刘彻在湖水中挣扎,情急之下跳入湖中将刘彻救起。对此,王美人虽说有所疑虑,但也未深究。事后询问刘彻,他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。但刘彻心中明白,是唐姬要加害自己,只是不知为何要下此毒手。以后唐姬被打入冷宫,二人再没见面,想不到十年后又险些中了唐姬的暗箭。不过这一次刘彻明白了,原来唐姬对自己有这样深的仇恨。   一旁的韩嫣提醒说:“殿下,这个唐姬对皇上和您如此仇恨,是个不可救药的隐患,及早铲除,免留后患。”   唐姬自分必死:“刘彻,我早已活够了,你让姓韩的痛快地给我一剑,也让我早早脱离这苦海。”   “殿下,让末将送她上路。”   刘彻思忖片刻:“将心比心,她的做法亦可理解,已经是个很不幸的女人了,何苦再赶尽杀绝,留她一条生路吧。”   刘彻说罢,领着韩嫣回城了。   唐姬一心求死:“刘彻,不杀我失去这个机会,你要后悔的。”   刘彻业已去远,唐姬犹豫再三,想到十岁的儿子,终究难以割舍,整理一下衣装,仍是太监打扮回到了宫中。   唐姬居住的偏院由于树木稀疏,越发显得暑热难当。成群的知了在树上呱噪个不停,心绪烦乱的唐姬加快了步伐,出去已经半日,发儿锁在房中,此刻早该是饿得啼哭不止了,可为何竟然这般安静?打开门锁入内,竟四处不见发儿的踪影,唐姬好生纳闷,这房门紧锁,发儿还能上天入地不成?   “发儿,发儿--”唐姬室内屋外地呼唤寻找,空落落的院子哪有发儿的回应。唐姬显得烦躁不安,发儿是她生存在人世上惟一的寄托,如果没有发儿,她绝难忍辱偷生还留在这人世上十年哪。累了,也渴了,唐姬无力地走近水缸,拿起水瓢去舀水,低头一看,不禁大吃一惊,水瓢失手坠地。水缸里倒栽葱立着一个小孩,不就是她的发儿吗!唐姬发疯般将发儿拽出来,又是拍打又是控水,一切都已无济于事,发儿已是死去多时了。显然这是发儿口渴时自己去舀水,不慎跌落水缸中淹死了。面对发儿的尸体,唐姬所有的希望都彻底破灭,遭此沉重打击的她,一下子躺倒在病榻上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1节 御医窃禁脔   景帝还是个重情义之人,唐姬毕竟同他有过一夜之缘,所以在获悉唐姬病倒后,特派御医李三针去给医治。   李三针虽说已年近五旬,由于本身是医生,且又保养得体,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。人长得白白净净,风度儒雅。他身背药箱进入唐姬的卧房,唐姬刚好进入梦乡,不由得放轻了脚步。环顾四周,虽说唐姬没有宫女侍奉,她人又在病中,但室内有条有理,清爽洁净。心下暗暗称许,虽说业已落魄,依然这样整洁实在是难得啊。他的目光又转到了唐姬身上,见她五官匀称,眉眼鼻子口唇无不玲珑得体,特别是那皮肤,雪团似的白,且又细腻光滑。因为天热,衣着甚少,大半个酥胸敞露出来,水红抹胸拦不住两只圆鼓鼓的玉乳,那蛾眉微皱的睡态,足以令人生怜。   唐姬实则是在假寐,她的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在折腾。常言道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自己苦苦熬了整十年,经过精心准备,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机会,实指望能够一箭报仇雪恨,谁料想画虎不成反类犬,落入了人家刘彻的手中。幸好这位太子大度不予计较,自己又算拣得一条性命。可是今后再也无报仇的机会了,她曾伤心地大哭一场。哭过之后,痛定思痛,她又咬牙坐起,想到了一句俗话,叫做父债子还,何不来个子债父还。算计刘彻已无可能,何不也把矛头对准皇上。想起来景帝也足以令她恨得咬碎钢牙,那一夜风流债尚未偿还,这些新仇旧账全都要算在景帝的头上。当得悉李三针要来为自己医病之后,一个大胆而狠毒的想法立即跳上了心头。   唐姬“噗哧”一笑,睁开两只杏眼,忽闪几下长长的眼睫毛,两腮现出迷人的笑窝,发出了令人肉麻的声音:“李大夫。”   李三针便有些手足无措:“唐娘娘,你,没病啊?”   “怎说无病,有啊!”她乜斜着杏眼。   “那,是何处不舒服?”   “这里。”唐姬玉指指向阴部。   李三针感到周身发热:“我,不明白。”   唐姬索兴撩起了裙子,露出了毛茸茸的芳草地:“这下你该会意了。”   李三针贪婪地睁大双眼:“娘娘不可如此,在下是来给你治病的。”   “好啊,那你为我针灸吧。”唐姬抛出一串媚笑,“我不要你三针,只一针即可。”   “一针?”   “是啊,”唐姬将纤纤玉手搭上了他的双肩,“只是不要你的银针,而要你的肉针。”   李三针再也控制不住了,他猛地将唐姬抱在了怀里。随之而后是急风暴雨般的狂吻,在胶着状态中,二人剥光了身上的衣服。   事毕,唐姬半伏在李三针胸膛上:“我这方寸之地,整整干旱了十年,是你给了我渴求的甘霖,滋润了我这颗快要干瘪的心,我要经常得到你,我需要你的征战和抚慰。”   李三针吻一下她的额头:“只要有机会,我自然会常来看视你,同你效床笫之欢,我仿佛也成了皇上。”   “偷吃禁脔,难道你就不怕杀头?”   “你忘了一句俗语,道得是‘宁在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’。”   “既然连死都不怕,那么我求你一件事,想来是不会见拒的。”   李三针心头一震,暗说果然还有条件,看来世上是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得到的:“请娘娘示下。”   “你是御医,一定会配制毒药吧?”   “要毒药何用?”李三针警觉地坐起,“有仇人要报复吗?”   “我要你毒死当今皇上。”唐姬摊牌了。   “什么?你,竟有此念!”   “我与皇上不共戴天!”   “这可万万使不得,弑君可是灭门大罪啊!”   “哪个要你立即便杀,”唐姬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,“笨蛋,以你御医身份,设法给他下慢药,做得人不知鬼不觉,这叫做暗算无常死不知。”   这一言倒是点拨开李三针的迷窍,他想到景帝最喜吃蜜枣,而且每日都是由他经手验过进奉至御前,要在这里做手脚倒是容易得很。只是就为了得到这个女人的身体,便冒如此风险,自己岂不是一个大傻冒。但他又委实不想失去这娇美可意的佳人,就含糊应承说:“好,且容我仔细斟酌一番,想一个妥善万全之策。”   唐姬也不好立地挖坑:“也罢,明日听你回话。”   二人又温存一番,方始分手。   麦子已经黄熟只待收割,年近花甲的庄户人李二柱站在田头,眯缝着双眼,望着丰收在望的庄稼心中说不出的欣喜。他盘算着这块地能打多少粮,能卖多少钱,然后打多少酒,给女儿、媳妇扯半匹绸做几件衣裳。   一阵嘈杂的人声马嘶声传来,未待他辨清原委,就见十几个家丁簇拥着一个乘坐高头大马的财主,从麦田里无所顾忌地横冲过来。那黄金地毯一般的麦田,立时被践踏得一塌糊涂。   李二柱扯开喉咙嚷起来:“都给我滚出去,你们是疯子还是瞎子,麦子都给糟踏了。”   来人哪里理会李二柱的呼喊,照旧踩着麦子径直走过来,为首的管家轻蔑地说:“你咋呼啥,不就是踩了麦子吗,许老爷给你钱就是。”   说话间,骑在马上的财主许老爷许盛也已到了李二柱面前:“管家,将十两银子给他。”   “给。”管家将一锭白银塞在了李二柱手中。   李二柱有些懵懂:“这,这是何意?”   “给你就收下,这是许老爷的恩赐。”   李二柱问道:“是你们踩了我的麦子赔我的银两?”   “不,是这块地。”   “什么?我这一块地的麦子,你就给十两银子。”李二柱瞪大了眼睛,“你们简直就是强盗!”   “哪个说要买你的麦子,”管家一言出口令李二柱大吃一惊,“我们许老爷是将你这块地买下了。”   “啊?”李二柱又气又急,将银子掷回管家怀中,“你十两银子买这块地是一厢情愿,白日做梦去吧!”   “许老爷的话从来与圣旨无二,放明白些收下银子是你的造化,否则,你是鸡飞蛋打一场空。”   “我还没看透呢,买卖总得自愿,我的田地卖不卖由我。”李二柱越发硬气起来,“踩了我的麦子,你们得赔偿,现在都得给我滚出去。”   许盛撇了撇嘴:“对我许老爷你敢出言不逊,小的们,给我教训教训他。”   众家丁得令,呼啦啦一齐上前,你一拳我一脚,转瞬间将李二柱打了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。李二柱在麦田里抱头乱滚,但嘴里却不讨饶,依旧是骂声不断。   许盛还从未见过这样经打的人,他哪容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,一连声地发话:“给我狠狠地打,打死了由老爷我做主。”   家丁们听了这话,全都放开了手脚。这一来李二柱便挺不住了,渐渐地已是体无完肤,他不住声地连呼救命。   恰好经由此地的韩嫣听到求救声,策马飞奔过来,到了近前,见众人群殴李二柱一人,禁不住高声断喝:“呔!你等六七人众毒打一人是何道理,还不立刻与我住手。”   管家回过身来,将韩嫣打量一番,见他是武士打扮,料想不过是哪个官宦之府的教师爷,便没放在眼里:“哪来的野种,敢来管许老爷的闲事,分明是活够了想找死。”   韩嫣一气跳下马来,举起拳头:“听俺良言相劝,痛快住手还则罢了,不然我这拳头可不是吃素的。”   “哟嗬,还真反了你呢。”管家招呼一声,“来呀!给我上,先教训一下这个管闲事的家伙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2节 世间尚有公道   众家丁得令,又都呼啦啦拥向韩嫣,拳脚齐下,劈头盖脑打过来。然而,这回可不是打李二柱那样随心所欲了,反过来是家丁们被韩嫣打了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。   一旁的许盛见此情景,哪里受得了这个。他大吼一声:“小的们与爷退下,看我收拾这个蟊贼。”   二人交起手来,许盛可就后悔了,他明白对手绝非一般武士可比,显然是个能征惯战的高手,就凭自己的武功,很少有人能接过十招。眼见处于下风,他回身肩头一抖,腋下接连发出三支袖箭。韩嫣没想到对方使用暗器,躲过一支二支,没能躲过第三支,左肩窝被射中。他心头腾地火起,也不再有所保留,左手虚晃一下,右手一记铁砂掌狠狠击去,正中许盛的前胸,那许盛痛得叫了一声,一口鲜血喷出,便“扑通”一声栽倒在地。   韩嫣打过以后也觉得出手过重了,但此时已是覆水难收,他退后一步:“从今而后,休要再仗势欺人,须知世间尚有公道。”说罢,他跨上马一溜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。   管家与家丁们见主人被打,要拿李二柱出气,又将其打了个半死。   许盛摆手制止说:“别打了,留个活口,还有用处。”   管家说:“打死算了,也给老爷出口恶气。”   “你是昏了不成,老爷今日是为何而来?”   管家恍然大悟:“啊,明白了。”   “让他按上手印。”许盛忍住疼痛,手捂胸口吩咐。   管家从怀中取出在府中写好的卖地文契,打开带来的墨盒,抓起李二柱的食指,沾上墨迹,便在文书上留下了李二柱的指印。此时此刻,李二柱是听凭摆布毫无反抗之力。   许盛见大功告成,让家人扶上马回府去了。回到府宅后,叫过家丁孙狗:“狗子,老爷一向待你如何?”   “那还用说吗,天高地厚,恩同再造。在府中吃香的喝辣的,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。”   “好,老爷若有用你之处呢?”   “自当是赴汤蹈火,肝脑涂地,万死不辞。”   “何需万死,一死足矣。”   孙狗一惊:“老爷此话何意?”   “老爷我不能受这份窝囊气,我要致李二柱于死地,就说他打死人命,官府就要治他死罪。”   “老爷的意思是让小的装死?”   “装是不行的,官府要当堂验尸。”许盛“嘿嘿”一声奸笑,“看起来就要委屈你了。”   “哎呀,这万万使不得。”孙狗惊得七魂出窍,“老爷,我家中老的老,小的小,无人照顾啊!”   “黄泉路上你只管放心走,你的家小自有老爷看顾,管保他们今生今世不缺吃不少喝。”许盛已是没耐烦再NB021嗦,“小的们来呀,将孙狗与爷当堂打死。”   家丁们哪管那许多,七手八脚一顿捶巴,转眼之间孙狗就已气绝身亡。许盛命管家出面,抬着孙狗的尸体,一纸诉状告到长安府衙,他道是李二柱毁约并殴打孙狗致死,将他打成重伤。   府尹得知原告苦主是当朝御使大夫之兄,又是人命大案,哪敢怠慢,立即发出拘传火票,命差役将凶手李二柱立即抓捕到案。  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李二柱躺倒在麦田中,几次想挣扎起来回家都力不从心。他失望地仰天长叹,心说难道就死在这麦田里不成。  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,是韩嫣不放心,又转回来查看。见李二柱奄奄一息的样子,便将其送回家中。柴扉前,李二柱一双年幼的儿女正依门翘望,李二柱病榻上的妻子欲起身拜谢韩嫣,也未能做到。   韩嫣心中不忍:“就不必拘礼了,当务之急是快些找医生治伤。”他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了床上,转身要离去。   李二柱叫住他:“恩人留步。”   “还有何事?”   “请告知尊姓大名,日后也好图报。”   “路见不平相助,乃理所当然,何言报答,后会有期。”   “恩人且慢,在下还有一事相求。”   “请讲。”   “舍弟李三针,现在朝中为御医,烦请恩人带信与他,让他设法为我报仇。”   “怎么,御医李三针是你胞弟?”   “恩人莫非认得他?”   因李三针平素也常到太子府治病,故而韩嫣也与其有过几面之识。但此刻他不想暴露身份:“倒是不曾谋面,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,道是不论多么疑难的病症,他的银针用上,不过三针必定痊愈。”   “恩人,我夫妻不能行动,孩子幼小,万望能传个信息。”   “好吧,口信我一定带到。”韩嫣觉得义不容辞。   斜阳的光辉明艳而又柔和,石脑街上的行人无不漫步在这夕阳的余晖中。李三针的宅邸是个小小的四合院,临街的院门有三级矮矮的石阶,韩嫣在门前下马,轻轻扣动了门环。   李三针只雇用一个仆人,应声将院门打开:“请问壮士,敢莫是求医?”   “非也,”韩嫣回答,“我是捎信来,李大夫可在?”   “不巧,他上朝未归。”   “回来后烦请转告他,乡下他的兄长李二柱被人打伤,而且伤势严重,请他务必去看看。”   “请问壮士大名。”   韩嫣不想卷入太深:“过路之人,带个信而已,你告诉主人就是。”说罢,他调转马头离开。   李三针的官车刚好回到宅门前,他看见了韩嫣的背影,心中疑团顿生,太子府的家将来此做甚?不由得盯着韩嫣的身影出神。   仆人过来说:“老爷回来得正好,那人方走不远,他捎话说乡下的二老爷被人打伤,还说伤得厉害,要你回去看望。”   李三针听了一惊,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兄长,一向老实本分的近于窝囊,已到了不能亲自进城的程度了,这伤势定然不轻。他也顾不得再进屋了,交待仆人几句,乘坐他的官车,便出城去了。   李二柱的住处,离长安城大约二十多里路,双马官车行驶如风,不过半个时辰李三针就到了兄长家的院门前。刚刚下车,就听到了哭声。他心中一紧,莫不是兄长他辞世了不成?他忙不迭地闯进房内,只见嫂嫂和两个侄儿侄女抱头哭在一处,令人好不伤感。   李三针急问:“嫂嫂,我二哥他,他,怎么样了?”   “三弟,你晚来一步啊!”   “难道说兄长他已不在人世了?”   “不,他,他被长安府的差人抓走了。”   “这却为何,他又是如何被人打伤?”   李二柱之妻将经过学说一遍,李三针听说是同许盛家发生争执,心头未免一紧。因为他最清楚,许盛之弟许昌现为御史大夫,官高位重不说,许家还同窦太后是至亲,连皇上也要敬畏三分,这件事怕是要难缠了。   李妻见三针默默无语,催促恳求说:“三弟,你二哥原本就已伤势垂危,倘若官府再施刑讯,只怕他就难有活命,你一定要尽快去长安府交涉,为咱李家讨回公道。”   “何劳嫂嫂叮嘱,手足情深,小弟定当竭尽全力保兄长无事。”他顾不得再多说,转身出屋乘上官车又风驰电掣般返回城中,直奔长安府衙。   长安府尹闻报李三针来访,知其是御医,当即延入二堂。落座后动问:“上医不在宫中侍候皇上,来到小衙所为何事?”   “今有一事相求,还望能给个方便。”   “上医是当今万岁御医,深得皇上信赖谁人不知,有事尽请讲来,在下官管辖之内无不全力而为。”   “如此先请受我一礼。”李三针起立深深一躬。   府尹也起身回礼:“这如何使得,要下官做甚,还望上医明示。”   “实不相瞒,在下是为兄长的官司而来。”李三针也就揭锅了,“家兄李二柱,本是城郊老实本分的农户……”   没等李三针将话说完,府尹便急切地打断:“怎么,上医是为李二柱的人命官司而来?”   “人命?”李三针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难道家兄他已经惨死在大人堂上了?”   “哎,差矣。”府尹正色说,“不是令兄命断,而是他打死了许府的家丁。”   “什么,家兄他打死了别人?”   “正是,许府抬来死尸具告,本府这才派出差役拘拿令兄到案。”   “这……不会吧?听嫂嫂讲,家兄一人被许府群殴,已是遍体鳞伤啊!”   “令兄有伤不假,可他毕竟打人致死,这人命关天大案,下官不能不办。”府尹客气地一揖,“还望上医担待。”   李三针想了想:“请大人容我与家兄见上一面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府尹犹豫一下,“按理说死囚是不能相见的,但上医不比他人,就破例见上一刻钟吧!”   “如此多谢了!”   当李三针在狱吏引导下于潮湿发霉的牢房中见到李二柱时,他的兄长已是难以行动了。   李二柱抱住弟弟的胳膊:“他许府十多个家丁,我哪能打死他们的人,哥哥我只有挨打的份啊。要不是一壮士路见不平,三弟就见不到我了。”   李三针想,这个壮士定是韩嫣无疑,只要找到他,就可证明兄长无辜。   李二柱不见回答,急切地说:“弟弟,为兄被诬,你可要为我鸣冤啊!”   “兄长放心,小弟必当全力周旋,你且耐心等待,我已心中有数,想来当会成功。”   李三针见到府尹,取出一锭银子:“大人,家兄实属冤枉,在下就去找寻人证,还望在此期间对家兄予以关照。”   府尹推回银两坚辞不受:“上医这如何使得,请从容取证,令兄自有下官看顾,保他无事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3节 太岁头上动土   李三针放心地走了,他直奔东宫太子府。通报后管家引入,韩嫣恰在刘彻身边,二人正研读兵法。   刘彻待人一向热情:“李先生此来所为何事?”   “家兄遭人诬陷,被长安府打入死牢,特来请韩将军营救。”   “这却奇怪了?”刘彻感兴趣地问道,“韩嫣一介武夫,又不谙诉讼之词,莫非要他劫牢不成?”   “这倒不敢。”李三针说明来意,“欲劳韩将军大驾,前往长安府衙证实,家兄并未殴伤人命。”   刘彻转过脸去:“韩将军,想必你是知情人。”   “殿下,请恕小人未曾及时禀报之罪,李先生之兄被打时确被在下遇上,并给李先生报信,只是……”   “什么?有话直说,不必吞吞吐吐。”   “行凶者是御史大夫许昌嫡兄,且又与太后沾亲,过从甚密,此事怕是难缠,还是不介入为佳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彻听说牵扯到窦太后,也不由得沉吟,因为自己这个祖母势力太大了,连父皇都畏惧,自己还是莫到太岁头上动土了。   李三针见状,双膝跪倒在刘彻面前:“太子殿下,家兄之命危在旦夕,惟有韩将军可证明他无罪,恳请允他到堂作证,也让家兄不致屈死。”   刘彻赶紧伸手相搀:“李先生快快请起,这等大礼如何当得。”   “殿下不应,我就跪死在这东宫了。”   刘彻又看看韩嫣:“韩将军,本宫以为,莫说身为太子,就是平头百姓,亦应伸张正义,李二柱横遭诬陷,岂有见死不救之理?”   韩嫣劝道:“殿下待位东宫,理当谨言慎行,许昌倒不足惧,一旦与窦太后交恶,怕是对前程有碍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彻迟疑一下,“想来太后亦明理之人,焉能是非不分,许家仗势欺人,太后是不会偏向的。”   韩嫣依旧担忧:“俗话说得好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   “此事与别事不同,你是惟一见证人,你不去作证,李二柱就要被屈含冤而死,看来韩将军是非去长安府衙不可了。”   太子已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,韩嫣无法再寻借口推托:“末将遵殿下之命,出面作证就是。”   李三针欢欢喜喜起身,向刘彻千恩万谢。太子刘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,他为自己的壮举而自豪。殊不知,这件事竟埋下了与太后一党不和的种子,致使刘彻险些失去皇位的继承权。   长安府衙庄严肃穆,正大光明横额在迎面高悬。“肃静”、“回避”等执事牌矗立两厢,三班衙役手持黑红棒雄赳赳分列廊下。府尹端坐书案之后,乌纱红袍不怒自威。犯人步入这气氛森严的大堂,个个都会不寒而栗。   府尹今日升堂的心情与往次可是大不相同,以往他都是信心十足胜券在握,而此番他却备感头痛。因为当事双方一是当朝御使,一是皇帝御医,原本就都是不能得罪的。现在又冒出来个太子府的家将,又将太子殿下卷入了此案,他真不知今日这个案子怎样个断法。   李二柱身为被告第一个带上堂来,府尹见他身体虚弱,莫说是跪,就是站也站立不住,想想他的胞弟李三针,命人搬上一把椅子,破例允其坐下。随后,当事双方的许府管家、李三针和证人韩嫣也一同被请上堂来,分别面北而立。   府尹例行地一拍惊堂木:“大管家,你状告李二柱打死贵府家人孙狗,可是实情?在我大堂之上,可要句句是真,否则反坐。”   “大老爷容禀。”管家早已将状词熟记于心,“只因李二柱已将其田以二百两白银之价卖与许府,但他迟迟不交,许老爷带我等前去催讨,李二柱蛮不讲理,率先大打出手,重拳打死许府家人孙狗,将许老爷打成重伤不能行动,是而由奴才代主呈递诉状,望老爷明断。”   “青天大老爷,他是一派胡言。”李二柱一旁早是气得不能忍耐。   若换了别人打官司,对李二柱这未经许可即开口抢话的行为,定要当堂训斥,由于碍着御医的面子,府尹也就不予理会了:“李二柱,对管家所说之事,你有何陈述?”   “老爷在上,他句句是谎,小人何曾出卖田产?”   管家当即抢过话头:“大老爷,空口无凭,现有卖田契约为证。”他将文契取出呈上。   府尹仔细看过文契后问道:“李二柱,这上面可是你按的指印?”   “大老爷,小人从不曾卖地与许家,更不曾与其立过文书。”   府尹吩咐书办:“上前验证指纹真伪。”   书办走到李二柱近前,让其食指沾上墨汁在文契一角按下,两相对照些许不差:“禀老爷,确系李二柱指纹。”   “李二柱,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“这……”李二柱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管家在一旁冷笑着说:“大老爷,刁民李二柱业已理屈词穷,此案我许府已是获胜。”   李三针在一旁忍不住了:“大人在上,指纹相对不假,焉知不是许家在将家兄打昏之后,捉其手指硬按上去。”   管家不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:“姓李的,你是血口喷人,无稽之谈,你兄长将我方人员打成死伤,他又怎有被打昏之说?”   李二柱可是被提醒了:“大老爷,正是如此,小人从来家无笔墨,手指上原已沾有墨汁,显然是许家所为。”   府尹询问书办:“可是如此?”   “禀老爷,李二柱食指已有墨迹不假。”   管家听后急忙分辩:“李二柱那日卖地时也曾沾墨,故而留下旧痕,这有什么奇怪的。”   李三针又抓住了漏洞:“管家之言令人费解,你言称家兄早已卖地与许家,却又为何昨日方按指印,前后不能自圆其说,显然是编造谎言欺骗官府。”   “这,这……”管家张口结舌,他只好掉转话题,“文契之事且不管它,杀人偿命总该公断吧?”   “大人,许府管家实为诬陷。”李三针反驳。   “谁可为证。”   “末将可为旁证。”韩嫣开口了,“昨日末将途经李家麦田,听得有人高呼救命,过去只见许府十数名家丁,群殴李二柱一人,已将其打得体无完肤,若无我上前相救,李二柱性命不保。”   府尹质问管家:“实情可是如此?”   “大老爷,是李二柱打死孙狗打伤我家老爷在先,”管家狡辩说,“是众家丁见李二柱打死人命后气愤不过,才拥上前痛打凶手。”   “管家此言难以蒙蔽府台。”韩嫣又出证词,“末将到场时何曾见到有人死在地上?那许盛之伤是末将气不过所打,再者说,李二柱只身一人一介农夫,如何能将满身武艺的许盛打伤,更不要说他能面对十数家丁,还能将所谓孙狗当众打死,岂非咄咄怪事。”   府尹觉得有理:“管家,对此你做何解释?”   “孙狗尸体大老爷已是验过,这还有假吗?”管家急切间不知如何辩理才好,“难道说还是我们自己打死孙狗不成?”   李三针又听出了纰漏:“管家之言,说不定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!”   府尹再问管家:“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“大老爷,韩嫣证言不足为凭。”   “此话怎讲?”   “这个姓韩的,他根本就不曾到过现场。”管家决意耍赖不认账。   李三针觉得好笑,反问道:“管家,韩将军可是太子府的家将,难道他还会平空编造不成?”   “太子府怎么样,谁能保证太子府的人就不说谎了。”   府尹也同李三针所想相似:“管家,本官倒要请问,韩将军有何必要以谎言出证呢?”   “这……”管家情急智生,索性信口攀咬,“李三针他常去太子府医病,同韩嫣早就相识,他用重金相贿,韩嫣自然要作伪证。”   “信口雌黄,你有何凭据?”韩嫣厉声质问。   “一琢磨也就是这么个理,用不着什么凭证。”管家决意一口咬定。   府尹左右为难,双方谁也不敢得罪,万般无奈之下,他耍了个花腔:“此案本官难以判断,且待明日早朝禀明万岁请旨定夺。”   李二柱重又送回牢房,许府管家匆匆离开,直奔许昌府中去了。   韩嫣与李三针在府衙前分手:“李大夫,未能如愿救出令兄深感抱歉。”   “韩将军哪里话来,此案分明是府尹滑头不敢公断,在下内心万分感激太子殿下与将军伸张正义。”   韩嫣提醒道:“而今不是道谢之时,在下愚见,要救令兄性命,非你亲自面见皇上求情不可了。”   李三针点点头:“有理。”   “而且事不宜迟。”韩嫣显出切实的关心,“俗话说夜长梦多,你要防许家恶人先告状。”   听了这番话,李三针愈发感到形势紧迫:“多谢将军提醒,在下即刻就去未央宫。”   戒备森严的皇宫,可不比寻常所在。李三针每经过一道宫门,都要受到黄门太监的盘问。原本就心急的他,显得比往日神色慌张,就引起太监们的注意,便要盘问几句。后来他干脆就声称万岁龙体偶有不适,宣他火速进宫医病。这样他磨破了嘴皮子,总算到达了未央宫门外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4节 牵扯到了太子   执事太监杨得意正向外走,李三针紧趋几步上前:“杨公公,借一步说话。”   “李大夫,万岁并未宣召,你进宫何事?”   “公公有所不知,在下有事要当面向万岁禀奏。”李三针深深一躬,“烦请通报一下。”   “哎呀,不巧,万岁已奉太后懿旨,就要去长寿宫见凤驾。”   说话间,景帝乘坐便辇恰已出了宫门。   李三针俯跪在地:“叩见万岁万万岁!”   景帝没有停辇:“李先生进宫为何?”   “万岁,臣有一事启奏。”李三针站起跟在了御辇之后。   景帝头也没回:“朕应太后之召就去长寿宫,有事待朕回时再奏不迟。”   “万岁,此事……”李三针还想再说,但景帝的御辇业已走远,他也就只好止步了。   长寿宫中,窦太后精神极佳,满面春风地与御使许昌谈笑风生。因为太后是许昌的姨妈,为此许昌常来宫中看望,景帝也未觉奇怪。见礼落座之后,景帝开口说:“母后召儿臣来不知有何吩咐?”   “皇上,是一个命案需要你来定夺。”   “母后请道其详。”   “许昌啊,你就向皇上奏明吧。”   “万岁,是这样。”许昌言道,“家兄以五百两银子购得农户李二柱田产,交割之日,李二柱赖账不给。并下狠手打死家丁孙狗,家兄也被打成重伤。按理说杀人偿命,可长安府尹不敢宣判,要请旨定夺。”   “长安府为何不敢判案?”   “原因是此案牵扯到了太子。”   “太子!”景帝吃了一惊,“又与太子什么干系?”   “皇上莫急,其实与太子关连并不是很大。”太后告诉说,“太子府的家将韩嫣出面为李二柱作证,声称孙狗之死非李二柱所为,而其兄李三针又是御医,故而长安府不敢判决。”   “有这等事。”景帝态度倒是明朗,“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如果当真是李二柱打死人命,按律自当偿命。”   “万岁,此事千真万确。”许昌趁机插言。   太后接着说道:“人命大事,谁敢胡言乱语,皇上,就请做个决断吧?”   景帝不能不有个态度:“杀人偿命,这是自然。”   太后偏偏就盯住不放:“皇上,光是这样说说还难算数,就请降旨吧?”   景帝想既然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,太后又立逼不等,何不就做个顺水人情,便在长寿宫中提笔书写了一道圣旨。许昌拿到圣旨片刻未停,当即离开长寿宫前去长安府。   又半个时辰后,景帝方才回到未央宫。他惊愕地发现李三针仍在宫门前徜徉,停下车辇问道:“李卿一直等在此处吗?”   “正是,”李三针急切之情溢于言表,“万岁,臣有一事相求。”   “莫非是令兄的人命官司?”   “万岁如何已知?”李三针双膝跪倒,“还望万岁明察秋毫,救家兄性命。”   “国法无情,岂能偏废,令兄杀人理当偿命,朕已降旨问斩,你就死了这求情之心吧!”   “啊?”李三针登时间傻在那里。   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凉风吹过,李三针才清醒过来,再看四周,皇上早已进入了宫室,附近寥无一人。他双腿已是麻木,强撑着站起,捱出了皇宫,不知不觉间到了长安府。府尹派刑房师爷传出话来,李二柱业已奉旨问斩,请李三针前去牢中收尸。   李三针犹如失魂落魄一般,下意识地又信步走到了唐姬的住所。   唐姬看到李三针,仿佛是天上掉下一张大馅饼,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:“该死的薄情郎,这几日你死到哪里去了,害得奴家盼红了眼睛。”   怀抱唐姬香软的玉体,李三针突然间清醒了。这是在活生生的人世,面对着娇滴滴的佳人,烦恼的堤坝瞬间垮损,现实的美色令他忘乎所以。与唐姬相拥上床,好一番颠鸾倒凤,真个是如胶似漆。   雨散云收,唐姬点着李三针的鼻子数落:“姓李的,想白占姑奶奶的便宜啊,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?”   “交待的事,什么事啊?”李三针一时懵懂。   “装什么糊涂?”唐姬瞪圆双眼咬牙切齿,“为我报仇之事,何时能够要了皇上的狗命?”   李三针仿佛是震聋发聩般腾地坐起,下意识地重复一句:“要皇上的狗命……”   “对!我与皇上有深仇大恨,誓不两立。”   “深仇大恨!”李三针口中机械地重复着,下地穿上鞋,“我有深仇大恨哪,应该要了他的命。”   唐姬有几分明白,跟下地来,温存地靠过去:“我的李郎,你打算如何下手,何时下手?”   “这你就不要管了,我自有办法。”李三针大步离开,一副视死如归的凛然气概。   明晃晃的阳光照进未央宫,金银器皿无不闪耀出夺目的亮丽。景帝感到有些眩晕,闭上了双眼养神。太监杨得意紧站在下手,全神贯注地守候在一旁,随时准备皇上的役使。   李三针轻手轻脚地走进,今日与往昔大不相同,他除了肩背着药箱之外,手中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篮。   杨得意轻声问道:“李大夫,未经宣召自行进宫,有何贵干哪?”   “杨公公,我是特为万岁送蜜枣而来。”李三针举了举手中的篮子。   景帝实则是在假寐,闻言睁开眼睛:“很好,朕这两日口苦,正思食用些甜蜜之物。”   “是臣记得万岁喜食蜜枣,故而进奉。”   杨得意接过送至景帝面前:“请圣上御览。”   景帝见篮内的山东金丝小枣红润浑圆,立时激起了食欲,捻一个就要往口中送:“好枣,个个鲜艳如新。”   “万岁且慢。”杨得意叫了一声。   景帝一时间怔住:“为何?”   “这……”杨得意看看李三针,不好明言,“这入口之物还当谨慎才是。”   “啊,”景帝明白了,他觉得杨得意之言不无道理,但他口中却说,“李大夫是朕心腹,断然不会加害朕的。”   “小人天胆也不敢做下灭门之事。”李三针从景帝手中取过那枚枣儿放入自己口中,认真咀嚼后吐出核来,“万岁尽请放心食用。”   景帝果然彻底放心了,他抓起一把就吃:“不错,味道甘甜而又清爽,朕甚是喜食。”   “万岁,虽然可口,亦不可贪食,每日最好不要超过十粒。”李三针关切地加以规劝。   自此景帝日食蜜枣十枚,而且一日也不间断。他怎知这是李三针暗中做了手脚,食之上瘾欲罢不能。而且俱用毒药浸泡过了,足以令他慢性中毒,又不至于被人发现。   一个月后,景帝不豫,自然还是李三针调治。他开的方子皆为些不痛不痒的药,既不治坏也不治好。又过月余,景帝病势转重,看看已不久于人世。   这一日上午,李三针又为景帝例行医病之后,心内已是有数,料定景帝拖不过今明两天了。他不觉心中分外地轻松得意,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了,可以慰藉兄长在天之灵了。心中得意,不知不觉哼出了家乡的小调:   汾河水呀哗啦啦,   吕梁山哪黑茬茬,   小毛驴它下匹马,   枯死老树发新芽。   ……   在景帝身边侍疾的太子刘彻,本意是追上李三针问一问父皇的病情,在景帝病榻前他未敢启齿,待李三针走出后他快步追出。离开尚有一丈多远近,刘彻听到李三针忘情地哼着小曲,内心里陡然升起不满。怎么?皇上已是危在旦夕,身为御医的李三针非但不为救治不力而惭愧,反倒是这样快活,这未免太不正常了。想着想着,他放慢了脚步,边思忖边跟在了李三针身后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5节 毒鸩汉景帝   百无聊赖的唐姬正在房中剪纸花,看见李三针走进,又是呼地扑上去:“该千刀万剐的李三针,你这许久又死到哪里去了?”   李三针显出几分得意:“我去办你想办的大事。”   “你,杀了昏君?”   “他虽说尚未毙命,却也是危在旦夕了。”   “快告诉我,你是用的什么方法?”   李三针将他用砒霜泡蜜枣的毒计,得意地学说一番:“这就叫暗算无常死不知。”   “李大夫,你说的全都当真?”   “岂有戏言。”   “那我可真要好好地谢你!”唐姬在李三针脸腮响亮地一吻。   “其实你用不着说谢。”李三针说时还是咬牙切齿,“我也是为家兄报仇雪恨了。”   窗外的刘彻将一切都听了个真而又真,他心中暗说:“好你个李三针,父皇待你不薄,竟然下此毒手。还有毒妇唐姬,好心放她一命,却恩将仇报,鼓动李三针投毒,真是一对狗男女。”   太子刘彻悄悄离去,他眼下顾不上惩处李三针和唐姬,他挂念父皇的病情,直奔御医馆,找来三名圣手御医,要他们带上治疗砒霜的药物,立即为父皇清毒。   未央宫里,景帝已是气如游丝,见到刘彻眼中闪出些许亮光。三名御医逐一上前把脉后,都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。   景帝自己心中明白,示意刘彻近前:“太子,朕自知已没有多少时间,有些话要嘱咐你,让他们退下。”   刘彻挥手,三御医知趣地退出,然后他俯身贴近景帝:“父皇,有何吩咐?儿臣在恭听。”   “皇儿,为父登基仅仅十六年,刚刚四十八岁就要离开人世,离开这君王宝座,确实有些眷恋,然天命难违不得不去。朕一生待人宽厚,这也许是为父最大的不足,但知其错朕还要再下最后一道圣旨。诸侯王与列侯各赐马八匹,七品以上官吏赐与黄金二斤,民户每家百枚铜钱,宫人发放宁家准其婚嫁……”景帝说不下去了,他就在这对天下人的同情与恩赐中终止了生命。如果他还有气力说话,那么说不定还有多少赏赐。   刘彻怔了足有好一阵时间,他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去了。少时,他醒过神来,在景帝床前失声大哭。真个是涕泪俱下,悲痛欲绝。   闻讯赶来的太子师卫绾近前劝道:“太子殿下当节哀自重,先皇辞世固然悲痛,但妇人之状不足取。太子应以国家为重,立即安排登基事宜。”   刘彻揩干了眼泪:“恩师之言令人难以苟同,父皇尸骨未寒,我这里就张罗继位,岂不叫人耻笑本宫。”   “殿下此言差矣。”卫绾正色言道,“常言说国不可一日无君,正位后方可安天下,方可死了觊觎者之心,方可稳定大局,方可天下太平,这并非殿下个人急切与否,是国家利益之所在。”   刘彻被卫绾说得无言可辩:“那,这登基大典总得认真准备一番,至少也要月余方妥。”   “殿下,凡事要追求效果,不要拘泥于形式,夜长则梦多,你从容筹备大典之际,万一有人挑战皇位,岂不平添麻烦?”   刘彻感到有理:“若依恩师之言,近日就当登基即位了。”   “说甚近日,就是今日。”   “今日?”刘彻觉得过急,“似乎显得仓促,一切都未安排,多少必要的礼仪和程序,总不能置于脑后吧?”   “而今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。”卫绾以师傅的口吻吩咐道,“擦干泪水,更换衣冠,升殿即位。”   在卫绾的催促下,景帝去世的当日,刘彻荣登大宝正式即皇帝位,是为中国历史上声名赫赫的汉武帝。时为公元前140年,改元为建元元年。   武帝年轻气盛,决心要大展身手,成为一名大有作为的英主。然而在即位当天,他就明白了身为皇帝也有诸多烦恼,也不能随心所欲。   武帝在皇帝宝座上席未及暖,窦太后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来到了金殿,慌得他急匆匆下阶相迎,大礼拜伏在地:“孙皇恭迎太皇太后,千岁千岁千千岁!”   “好嘛,这是皇上给老婆子我加封了。”   “太皇太后言重了,”武帝明白这是挑理了,“孙皇本已打算下朝即去长寿宫问候,没想到先惊动了凤驾。”   “皇上这么跪着,哀家可是生受不起,会折寿的,快站起身来说话。”窦太后见武帝谦恭,感到自己的权威尚在。   武帝起身后,吩咐新任总管太监杨得意:“速为太皇太后看座。”   杨得意搬过锦墩,武帝又上前象征性地亲手扶正:“请太皇太后入座。”   窦太后落座后,又以守为攻地说:“皇上登基,老身闻讯特来祝贺。其实我这实属多余,哀家风烛残年之人,又与朝政何干。皇上今日即位,哀家事先不知,不也是顺利红火吗?”   卫绾看不惯,在一旁接话道:“太后容禀,皇上早已是先皇册封的太子,即位本属理所当然,而且先皇遗诏也是如此,百官依惯例扶保皇上登基并无不当,太后谅情。”   窦太后不满地用白眼珠看看卫绾,对方所言她难以批驳,但她不会让臣下挑战自己的权威:“卫大人,我与孙儿是议论皇家家事,哪个要你插嘴说三道四,太放肆了!”   “老臣不敢。”卫绾虽然不服,但也要臣服。   武帝见状说道:“太皇太后多虑了,孙皇深知父皇对您的敬重,今后还望时常指教孙皇。”   “听皇上之言,老身说话还不是废话。”   “太皇太后所说即是懿旨,孙皇敢不惟命是听。”   “如此说来,哀家倒要试上一试。”窦太后当即就将了武帝一军,“老身给皇上推荐一位贤相如何?”   武帝微微一笑:“丞相一职孙皇业已任命卫绾。”   “可以废黜嘛!”窦太后眼睛翻出白眼仁,“哀家觉得卫大人年事已高,不宜为相。”   “刚刚降旨,怎好即废,孙皇初登大宝,若就朝令夕改,岂不遗笑于天下,太皇太后见谅。”   窦太后心说,我这头一道懿旨就给卷回来了,倒也情有可原,待再提一个:“皇上,相位既已有定,老身保举庄青翟出任太尉。”   “太尉掌军,事关重大,孙皇之意是要亲人出任此职,以免万一生变。”   “这么说皇上也是业已内定了?”   “孙皇的母舅田玢当是最佳人选。”   窦太后发出几声冷笑:“好个有主张的皇上,哀家两荐人选俱被驳回,也就只能回我的长寿宫颐养天年了。”   “太皇太后言重了,孙皇怎敢有违懿旨,二品以下大员空缺尚多,还望举贤荐能。”   窦太后噗哧一笑:“我的皇上,你一定是怪哀家多事了,其实老身是说笑话,二品以下大员老身任用,还要吏部做甚?”   “太皇太后关心朝政亦合乎情理。”   窦太后又留下一个活话:“关系到社稷安危的要职,哀家或许要参与些意见,皇上可莫耳烦哪!”   “太皇太后懿旨,孙皇定当洗耳恭听。”   “好了,哀家不能在这儿影响皇上治国,这就回宫去了。”窦太后吩咐一声,“摆驾。”   武帝送走窦太后,回到御书房,卫绾也跟进来,关切地提醒道:“万岁,窦太后今日之举就是个信号,怕她此后要干预国事呀!”   “太皇太后年高智广,多有经验,关注朝政,也是好事。”   “倘若她所言荒谬呢?”   武帝笑了:“相国是说她要罢你的相位?不必担心,朕以为她是错误的,不是给她驳回去了。”   “老臣并非在意个人去留,而是忧虑今后万岁一旦与她意见相左,就难免要发生冲突啊。”   “太皇太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,想来还能判明是非。”   “就怕她听信手下人怂恿,以非为是呀!”   “这也无须挂怀,朕毕竟是皇上嘛,凡事还能说了算。”   “窦太后为后已四十余年,在朝中党羽甚多,关系盘根错节,万岁初登大宝,皇位尚不稳固,对窦太后绝不可掉以轻心。”   “相国之言极是,朕记在心中便是。”武帝想起李三针投毒之事,便将经过学说一番,“朕欲将其二人凌迟处死。”   “二人死有余辜,但臣意不可公之于众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唐姬为先皇所弃而生歹念,此事张扬出去有损先皇威名,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反为不美。”   “依相国之见,当如何处置?”   “万岁虽说亲耳听见他们的背后之言,但弑君大事岂能草率处死,还当严加拷打审问,以查出同党免得漏网。”   “依相国之见,莫若交刑部勘问。”   “刑部一审,天下皆知,”卫绾想了想,“还是由老臣亲自审问吧,也免得皇家家丑外扬。”   “也罢。”武帝表示同意,“就着相国办理此案,但不要用酷刑,更莫牵连无辜之人。”   “臣遵旨。”卫绾领命离去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6节 李三针的口供   当晚入夜,李三针悄悄溜至唐姬的住处。喜得唐姬等不及进入房内,就在门前与他亲个不住。还是李三针挣脱出她的怀抱:“我的唐姬娘娘,今夜我们可以畅抒情怀了。”   唐姬紧靠着李三针,像麻花扭在一起:“李大人,往昔你都是胆小如鼠,今夜为何色胆包天了?”   “眼下新皇刚刚登基,他们都有忙不完的事,谁还顾得上咱们,因此说可以尽情地寻欢作乐了。”   二人相拥上床,全都脱了个赤条条,正在极致之际,房门被人撞开,韩嫣带着禁军出现在面前。   唐姬吓得躲在了被子里,犹自抖成了一团。   李三针面红过耳,还不得不壮起胆子求情:“韩将军,在下一时糊涂,还望高抬贵手,饶恕了这次。”   “什么话也不要说了,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知肚明,卫相国立等问话,跟我走一趟吧。”   李三针在床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:“韩将军,您就当没看见我,拿我当个屁放了,一生一世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。”   “废话少说,快穿上衣服跟我走。”韩嫣转过身去,“若再耽搁,就将你二人光着身子绑在一起抬去交差。”   李三针一听这话,情知是混不过去了,便和唐姬胡乱穿上了衣衫,低着头随韩嫣而去。   卫绾相府的二堂,一派书香气象。卫绾端坐在太师椅上,李三针和唐姬双双跪在堂前,磕头如捣蒜:“相国大人饶命,我二人一时荒唐,做出这等有辱先皇之事,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   “本相找你们就为这事吗?”卫绾反问。   李三针脸上掠过一丝惊慌:“我,我二人只此一次,偷情而已,并无另外违法举动。”   “大胆!”卫绾断喝一声,“还不快将谋害先皇之事从实招来。”   “啊!”李三针当时就懵了,他万万没想到这事会暴露,他又实实想不出是如何为人所知,一时间张口结舌愣在那里。   一旁的唐姬更是五雷轰顶,此事只他二人知晓,缘何竟为卫绾掌握,不曾问她,她竟颠三倒四地:“这,我,你,是,不……”   李三针也是琢磨不透,一见唐姬惊慌失措的样子,不由得怒从心头起:“你这个贱货,主谋之后还要倒打一耙,真不是个东西!”   “不,不是我呀,李大人你误会了。”唐姬急于辩白,“这谋害君王的大罪,我怎会主动去交待啊!”   卫绾止住他二人的争吵:“用砒霜毒杀先皇,已是不争的事实,本相不要问此实有无,而是要你们招出同伙与主谋。”   “没有哇,”唐姬此时已是不由她不认,“就是我与李大人两个商议,更无外人参与。”   李三针明白抵赖已是毫无作用:“相国大人,下官甘领死罪,至于同伙属实无有。”   卫绾冷笑几声:“这等弑君大事,就你二人决策谁能相信,再不从实招供,免不了就要皮肉受苦。”   李三针再次表白:“卫相国,下官已情知犯下死罪,若有同党岂能不招,千真万确只我二人所为呀。”   卫绾站起身,显出不耐烦来:“看起来不动大刑谅你难招,来呀,拖下去杖责八十。”   下人上前,不由分说,将李三针推出门外,按倒在地,黑红棒上下翻飞,直打得李三针哭爹叫娘,打至四十棒时,已是双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。他自己想,与其这样打死,何不胡乱招认,借此机会将几个仇家攀咬一下,倘能过关,先糊弄躲过这场棒刑再说。他便高声叫道:“卫相国,别打了,下官愿招。”   “好,带上来回话。”卫绾高兴地又坐回太师椅。   卫绾万万没想到的是,他这一严刑拷打所造成的后果是那么严重。   书房中十数盏麻油灯在欢快地燃烧,屋内明亮如昼,空气中弥漫着麻油烧燃时散发的淡淡清香。卫绾习惯地抽了抽鼻子,围着几案绕了一周,又将目光落在铺展在案头的那份李三针的供词上。由李三针签字画押的供状,一共开列了二十三名同党,而为首者便是廷尉窦臣。卫绾清楚得很,这窦臣是窦太后的侄孙,而且是嫡亲的侄孙。窦氏家族庞大,枝系繁多,很多人欲借窦太后的名望,不遗余力地要靠上这株参天大树,但被窦太后认可的不多。而这个窦臣可非比一般,自小儿便受到窦太后的疼爱,数不清被窦太后抱过多少次。就是现在成人后,也时常入宫到太后的长寿宫行走请安,这个窦臣应该说与太后是连心的。   卫绾是在考虑将这以窦臣为首的二十三人一并处死,他明白这是要冒风险的,这无异于在窦太后心上捅了一把刀子。曾为太子师今为大丞相的他难道不知李三针的口供值得怀疑吗?他当然不愚蠢,严刑下李三针的供词有假他怎会不知。卫绾这样做的目的,是要为先皇开脱,一个正值英年的万乘之尊,竟因为同宫女的风流债而丧命,这岂不为天下人留下笑柄。而如果是一个阴谋集团所为,似乎就可以解释得通了,这就是卫绾用酷刑逼迫李三针胡说的初衷。   作为太子师,刘彻即位成为一国之主是他第一步心愿的实现。他还不满足于此,他要为武帝做稳江山尽自己的未尽之力。身为在朝多年的重臣,他看得极为透彻,目前危及武帝皇位的只有一人,那就是太皇太后。同这个老婆子摊牌是迟早的事,那么自己何不发起主动进攻。当然这要冒掉脑袋的危险,但总得有人向窦太后的权威发出挑战。如今杀这个窦臣就是吹响讨伐窦太后的战斗号角,即便自己因此而罹难,也是用鲜血擂响了进军的战鼓,逼皇上同窦太后决战,早日剜出这颗肉中刺眼中钉。卫绾打定了主意,决心一搏。   远处传来雄鸡嘹亮的啼鸣,如火的朝霞映红了窗棂。卫绾做出了重大的决定,照单请客,将李三针咬出的二十三名人犯立即收捕。   韩嫣奉命去捉拿窦臣归案。大清早的窦府还在沉睡中,急骤的敲门声令窦府管家好不耐烦:“是谁这般无礼,须知这是窦府,不是寻常人家。”   韩嫣照敲不误:“开门,快开门!”   管家打开大门:“何处狂徒,是想找不自在吧?”   韩嫣也不多说,径直向内便走:“窦大人可曾起床?”   管家认出韩嫣,知道他是皇上的亲信,口气立时软下来:“原来是韩将军,小人不知,多有冒犯,还望恕罪。”   “带我去见窦大人。”   管家紧走几步在前领路:“大人尚未起床,是不是朝中有何大事,韩将军这一大早光临决非平常。”   “当然是有要紧事。”韩嫣与管家说话间,已来到窦臣居室外,“速请窦大人出来相见。”   管家上前拍打窗扇:“大人,大人!”   窦臣被从睡梦中惊醒,十二分不满地:“你是犯混还是犯傻,敢搅老爷我的清梦。”   “大人,是韩嫣将军有急事求见。”   窦臣打个沉:“啊,是韩将军,有何事就请明言。”   “窦大人,事关重大,岂可草率相告。”韩嫣敦促,“请即速整装着衣,以免有误。”   窦臣心想,看起来是有大事,这懒觉是睡不成了。匆匆穿衣来到户外:“韩将军,到底是何事啊?”   “卫相国请大人过府议事。”韩嫣依计而行。   窦臣略为沉吟:“下官与相国从无来往,突然传唤,所为何事?”   “末将只是奉命传信,相国言道事关重大,具体内容实在不知。”韩嫣劝道,“说不定朝中有何变故,卫相国要大人拿主意,去了后也就知晓了。”   窦臣虽说迟疑,但转念一想,去去便又何妨,就匆匆盥洗后跟随韩嫣到了相府。进了二堂,看见卫绾迎面而立,遂上前见礼:“参见相国大人。”   卫绾沉着面孔:“将窦臣与我拿下。”   “啊!”窦臣大吃一惊,“这是为何,本官身犯何罪?”   “你与李三针勾结,投毒害死先皇,犯下弑君大罪。”   韩嫣已是上前,不由分说将窦臣捆绑起来:“窦大人,多有得罪了,末将这是奉命行事。”   窦臣竭力挣扎:“卫相国,李三针是血口喷人,下官是天大的冤枉,毫不知情,决无此事。”   卫绾扬了扬手中的证词:“现有李三针供状在此,铁证如山,岂容你抵赖。”   “相国,我要与他当面对质。”   卫绾冷笑几声:“遗憾得很,李三针已是畏罪自杀,死无对证了。”   “你,你是存心要嫁祸于我不成!”至此,窦臣已是明白八分。   “老夫这是为国除奸!”卫绾之言显然已透出杀机。   “哼!”窦臣也是报以冷笑,“下官是朝廷命官,若无口供你动我不得,不信你就能一手遮天,刑部难道就无一个明白人?”   “你是自做聪明,老夫还能容你到刑部去吗?”   窦臣感到毛骨悚然:“你,你动我不得,我是太皇太后嫡亲侄孙,太后不会袖手旁观。”   “等窦太后知道消息,你的尸体都僵硬多时了。”卫绾将写好的供状递与韩嫣,“韩将军,让他画押。”   韩嫣遵令,上前抓过窦臣手指,在上面按了指印。   “你,卫绾,必须悬崖勒马,真要加害于我,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!”窦臣声嘶力竭地又跳又喊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7节 一件人命案   卫绾将供状收好:“窦臣,日后老夫如何,你是见不到了。韩将军,推出门外,就地斩首。”   窦臣谩骂、嚎叫、求饶,一切都已无济于事,他和22名“同党”,全在当天身首异处。   卫绾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,因为窦太后所压抑的豪情,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。俗话说得好,一不做二不休,手头还压有一桩涉及窦太后的公案,他一直投鼠忌器未敢轻动,而今既已同窦太后撕破了脸皮,也就没有了任何顾虑。   这件事说来也有一些时日了,窦太后的四个女儿的夫婿,全都被封为侯爵。原本是各有封地,比如说汾阳侯是在山西。可是这些侯爷并家眷全都滞留在京城,每日里携犬架鹰,众多恶仆相从,招摇过市,酗酒赌钱,寻衅滋事。长安府尹和手下差役谁敢惹这帮皇亲国戚,久而久之,一件人命案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.   大约一个月前,窦太后的大女婿汾阳侯张广,在京城最负盛名的万喜楼饮宴,他喝得已有八分醉意,听见隔壁有女子卖唱的声音,不由侧耳听了听,那边唱的是:   杏花春雨二月天,   高祖爷私访到江南。   莺啼燕舞花争灿,   曲桥画舫酒旗悬。   张广觉得悦耳动听,便吩咐手下的教师爷许老大:“去,把那厢卖唱的给爷叫过来。”   许老大得令到了相邻房间,哪管正唱到中间,就咋呼起来:“停下,停下,别唱了。”   卖唱的青年女子小倩和母亲姚氏吓得不知所以,登时止住丝弦,闭上了檀口。   点唱的是位贵公子,论起来也是有点儿来头的,其父是吏部侍郎,本姓花,名泰水。因其平素里专好斗鸡走马舞枪弄棒,实足的纨绔子弟,所以人都叫他花花太岁。他哪里受过这个,将杯中酒一扬,全泼在了许老大脸上:“也没阴天下雨,从哪钻出个狗尿苔。”   许老大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残液:“好你个狗日的,敢跟老子撒泼,我家侯爷要听唱,他们就得过去。”   “办不到,你也不买上四两棉花纺一纺,少爷我是高山点灯名头大,大海栽花有根基,在我花太岁头上动土,难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。”花太岁冲着小倩一瞪眼,“给少爷接着唱。”   小倩哪敢得罪这瘟神,姚氏也就战战兢兢再拨三弦,小倩接词再唱起来:   西湖荷叶连天碧,   莲花映日艳如丹。   雷峰倒影隐若现,   苏堤蜿蜒柳似烟。   许老大一旁已是气得脸色铁青,他飞起一脚,将花太岁面前的餐桌踢翻,顷刻间,杯盘菜肴狼藉遍地,花太岁和小倩、姚氏也无不淋得面目全非,衣裙油污。   花太岁岂能受此奇耻大辱,拔出腰间佩剑向许老大分心便刺。若论动武,许老大本是教师爷,虽说谈不上高手,但毕竟是有功夫在身。几个回合过去,就将花太岁打了个鼻肿脸青,躺倒在地。   许老大得意地走到近前,用脚踢踢花太岁的头:“小子,怎么样,这回该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了吧。”   花太岁闭上双眼,只有任凭对方奚落。   许老大回转身对着已是浑身打战的姚氏母女说:“走吧,过去吧,想来该不用爷费事了。”   小倩和母亲乖乖地跟在许老大身后,步入张广的雅间。   “怎么,那小子不识相?”张广问道。   “禀老爷,小的已将那厮教训了,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。”   “打的轻,打死他也是白死。”张广说话间眼睛盯在了小倩脸上,“哟呵,只说唱的好,想不到小模样还这么周正,天仙似的。过来,坐在爷身边,陪爷喝酒,侍候大爷高兴了,有你的好处。”   小倩吓得躲在了母亲身后,姚氏打了深深一躬,递上曲目册子:“老爷,请点个曲子吧。”   “老爷我现在不想听唱了,叫这小女子陪酒。”   “小女不会饮酒,望大老爷体谅。”   “不会喝也坐下来陪我。”   姚氏连连作揖:“恳请大老爷宽恕,我们是卖唱的,您要是不听唱,我们就告辞了。”   许老大在一旁早已摸透了主人的心意:“怎么,你说走就走,有那么随便吗?老爷看得起你,是你的造化,给我过去吧。”他不由分说,将小倩拦腰抱起,便按坐在了张广的身旁。   张广迫不及待地就动起手来,他伸手去摸小倩的乳峰:“小佳人,真是招人喜欢,让爷和你近便近便。”   小倩双手拦挡同时离席躲闪:“张老爷,你,你要尊重些。”   姚氏上前插在中间,为的是保护女儿:“侯爷,小女年岁小,不懂事,您就饶了她吧!”   “老梆子,给我远点儿滚开。”张广一抬胳膊搡过去。   姚氏被打个正着,只觉得眼冒金星,耳内撞钟,口里喷红,踉跄两步,额头撞在八仙桌角,登时一个血窟窿。她哼了几声,头一歪,眼一翻,手一耷拉,两腿一蹬,就拔蜡吹灯了。   小倩一见母亲身亡,嚎叫一声就要扑上前去。   张广将她抱住,哪管姚氏死尸在旁,吩咐许老大:“将门与我带上,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入内。”   “小人遵命。”许老大在门外站岗。   张广此刻已被酒精烧昏了头脑,在小倩的哭骂声中,剥光了她的衣服,按在八仙桌上,便强行非礼。   小倩的哭骂声惊动了全酒楼的食客,可是谁又敢来管侯爷的闲事,只是议论纷纷,无一人上前制止。而张广不满小倩的挣扎和哭骂,折腾个没完没了,迟迟的就是不收兵。   许老大虽说像条狗一样守在门前,可他却是满脸得意无限自豪。围观的众人在他眼中是多么渺小,而他则又是多么“高大”。他不时地用手驱逐靠近的食客:“去,去,都往后,别打搅侯爷的好事。”   一阵喧闹声传来,围观的人群纷纷闪躲,十数个家丁打扮的人闯了进来。许老大刚要训斥,认出为首者是被他打伤的花太岁:“你,你敢情还没死啊?”   原来花太岁挣扎着回府,召集家丁前来报仇。他也不多说,冲着许老大一指:“就是他,给我往死里打。”   众家丁一拥上前,许老大可就惨了,起初尚还嘴硬,后来不住讨饶,渐渐便无有了声息,有个家丁上前验看,高声说道:“别再打了,人都没气了。”   花太岁闻听,上前试试鼻息,果然气息全无:“这小子真不经打,行了,算是给少爷我报仇了。”   围观者心想让他们狗咬狗:“花大爷,屋里的侯爷正在欺侮一个卖唱女子,你是大侠一样的英雄,要教训一下那个畜牲。”   花太岁未免犹豫,虽说自己是侍郎之子,但对方毕竟是侯爷,比他的父亲可是官高爵显多了。他想还是见好就收吧,该溜就溜吧。   人群又起了骚动,长安府尹带人来到了现场。万喜楼的老板在花太岁被打伤时就已派人去报案,官府也算是及时赶到了。面对侯爷张广和侍郎公子花太岁,府尹谁也不敢轻易得罪。在万分挠头的情况下,府尹将万喜楼老板带走押在牢中应差,而两个伤人性命的凶手,张广和花太岁却都是在家候审逍遥法外。这期间又值景帝病重、驾崩,武帝登基,案子无人过问,也就这么耽搁下来。而此间张花二家并不消停,经常是互相寻机报复,你埋伏袭击我,我带人拦路攻击你。而且几个侯爷全都参与进来,一时间闹得京城乌烟瘴气,百姓人人自危。   这些情景作为相国的卫绾早就看不惯了,他想,何不趁此机会,将四个侯爷全都赶回各自封地,这样京城治安就会大为改观,也为武帝清除了身边的隐患。他便自行做主,命令张广等四侯即日离京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8节 长寿宫   上百盏华灯照耀得长寿宫亮如白昼,宫女们穿梭般频繁往来,在服侍窦太后进晚膳。雕花楠木餐桌上盘盏罗列,第四十八道菜上来才算齐全。太监下人们又在准备洗手水和擦手布巾,窦太后的银匙伸向她最爱吃的鸭蹼羹,舀起来尚未送到口中,绣帘外传来了悲悲切切的女人哭声。   窦太后不悦地将银匙放入玛瑙碗中:“是何人如此大胆,敢在哀家宫中大放悲声?”  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已是闯进宫室中,扑地跪在窦太后面前:“祖母太后,要为孙媳做主啊!”   窦太后认出是窦臣之妻:“怎么,莫非是窦臣他欺侮了你不成,还是他另寻新欢了?”   “祖母太后,他,他被人给杀了。”   “啊!”窦太后着实一惊,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这等事情,孙媳怎敢妄言。”   “是谁这样胆大妄为?”   “是那该千刀万剐的相国卫绾,他用计将我的夫君骗进相府,然后不问青红皂白便斩首了。”   窦太后不觉站立起来,好像是有一把钢刀刺入了心窝:“他,他卫绾竟然如此大胆!”   “祖母太后,那卫绾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。”窦臣之妻哭得愈发伤心,“您可要为孙媳做主啊!”   窦太后气得在原地团团转,急切地想着主意。   执事太监小心翼翼来到近前:“启禀太后,汾阳侯张广求见。”   “他又来做甚?”窦太后有几分不耐烦,因为在她印象中,张广是个好惹事不安分的人。   太监回道:“张侯爷说是有重大事情禀报。”   “好,好,叫他进来吧。”   太监领旨,张广随后快步走进宫室,他到了太后面前双腿跪倒:“母后千岁,可要为小婿做主啊!”   “又是怎么了?”窦太后眉头皱起,“又到哪里捅了漏子惹下祸,要找我堵窟窿。”   “太后在上,小婿一向奉公守法,从不敢胡作非为。可是那相国卫绾还是瞧我不顺眼,他在晚饭前派人来传令,限我全家,就是说还有公主,在明日一早必须离开京城。”   “有这等事?”窦太后有几分不信。   “千真万确,小婿不敢妄言。”   正说着,另三位侯爷并三位公主相约一同来到,也说的是卫绾限他们全家明日离京之事。   窦太后当真震惊了:“想不到卫绾他敢如此放肆!”   “祖母太后,这一切分明都是冲着您老人家来的。”窦臣的妻子有意挑唆,“下一步他们就会对您下手了。”   “母后,您一定要罢了卫绾的相位,让他回家抱孩子去。”二公主撒娇地拉窦太后的衣襟。   张广近前些说:“太后,卫绾之所以敢不把您放在眼里,还不是有皇上为他撑腰,那得皇上认可才行。”   “好了,你们都各自回府去吧。”窦太后终于开口了。   “母后,那我们怎么办?”三公主问道。   “只管回家就是,一切有我做主。”窦太后不想再多说了,张广等人虽然不得要领,也只好忍气吞声地离去。   众人前脚方走,窦太后即吩咐执事太监:“传我懿旨,宣廷尉窦忠带二十名武士立刻来见。”   这窦忠是窦臣之兄,就在长寿宫执掌禁军,本是窦太后心腹,他正在宫门外当值,闻宣当即选挑了二十名得力部下,进宫中来见窦太后:“太后宣召,不知有何差遣?”   “埋伏在帐幔之后,听我摔杯为号,无论何人立即与我拿下。”窦太后问,“你可听清了?”   “小人明白。”   “不可误我大事。”   窦忠表示忠心:“小人是太后至亲,蒙太后恩宠才得以宫内当此重任,一切惟太后之命是听。保证小心埋伏,不露一丝破绽。”   “不,哀家要你半隐半现。”   窦忠有些糊涂:“太后之意小人颇不明白,若被来人看见,对方岂不警觉?”   “不要多问,只按我的吩咐行事便是。”   “遵命。”窦忠疑惑地将手下人全都埋伏起来。   窦太后又叫过执事太监:“即去未央宫走一遭,就说哀家突患重病,请皇上来看视。”   太监领旨出宫。   窦太后在宫内往来踱步,她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。因为她必须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做好准备,一旦刘彻拒绝了她的要求怎么办,真的将在位的君王关押起来吗?扣起来之后又怎么办,废黜刘彻另立一个新君吗?朝臣能否闹事,是否需要镇压再杀人?她的头脑中一团乱麻,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。最后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:走一步看一步吧。总之,自己不能失去对朝政的影响,做一名没有任何权力的太后,这对她来说还不如死掉。  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过,刘彻气喘吁吁地步入长寿宫,他的总管太监杨得意紧跟在身后。当二人看见窦太后就站在面前时,不觉都怔住了,不知说什么才好,二人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。   两侧帐幔后隐隐露出有武士埋伏,露出了已出鞘且闪着寒光的钢刀,还有人走动和窃窃私语声。   杨得意向刘彻抛过去一个眼神,示意他帐后有埋伏。   其实,刘彻也注意到了这异常情况。只是不便明确做出反应。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心态,上前躬身施礼:“孙皇给太皇太后请安!”   “皇上不可多礼,老身生受不起。”   “闻说太皇太后凤体不适,孙皇万分不安。不知有何病症,可曾传过太医?”刘彻毫不惊慌,依然彬彬有礼。   “实话告诉皇上,哀家不曾患病,而是有了心病。”窦太后自去雕龙椅上落座,“皇上请入座吧,这样方好说话。”   武帝坐下后问:“太后所称心病指何而言,还望明示。”   “你选的好相国呀!”   “卫绾,他怎么了?”   “他就要欺负到哀家头上了。”   “这怎么可能,尽管他是宰相,可也不敢对太皇太后无礼呀!”   “可是他已将老身的侄孙窦臣等二十三人斩首,还要将汾阳侯等四位公主全家赶出京城,下一步还不要对哀家我下手了吗!”   “当真有这等事?”   “听皇上的口气,似乎尚不知晓?”窦太后压着火说,“没有你的首肯,卫绾他敢独断此等大事?”   “孙皇的确是一无所知啊。”武帝脸上满是委屈,一副急于表白的样子。   “如此说来,皇上也许是真的不知情。”窦太后亮出了底牌,“卫绾他擅自胡作非为,犯下了弥天大罪,请皇上降旨将他问斩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犹豫一下,还是提出了相反意见,“只恐不妥。”   “俗话说杀人偿命,他都杀了二十三个大臣,让他一人抵命还不是便宜了。”   “孙皇想来,卫绾既然杀人,也定有他的原因,岂有不问青红皂白,就处死的道理?”   “皇上,看来你是不想给哀家面子了。”窦太后话语冷酷,暗中含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9节 卫绾杀不得   武帝觉得脖子后直冒凉风,但他表面上还是泰然自若:“太皇太后在上,莫如明日早朝时向卫绾问个究竟。若他果然是无故杀人,自然要对他处以极刑。”其实武帝这是脱身之计。   因为武帝之言有理,窦太后也不好反驳,但她不肯等到明天,因为放虎归山她就没有主动权了:“问问卫绾也好,让他死得心服口服。何必再等明日,今夜就召他进宫岂不更便当。”   武帝回头向杨得意使个眼色:“速去宣卫绾进宫。”   “慢!”窦太后何等精明,“皇上只带杨总管一人来此,没人在身边侍候须不方便,这跑腿的事还是让我的人去吧。”   “其实,谁去都是一样的。”武帝不好过分相强。   窦太后也不容武帝再说,即吩咐她的执事太监:“你立即去传卫绾进宫,就说皇上找他议事。”   在等待卫绾的过程中,场面显得颇为尴尬。窦太后和武帝都觉得无话可说,有时武帝故意找个话题,二人也谈不起来,也不过是一问一答而已。特别是帐幔后的伏兵时而显露出来,更增加了几分恐惧气氛。杨得意想对武帝警示一下,也苦于找不到机会,因为窦太后寸步不离,二人只有偷偷交换一下眼神罢了。   难熬的尴尬总算过去了,卫绾应召来到了长寿宫。一路上虽然太监一丝不露口风,但卫绾一见是窦太后的太监,便已猜到了八分。而且在路上就已想好了对策,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包括失去宝贵的生命。   窦太后一见卫绾,便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,她要给卫绾个下马威,她断喝一声:“卫绾,你可知罪?”   卫绾神态从容:“老臣身犯何罪,还望太后明教。”   “你未曾奏明皇上,就无故擅杀二十三名大臣,该当何罪!”   “杀人之事倒有,本想就在明日早朝奏闻,”卫绾不慌不忙,“但老臣决不是无故杀人。”   “哀家问你,他们身犯何罪?”   “合谋毒杀先皇,莫说将他们斩首,便祸灭九族也不为过。”   “笑话,天大的笑话!”窦太后自信心十足地说,“先皇是久病而亡,这是尽人皆知,何来谋害之辞?”   “太后容禀。”卫绾将经过从头道来,“太医李三针供出,是受窦臣等二十三人指使……”   “难道仅凭李三针一面之词,就能认定窦臣他们二十三人是同党吗,难道不会是李三针受人指使血口喷人加以陷害吗?”   “太后,李三针有供词在,可以为证。”卫绾又取出随身带来的窦臣的口供:“这儿还有窦臣亲口招认并画押的口供,铁案如山。”   窦太后拿在手中,反复验看,其实她是在想主意:“这,不足为凭,焉知不是你严刑逼供所得。”   “太后取笑了,老臣身为一国宰相,尚知法度,怎会做那不法之举呢?”卫绾一口否认。   窦太后见卫绾不惧她的淫威,干脆转向武帝:“皇上,哀家问你,百姓犯法譬如杀人当如何惩治?”   武帝答道:“由官府当堂审问,人证物证齐全,报上级官府核准,最后经刑部批文,再按期施刑。”   “着哇!”窦太后得理不让人了,“就连平民百姓都要逐级审核,谁给了卫绾特殊权力,一夜之间将二十三人斩首。这分明是他炮制的冤案,不敢交刑部审理,才匆匆忙忙杀人了事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难以为卫绾辩解,“他所做是过于唐突草率了。”   卫绾明白今日决战已是不可避免,决心发起新的进攻:“万岁,臣还有本上奏圣聪。”   “你且讲来。”武帝以为卫绾是有辩词。   “老臣同御使大夫赵绾、郎中令王臧共同拟成一道本章。窦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且已隔代,不当再干预朝政,只应在后宫颐养天年,否则,国家将永无宁日,皇上也难以施政。”   “你!卫绾你好大的胆子。”窦太后不等武帝表态,早已是怒不可遏,她一把要将表章夺过来。   卫绾闪身抽回手:“太后,你也过于跋扈了,我是向万岁动本,你没有资格这样无礼。”   “皇上,”窦太后只好又向武帝发威,“看看你的臣子成何体统,竟然这样待我,他眼里还有你这个皇上吗?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毕竟年轻气盛,真心不觉流露出来,“其实卫相国和众卿也是一番好意,太皇太后年事已高,他们无非是想让您清心寡欲,益寿延年。”   “怎么,你也这样说!”窦太后现出失望,也有了绝望感,她不自主地摸起了茶杯。   杨得意感到形势严峻,忙不迭向武帝频频使眼色。武帝明白杨得意的用意,他很清楚眼前的处境,如若不向祖母让步,埋伏的武士就会蜂拥而出,那么一场以自己被杀或被抓的宫廷政变就要发生。此刻他想到了一句名言,小不忍则乱大谋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他的话锋立即一转:“卫相国他也太过分了,太皇太后历经三朝,多有施政经验,朕又年轻,更应多听教诲,而且是求之不得,况且这是我皇家私事,他未免管得太宽了。”   窦太后感到这番话顺耳,其实或废或抓或杀武帝,她都不希望这种局面真的出现,不到万不得已时她是不会走这一步的。不知不觉地她又将茶杯放回桌上,但口气依然严厉:“卫绾欺君罔上罪在不赦,皇上当治他死罪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怎能狠下心来让恩师死于非命,“太皇太后,卫绾当无死罪,这样做似乎不妥。”   “他擅杀二十三名大臣,他无端诽谤哀家,他不经圣命即欲赶走四位侯爷离京,可称是罄竹难书,死有余辜!”窦太后毫不松口,“卫绾决难活命,皇上要将他立即处死。”   武帝依然坚持己见:“卫绾国家宰相,年高德重,且又曾教导孙皇多年,还望慎重考虑,收回成命。”   “怎么,皇上不杀?”   “此事孙皇实难遵从。”   窦太后不觉又将茶杯抓在了手中:“皇上,他杀了二十三个人,哀家要他一人抵命,并不为过。”   杨得意看到帐幔后武士们蠢蠢欲动,担心发生变故,急切地向武帝使眼色。   卫绾也发觉气氛不对,便挺身而出:“万岁,老臣一心为国,并无二意,太后要杀便杀,老臣死不足惜。”   “皇上,你就成全他吧!”窦太后仍在催逼。   武帝明白眼前的处境,知道面临着生命危险,但他不肯以牺牲卫绾生命的代价,来换取自己的安全。他依然是义无反顾:“太皇太后,卫绾杀不得!”   窦太后将手中茶杯高高举起。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0节 拼死一搏的决心   长寿宫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,在场的人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。武帝抱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,窦太后事到临头还在犹豫。卫绾与杨得意在为武帝的安危焦虑,而帐后的窦忠也是矛盾心理。既希望窦太后发出信号对武帝下手,为弟弟窦臣报仇雪恨,但他又默默祷告上苍,愿窦太后能改变主意,不要同皇上闹僵。因为面对的毕竟是一国之主,一旦事败就要诛灭九族。   关键时刻,杨得意要为双方解围,他上前说:“万岁和太后息怒,可否容奴才进一言?”   窦太后正愁台阶难下:“你且讲来。”   “依奴才之见,卫相国擅自做主斩杀大臣确有不当,但杀死二十三人事出有因,皇上就是不杀,也当对卫相国治罪。”   “你说当如何处治?”   “将他革职。”   窦太后摇摇头,但总算做了让步:“这太便宜他了,至少也要入狱或者流放海南。”   武帝明白杨得意的一番苦心,他也适时地做出让步:“为让太皇太后消气,朕意对卫相国官降三级罚俸三年。”   “不行,这太轻了。”窦太后不满意。   杨得意实在不愿见到武帝遇到凶险:“万岁,太后心情可以理解,您就降旨革除卫相国的职务让他回家养老吧!”   武帝想,这样对峙下去总不是个办法,窦太后随时都可能做出鲁莽之举,还是先退一步再说:“也好,朕决定罢黜卫绾相国之职。”   窦太后趁势进前一步:“看在皇上金面,就依杨公公之言,但国不可一日无相,上次哀家推举的许昌,足以继任宰相一职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在思考推托之词。   “皇上,上次哀家提起时你就未曾反对,只说卫绾刚任不好朝令夕改,现下卫绾罢相,许昌继任岂非理所当然?”   武帝业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:“太皇太后言之有理,孙皇遵从就是。”   “皇上这样明理,哀家甚为欣慰,”窦太后又提出新的要求,“就请一并降旨,封庄青濯为御使大夫,石健为太尉。”   这是两个相当重要的官职,特别是太尉,是执掌兵权的,武帝心中有数,他要使个缓兵计:“太皇太后,这些待过些时日再议如何?”   窦太后冷笑几声:“其他官职均可不议,惟此二职现在非明确不可。”   武帝思索一下,太尉一职他不能轻易交与窦太后的党羽,便说:“庄青濯可任御使大夫,至于石健,他不懂兵书战策,又不能上阵冲杀,实难胜任太尉要职,让他做个郎中令吧。”   对于太尉人选,窦太后也是急切间想起石健这个亲信的,武帝之言有理,她觉得难以驳回,但太尉执掌兵权,又是非拿过来不可,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,她想到了侄儿窦婴,虽说不甚理想,但毕竟是自己的家族:“窦婴曾为大将军,可为太尉。”   武帝想到窦婴曾反对窦太后立梁王为太子,说明此人还有一定的正义感,再若反对难免引火烧身,事已至此,也就只好同意:“孙皇依从就是。”   窦太后要做到万无一失:“皇上,虽说金口玉牙一言九鼎,但还是以字为证,就请当殿草诏。”   武帝难以反对,就在御书案上,按窦太后的要求书写了圣旨。   窦太后还要更求稳妥,告诉自己的执事太监:“立即传旨,召许昌、庄青濯、窦婴三人入宫。”   这对武帝实在是个沉重打击,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,原想应付过去出了这长寿宫就彻底翻过来,谁料窦太后竟是这等就地挖坑,而武帝没有想到的还在后边。   许昌三人来到,当面宣读了圣旨,一切军政大权都落在了窦太后之手。武帝感到心力交瘁:“太皇太后,一切都按您的要求办了,孙皇也该回转未央宫了。”   “哀家看还是莫急。”   “太皇太后还有何吩咐?”   “哀家与皇上也难得相聚,今夜就留宿我的长寿宫,你我做一次彻夜长谈当为快事。”   武帝明白反对也是无用:“孙皇遵命。”   第二天,许昌等将一切安排妥当,也就是说政权兵权全已切实抓到了手中,许昌来向窦太后禀报后,窦太后才允许武帝离开长寿宫。   实质上,这是一次不流血的政变,对武帝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。可以说,他的生死和废立全都掌握在了窦太后手中。他现在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帝,是操在窦太后手中任其摆布的木偶。整整三天,武帝没有走出未央宫,他苦闷彷徨,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,无依无靠无援。经过三天的苦苦思索,第四天一早他振奋起来了,他像往常一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,在杨得意的陪同下,带上韩嫣这惟一的亲信,车骑百乘去上林苑射猎。   三个月过去了,武帝射猎的足迹北到池阳,西至黄山,南达长扬,东过宜春。所过之处,他还下令修建了十二处行宫,作为储备物资,更换装束,休息下榻的场所。   太尉窦婴对此颇为反感,他上奏窦太后道:“皇上如此迷恋游猎,且又挥霍无度,长此下去,岂不要步夏桀殷纣后尘。”   窦太后却是付之一笑:“皇上年轻,玩玩何妨,不必大惊小怪,偌大国家,便糜费些钱粮亦不足为虑。”   窦婴说不动太后,他仍不甘心,径直去上林苑面见武帝。潺潺溪流,郁郁林莽,这座建于秦代的皇家园林确实林木繁茂,飞禽走兽云集。窦婴策马缓行,跨过一座竹桥,耳畔传来武帝爽朗的笑声。但见一匹白马如飞而至,武帝挽弓发箭,一只锦鸡应声落地。   窦婴上前赞道:“万岁好箭法,堪称百步穿杨。”   “啊,窦相国,来得正好,朕正要找你。”   “万岁有何旨意?”窦婴下马近前拜见。   “窦太尉,这上林苑自秦时修建至今,已是日见破败,使朕在游猎时颇为扫兴。朕要你立即筹措巨资,广招天下能工巧匠,将这上林苑重修,并扩大十倍,使朕能畅游其中。”   窦婴没想到自己劝谏之言未曾出口,而武帝竟然又要大兴土木,他看了看紧跟在武帝身后的杨得意:“请万岁屏退左右,臣有话要单独启奏。”   武帝想了想,示意杨得意:“你且退后。”   杨得意有些不放心:“万岁,奴才当不离左右。”   “你只管退开无妨。”   待杨得意退出一箭地远,武帝对窦婴说:“太尉何事避人,如今可以畅所欲言了。”   窦婴开口便是斥责:“万岁颓废若斯,令臣震惊。”   “太尉何出此言?”   “万岁年轻为君,富有天下,理当励精图治,勤劳治国,使百姓得沐皇恩,天下得庆升平。”窦婴声调渐渐高起来,“孰料陛下自卫绾罢相之后,即游猎无歇,不思进取,实令天下失望。”   “窦爱卿言重了,但朕不怪罪你。”武帝一本正经地说,“正因为朕年轻,便游猎又有何妨。国事上有太皇太后掌舵,下有百官分忧,天下太平海晏河清,国库充盈,花点儿钱也算不得大事。”   “我的万岁呀,是你当皇上主天下,怎么可以依赖太皇太后呢?”窦婴几乎是一字一顿加重语气,“陛下,要上朝主政啊!”   武帝脸上掠过一丝惊喜,但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:“窦太尉,你这是何意,朕与太皇太后相互信任,一切朕都放心。你不要再妄加议奏,按朕的旨意尽快修好上林苑才是。”   “万岁,你不能再一意孤行了!”窦婴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。   武帝想了想,下马要将窦婴扶起:“太尉不必如此,快请平身。”   窦婴不肯起来:“万岁,务必要听臣忠告,不可如此放浪形骸,不可听任太后摆布,要振作起来。”   武帝没有作声,他在认真思索。   “万岁无须多虑,为臣执掌兵权,只要你上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颁诏,宣布窦太后不得再干预朝政,只在长寿宫静养,不得走出宫门一步。臣事先调集大军防范,许昌之流胆敢妄动,必叫他等死无葬身之地。”   武帝不好回答,他此刻难辨真伪。上前再次搀扶:“爱卿快快平身,一切事情容改日再议。”   “不,万岁定要给为臣一个答复。”   武帝疑信参半,难以立即表态:“太尉,你这是何苦呢,凡事不在一朝一夕,快些起身退去吧。”   “万岁不应,臣就跪死在这里。”   武帝见状,扭身便走。   杨得意已是移动靠近:“万岁,窦婴所为何事?”   “此事朕正委决不下,你且出个主意。”武帝便将经过告知,“你看其中是否有诈?”   “万岁,这还不是明摆着吗,这是试探!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“窦婴是太后侄儿,骨肉至亲,太后给他兵权要职,他能不感恩戴德,他会胳膊肘往外扭吗?”   “也说得是。”武帝原本就有疑心,听此言不觉连连点头,“那么你看该如何回复他才好?”   “不要理睬他就是,他爱跪就跪去。”   “看他那样子,倒是一片至诚。”   “装,自然要装得像。”杨得意将武帝拖走。   窦婴眼见武帝去远不见了,长叹一声,站起身来,牵着马无精打采地走了,边走边自言自语:“想不到万岁他如此执迷!”   武帝也在回头张望原地,窦婴已是不见,心中安定多了:“他总算起身不再跪着了。”   杨得意眼睛一转:“万岁,此事还是不妥。”   “为何?”   “万岁当即刻去向太后禀明此事。”   “这,有此必要吗?”   “万岁您想,若是太后派窦婴来试探,若还装作不知,太后定然还会心存疑忌,主动向她报告,可以表明万岁心迹。”   武帝依然犹疑:“倘若窦婴是一片真心,朕岂不有负于臣子,做下了出卖臣下之事。”   “万岁,漫说窦婴与太后的关系不可能是真心拥戴,即便是此举有误,也为万岁的韬光隐晦之计有利。”   “你如何看出朕是在韬晦?”   “奴才在万岁身边,明白陛下不是颓废之人。”杨得意赞成道,“眼下窦太后把握了军政大权,万岁行此权宜之策实乃必要,老婆子已过古稀之年,看她还能熬上三五载,这也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吧。”   武帝觉得自己毕竟要有一二亲信,便默许认可了杨得意的说法:“既然你认为如此行事有理,就注意做好配合,切莫露出破绽。一旦被太皇太后看破,朕即难逃杀身之祸。”   “万岁放心,奴才知道该怎样对付窦太后一伙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1节 宰相许昌   武帝就按杨得意的主意,将窦婴之话告发,并请窦太后准许大张旗鼓扩修上林苑。窦太后认定这个年轻的皇上已沉溺于享乐之中,乐得武帝每日泡在上林苑内,由她自己独揽朝政大权。并将窦婴罢免,赶回家中赋闲。而由石健改任太尉一职,保证兵权不能旁落。   从建元二年(公元前139年)起,到建元三年止,用了一年多时间,上林苑扩建工程告竣。真个是规模宏大,佳木果林繁盛,奇花异草丛生,高山旷野相连,溪涧池潭星布,天下怪兽杂集,四海珍禽飞栖,楼台殿宇遍地,仅离宫就有七十多处。整个园林,周长三百多里,堪称旷古未有,天下第一。建成之后,武帝更加在苑内纵马驰骋,弯弓游猎,很少再回长安宫中。   许昌是个很有心计的人,经过认真观察后,他找到窦太后进言:“太后,皇上所作所为有悖常理。”   “你所言何意?”   “臣以为皇上是在以退为进。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“皇上并没有沉溺于玩乐之中,他所做的射猎俱为假象。他每天纵马奔腾实则是在练习武艺,在韩嫣的教习下,他的武艺已大有长进。”   “就凭他们两个人,能对付我们的十万大军吗?”窦太后自有她的见解,“你太庸人自扰了。”   “不然,皇上还网罗了一些谋士,个个可比姜尚、张良,终日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,不得不防啊!”   “哀家倒是不知我朝还有可比姜、张之人。”   “东方朔、司马相如之流,都不可轻视啊!”   窦太后竟然笑出声来:“你也未免过于抬举他二人了,东方朔不过一江湖艺人,靠伶牙俐齿,博皇上一笑。而司马相如,穷酸秀士,以华丽词藻,讨皇上欢心。说穿了他二人无非是贴着皇上混吃喝混官位的乞丐,只不过比那街市上讨饭的高一等而已。”   “太后,您太掉以轻心了。”许昌近日眼见窦太后身子骨和精气神不如以往,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,“请恕臣斗胆直言,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,但毕竟有百年之后,为臣担心一旦您驾鹤仙去,臣等势必要难逃一死。”   “纯属杞人忧天。”窦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,“皇上他整日里吟诗走马,哪有这等雄心壮志?”   “臣以为皇上是身在矮檐下,违心且低头,一朝乘风起,长啸傲苍穹。”许昌坚持己见,“若不信,太后可以试上一试。”   “如何试法?”   “皇上的亲信赵绾与王臧现羁押于狱中,这二人日后出来必为我等心腹大患。除掉他二人,等于是剪掉了皇上的羽翼。太后现在发布懿旨,将他二人赐死,如皇上力保,即说明异日有反攻倒算之心。”   “这……总得有个借口啊!”   “常言道,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”许昌略一思索,“就说他二人在狱中辱骂太后便了。”   “好吧,哀家依你就是。”   “那么为臣就领太后懿旨,去依计而行。”许昌有了上方宝剑,踌躇满志地往上林苑去了。   初秋的天空湛蓝如洗,阳光明媚得眩人。依澜堂前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枝叶,阳光筛过,给室内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。武帝面前摆放着文房四宝,透过窗子凝望着无际的碧空出神。   司马相如发问:“怎么,这许久了万岁仍未想好题目。”   武帝没有应声,少时,他激动地一拍桌案:“有了!”   “万岁如此兴奋,定有上好诗题。”   “昔日高祖皇帝做大风歌,那种气吞山河胸怀天下称霸四海的壮志豪情,令后人无不万分景仰。”武帝说时显得慷慨激昂,“朕今要做天马歌一阙,以示治国抚民之心。”   司马相如将笔蘸饱墨汁,铺展好素绢:“即请万岁笔走龙蛇,在这绢上江山大展宏图。”   武帝再做思忖后,舞动狼毫一挥而就:   浩浩天宇兮广无疆,   冉冉东升兮起朝阳。   天马腾空兮驰八方,   俯望天下兮囊中藏。   风云雷电兮伴身旁,   日月星辰兮眉尖上。   滔滔东海兮杯中酿,   滚滚黄河兮一线长。   御液淋洒兮沐琼浆,   仙果普降兮万民尝。   “好好!妙妙!”司马相如赞不绝口,“真是王者风范皇家气度,非区区文人骚客可望项背,天马行空傲视九州。万岁豪情气吞万里如虎,定能功盖三皇五帝始皇高祖,创万代之不朽也。”   许昌来到近前:“臣参见陛下,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说着话,他的眼睛扫向那幅天马歌。   杨得意见状,上前用素绢盖上。   司马相如见他只躬不跪,心中气恼:“许大人,见了万岁为何不大礼参拜,有失体统啊!”   许昌白他一眼:“不知司马先生官居何职?现在不是吟诗作赋的时候,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。”   杨得意明白眼下不能和窦太后一伙弄僵,他亲手移过一个锦墩:“许大人请坐下讲话。”   许昌也不等武帝发话,即大颜不惭地落座:“万岁,臣奉命来传太后口谕,请圣上听懿旨。”   武帝压住怒火,也不与之计较,也不多说:“讲来。”   “太后言道,赵绾、王臧二人身在狱中,不思悔改,竟在言谈中辱骂太后,实属十恶不赦,请万岁降旨,立即问斩。”许昌说话的口吻,俨然是一副太上皇的派头。   武帝不由得反问:“俗话说,捉贼要赃捉奸要双,道他二人对太后不恭,有何凭证?”   “太后在宫中耳目甚多,无论是何人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太后的眼睛。”许昌的话明显有敲山震虎之意,“他二人的对话,太后岂能不知?”   “两位大臣皆为一品,怎能说杀便杀。”武帝意欲使个缓兵计,“许丞相回复太皇太后,容朕查清事实再行处治。”   许昌的目地达到了,他当即站起身:“万岁不肯领受懿旨,为臣即回去向太后复命。”   杨得意叫住他:“许大人,你也未免过于性急了,万岁何曾说不遵懿旨,还可再做商议吗!”   许昌不肯止步,因为他的目地就是希望武帝拒绝:“万岁已说得再明白不过,哪还有商量余地。”他也不停步,径直走出了依澜堂。   杨得意急切地对武帝说:“万岁适才不该拒绝懿旨,奴才见许昌来者不善,担心万岁有祸事临头。”   “难道还敢对朕下毒手不成?”   “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关键是万岁不能给他们以口实。”   “依你之言,还真就杀了忠于朕的两位大臣不成?”   “奴才看来,已是在所难免了。”   “这无论如何使不得。”武帝连连摇头,“这样做,叫朕还何以为人主,也等于自断朕的左右手啊!”   “万岁,您怎就不想想,你就是不同意将他二人处死,他二人还能逃出许昌一伙的魔掌吗?他们握有生杀大权,可以随时随地公开或秘密地将赵、王二位大人置于死地。”杨得意劝道,“他二人左右难免一死,万岁何必给许昌留下不遵懿旨的口实呢?”   “那许昌已走,朕反悔亦无用。”   “不,亡羊补牢,犹未为晚。”   “你想如何?”   “那许昌是乘车而来,其行甚慢,就请万岁书下圣旨一道,奴才带着乘快马超近路去往长寿宫,先行到那窦太后处,塞住许昌口舌,使他不能搬弄是非。”杨得意信心十足,“几十里的路程,奴才定能先他到达。”   “这也未尝不可。”武帝提笔拟旨,“只是颇觉问心有愧,有些对不住赵、王二卿。”   “万岁无需自责,想他二人也算得为国尽忠。”杨得意提示,“待万岁真正重掌政权后,可以褒扬抚恤二人,其后代也可加封官职。”   “这些皆可做到,只是此乃后话。”武帝书罢圣旨,“还不知太皇太后是否容朕生存下去呢。”   “万岁何出此言,天下万民尚在期待您赐与福荫,神明也会保佑您。”   司马相如也说:“万岁刚刚书下的天马歌,是何等英雄气概,横扫一切敌人才是圣上的本色。”   “好!”武帝被激起壮志豪情,“朕当勇敢地面对磨难,相信终究会有意气风发的那一天。”   杨得意跨上快马,加鞭赶路,比许昌早了半个时辰到了长寿宫。   窦太后正在小寐,在宫女扶持下坐起,精神有几分萎糜:“杨得意,你不在上林苑服侍皇上,来到我这长寿宫有何贵干哪?”   “一者是皇上惦念太皇太后凤体,叫奴才代他来问候。”杨得意话语转到正题,“二者是太后差人传口谕,皇上不敢怠慢,特派奴才送来按太后的吩咐所拟的圣旨一道,请太后过目,是否满意。”   窦太后接过圣旨,见上面写着将赵绾、王臧处死的言语,心中满意,暗说武帝对她还是言听计从不敢有违的。但是她颇为不解地问:“怎么,那宰相许昌还在上林苑吗?”   “禀太后,许大人传过您的口谕后,不等万岁表态,即匆匆离开,闹得我们都觉奇怪。”   “那么他是去了何处呢?”   “这个奴才确实不知。”   “好吧,你留下圣旨回去复命,告诉皇上,就说哀家对他甚为满意。让他只管安心住在上林苑内,朝中一切自有老身为他做主。”   “奴才遵命。”  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2节 大展鸿图   在杨得意离开大约两刻钟后,许昌回到了长寿宫。   窦太后脸上带着不悦之色:“回来啦,事情可曾办妥?”   “回太后的话,果然不出臣之所料,皇上他断然不肯将其亲信处死,他将太后懿旨当做耳旁风啊!”   “怎么,果真如此?”   “为臣不敢妄奏。”   窦太后不露声色:“皇上真的不听哀家之言,他到底是如何讲的?”   许昌心说,何不趁此时给武帝编上几句,也好让太后动怒,最好激太后对皇上动了杀心,他便煞有其事地说:“臣向皇上传太后口谕,可是万岁他竟不以为然,还说道,‘朕贵为天子,握有生杀大权,但不是太后手中玩偶,不能听任太后随意摆布。’将臣逐出了依澜堂,为臣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了。太后,那刘彻可是反相已露,必须及早除掉,以绝后患哪!”   窦太后冷笑几声:“许大人,宰相,哀家很是钦佩你说假话也不脸红的本事,你就别再演戏了。”   “太后,此话从何说起?”许昌有些发毛。   窦太后将圣旨掷给许昌:“你自己睁大眼睛看。”   许昌看罢圣旨,心说事情要糟,自己让武帝给耍了,他赶紧表白:“太后,皇上这是担心臣回来禀报实情后您动怒,故而改变主张,派人抢先送来这圣旨,这更看出刘彻的阴险。太后,万勿为他的假象所蒙蔽呀!”   “算了,你以为哀家是可以被骗的吗?”窦太后甚为严肃地说,“老身参与朝政数十年,凡事一眼即可看透。你那点儿小九九,还能瞒过哀家的眼睛?你想借老身之手除去皇上,再立一幼子为君。那样一来,在哀家百年之后,你就可以独霸朝纲凌架于皇帝之上为所欲为了。”   许昌吓得扑通跪倒在地:“太后,为臣耿耿忠心天日可鉴,决无总揽朝政之痴心妄想。”   “看你那个熊样,哀家又没想把你怎么样,起来说话。”窦太后语气已是和缓多了。   “谢太后不怪。”许昌依然是脸色煞白。   窦太后当然知道,许昌是自己的亲信党羽,凡事还要依靠他,就好言抚慰道:“哀家岂能不知你心,但皇上无大错,诸事皆遵懿旨而行,老身不能为了你等日后的荣华富贵,而冒天下之大不韪致皇上于死地,这样做青史也会不容老身。据哀家看来,皇上不是那种随意杀戮之人,你们大可不必过于担心。只管勤劳国事,吉人自有天相。”   “太后教诲,臣谨记在心。”   “好,这圣旨既然有了,就着你去按旨行事。”   “臣遵命。”   许昌出了长寿宫后,长长吁出一口气。适才心头仿佛压上了一扇磨盘,真有透不出气的感觉。常言道伴君如伴虎,在窦太后身边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从刚才窦太后的一番言论中可以明确了一点,那就是她决不会为了效忠于她的臣子们日后的安危,而对当今皇上采取断然措施了。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,自己也不能死吊在窦太后这一棵树上,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了。他在去往刑部死囚大牢的路上,想了很多很多。   暗如萤火的油灯,在阴暗潮湿的死牢中,苟延着它那毫无生气的性命。墙角的乱草中,赵绾、王臧蜷缩着身躯,像两具已发僵的尸体。常年不得温饱不见天日,哪里还会有人的模样?便桶发出的臭气,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,令乍一入内的许昌胸腹中阵阵作呕,差一点儿就要喷吐出来。不知为何,他心头腾起一种悲凉,如同看到日后自己就在这间死牢中重复这二人的景象。   “滚起来,都起来。”狱吏上前用脚狠踢赵、王二人,“许丞相许大人到了,别再装死了。”   “不得这样无礼。”许昌斥退狱吏,走上前,弯下腰,满脸堆笑,“二位大人久违了。”   赵、王二人冷颜以对,谁也没有开口。   许昌感到阵阵作呕,用手掩住了鼻子:“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,简直连猪舍也不如啊,让二位大人受委屈了。”   赵绾坐起身,眼睛也不看他:“宰相大人,今日亲临这死囚牢实在是稀罕,是不是给我们报喜来了?”   “咳,”许昌叹息一声,“实不相瞒,下官今日是奉旨而来,要送两位大人上路了。”   王臧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。   许昌费解地问:“大人何故发笑?”   “我们总算盼到这一天了!”   “怎么,二位大人还期盼早受死刑?”许昌觉得难以理解。   “许大人,你进了这牢房不过片刻时间,就已是喘不过气来。”赵绾站起,“我二人在这里被囚一年有余,堪称是度日如年哪。早一天处死早一天解脱,这种活法任是谁也会感到生不如死啊!”   许昌点点头:“我明白了,也完全理解二位大人此时此刻的心情,只是下官于心不忍。”   “你就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了,”王臧明白许昌是他们势不两立的政敌,“既有圣旨,就请宣读吧。”   “不需跪拜听旨,二位大人过目就是了。”许昌递过圣旨。   赵绾和王臧阅后,异口同声说道:“既然万岁有旨,我二人甘领死罪。”   “咳,”许昌又复叹息,“其实万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,下官更是奉命行事,二位大人还请见谅。”   “死生有命,富贵在天,命该如此,许大人就请行刑。”赵绾、王臧二人颇为坦然。   “为让二位干干净净离开人世,我已命人备好香汤,两位大人沐浴更衣后,还有一桌丰盛的宴席。”   “我看不必了。”赵绾一口拒绝,“反正也是个死,何必再费周折,早些离开岂不痛快。”   王臧持同样观点:“赵大人言之有理,为国尽忠越快越好。”   许昌实在劝不过,也就同意了:“恭敬不如从命,二位之言也不无道理。不过我想为两位大人保个全尸,备下了毒酒二杯,还望不要见拒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赵绾受了感动,有谁愿意尸首分离,“这自然最好不过,只是万岁怪罪下来岂不连累了你相国大人。”   “你二人其实心中应该明白,万岁怎么可能追究呢?”许昌顿了一下,“若是窦太后问起,我自有言语应对。”   王臧与赵绾一样的心情,自然也不反对。狱吏取来两杯毒酒,二人饮下后即刻丧命。许昌又出钱买了两副上好棺椁将二人盛殓起来,再让狱吏通知其家属领走。   许昌所做的这一切,自然都瞒不过武帝和窦太后。武帝获悉此情后对许昌未免产生了一些好感,而窦太后则是没太往心里去,觉得毒酒也罢斩首也罢,反正人已没命了,在人临死之际卖个人情也无妨。   通过这件事,窦太后对武帝是完全放心了,而许昌也不再催促太后坏武帝性命了,还时不时地到武帝那里献些殷勤。时间就在这和平相处的气氛中流逝,转眼又是几年,自然法则总是无情的,窦太后终于一病不起了。在汉武帝建元六年(公元前136年)窦太后一命呜呼,刘彻苦熬了五年,总算摆脱了窦太后的束缚,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帝,他要大展鸿图了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3节 江都王的天下   阳春三月,长江两岸已是桃红似火,柳绿如烟。迷蒙蒙的细雨犹如浓雾,时而随风飘来,时而在阳光中淡去,别有一番情趣,也平添了江都城的诗情画意。这是汉武帝元朔二年(公元前127年)的清明节,江都城外踏青扫墓的人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。   芳龄十八的小家碧玉梁媛,在使女燕儿的陪同下,撑着一柄油布雨伞,踏着茵茵芳草,也缓步行进在上香道中。   梁媛的父亲梁玢,本是不同意女儿出城的,因为他太爱这个独生女了。梁媛不只是容貌娇美,体态婀娜,而且是精通音律,犹擅丹青。她画出的工笔仕女,真个是呼之欲出,恍若有着鲜活的生命。多少名门望族来求亲,都被他和女儿婉拒了。他发誓要为女儿选一品貌端庄才识过人的郎君,以不负女儿的才学和天生丽质。正因为女儿太惹人注目了,所以他很少让女儿出门。妻子亡故整整一年了,女儿坚持要为母亲扫墓,而他因为约好一位茶商,有很大一笔生意要做,实在是脱不开身,不能陪伴女儿,就再三叮嘱丫环燕儿,一定不要生事,不要同任何人搭讪,扫墓后烧过纸赶紧回转。   果然不出所料,这一路上梁媛招来了几乎所有行人的目光。有人是驻足回首观望,有人是品足评头啧啧称羡,也有好事的浮浪子弟,一路上跟在梁媛左右,时不时地撩拨几句,但主仆二人充耳只做不闻,倒也相安无事。   前面是一处山野酒店,布招在春风细雨中缓缓摆动,“杏林居”三个大字分外醒目。过了这个酒家,再有两箭地远近,就是梁媛母亲的墓地了,她在心中松了口气,总算快要到了。   酒家里摇摇晃晃出来一个大汉,三旬上下的年纪,邋邋遢遢的衣着,在店门前愣一会儿神,惺松的醉眼就瞄上了梁媛:“他娘的,杜三爷我是不是花眼了,这天上的嫦娥怎么下凡了?”   燕儿提醒主人:“小姐快走,那醉汉咱可惹不起。”   梁媛有意绕开些,斜刺里向一旁走去。   可是,醉汉杜三脚步踉跄地拦住了去路:“慢着,小妞,让三爷我仔细瞧瞧,到底是不是仙女。”   主仆二人按离家时梁玢的嘱咐,也不答话,躲开他再走。   杜三再次挡道,而且伸开了双臂:“怎么,也不理睬我杜三爷,谁敢不给我面子?走,跟三爷我进去喝一壶。”   梁媛这一下可是恼怒了:“大胆狂徒也太无礼,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竟敢对良家女子非礼,难道就不怕王法律条吗?”   “哈哈哈!”杜三怪笑连声,“王法,这江都府尹是我娘舅,他就是王法,你去衙门里告啊!”   燕儿去拉主人,意欲躲开这是非:“小姐,我们且不与他计较,等回城后再作理论。”   “想走?没那么容易。”杜三一把抓住了梁媛的纤纤玉手,当众就抚摩起来,“真是好娇嫩哟!”   梁媛要抽,但被恶徒死死攥住,她气愤已极,抡起另一只手,一个巴掌扇过去,好个清脆响亮,杜三脸上现出五个指印。   杜三也就兽性大发,将梁媛当众抱住,张开酒气熏天的臭嘴,在梁小姐脸唇额头处发疯般又咬又啃。   梁媛竭力躲避,并连声呼救。燕儿更是一边在杜三身后踢打,一边向围观者求救:“各位叔叔大爷,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吧!”   有几位携带武器的壮士,听说杜三是府尹外甥,都不敢捅这个马蜂窝。相反,一个文弱书生,却是挺身而出。   “住手!”书生主父偃大喝一声。   杜三不知来者何人,不觉怔了一下,梁媛趁此机会挣脱他的怀抱,躲在了主公子身后。   杜三定睛一打量,见抱不平者衣不出众貌不惊人,一介书生未挂武器,心中有数,口气也就格外大起来:“谁家老母猪没圈住,把你给拉了出来,长几个脑袋,也敢来管杜三爷的闲事?”   梁媛看看主父偃的书生气质,着实为他的安全忧心:“燕儿,这一公子书生模样,怎能当得那狂徒的拳脚?”   燕儿自有见解:“小姐,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,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,看着不起眼,说不定就是身怀绝技呢!”   主父偃对杜三倒是底气十足:“贼子,有道是路不平有人铲,事不平有人管,你大庭广众之下,行禽兽之举,真是不知人间尚有羞耻二字。”   “三爷我哪有功夫和你废话。”杜三施展开拳脚,恶狼般扑过来。   燕儿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出现,也不过三五下,主父偃即被打翻在地。杜三得势后越发不让人,也不管是头是脸,没头没脑地只管踢个不住,眼见得主父偃满脸开花,已无还手之力。   燕儿尖声呼叫:“别打了,再打就要出人命了。”   杜三得意地狂笑不止:“想让三爷饶过他也不难,叫你们小姐主动过来亲我一口即可。”   “你,放屁!”燕儿气得粗俗地骂了一句。   杜三在主父偃身上发泄:“小子,爷就对不住了,谁让你挺身而出救下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。”   眼见得主父偃就要丧命于杜三的脚下,梁媛怎忍心让救命恩人死于非命,她鼓起勇气上前说道:“恶徒,你别再打了,我依你就是。”   “怎么,”杜三有几分不信,“你当真要当众亲我杜三爷?”   “你要言而有信,放过这位公子。”   “好,现在我就不踢了。”杜三放荡地淫笑着,“那么,美貌的小佳人,你就过来吧。”   梁媛为了主父偃能保住性命,违心地不得已地挪蹭过去,到了杜三近前,她难过地闭上了眼睛。   杜三则是笑得脸上开花,张开臭哄哄的大嘴,便向梁媛那娇艳欲滴的樱唇凑过去。   “滚开!”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,有人将他一巴掌推开。   杜三适才只顾贪恋梁媛的如花粉面了,没有留意有人过来。此刻定睛一看,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面前。这位与主父偃可就大不相同了,头戴束发金冠,一身锦衣绣服,腰间坠挂着碧绿的玉NB023,手上摇着一把泥金折扇。虽说是阴雨天,扇子在他手中依然是不停地张合。更令杜三吃惊的是,身后有两个清秀俊雅的书童,张着两把雨伞,为这位贵公子遮雨。再向后面看,四名雄赳赳的武士也站在附近,分明是贵公子的保镖。一向张口就骂人的杜三气焰先自矮了三分:“你,你是什么人,敢来管我杜三爷的闲事?”   贵公子回头招呼一声:“过来教训教训这个无赖。”   四武士得令上前,拳脚交加,打得杜三抱头满地乱滚,不住声地哭爹叫娘求饶。   贵公子至梁媛面前微微一躬:“小姐受惊了。”   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梁媛还礼后动问,“敢问恩人尊姓大名,日后也好相机图报。”   “不敢称尊,”贵公子答道,“在下刘建。”   “啊!”梁媛着实吃了一惊,江都百姓谁人不知刘建的名字,再看这公子的气质和派头,就已猜出了八分,“令尊莫非即是江都王爷?”   “家父便是刘非。”   梁媛未免再施一礼:“多谢殿下搭救。”   “不敢当,来晚一步,致使小姐险遭恶徒所辱。”刘建难以抵御梁媛那可餐的秀色,双眼火辣辣的。   梁媛有所觉察,难为情地移开目光,她蹲下身去察看主父偃的伤势:“公子,你怎么样?”   主父偃说话已是有气无力:“在下……不……不妨事。”   “梁小姐,恶徒这等无礼,竟打得这位公子遍体鳞伤,着实可恨。”刘建意在讨好梁媛,吩咐四名家将,“狠狠教训杜三这个恶徒。”   杜三已是被打得鼻口流血,他听说是撞上了江都王公子刘建,心中自认倒霉,哭声赖气地哀告:“殿下,小人不知,多有冒犯,您就饶了我杜三吧,下次再也不敢了。”   梁媛见杜三被打得那种可怜相,毕竟是女人心软看着不忍:“殿下,再打怕是就没有活命了,您就饶过他这次吧。”   其实刘建也担心将人打死,他趁机卖个人情:“杜三,看在梁小姐面上,饶你这条狗命,给梁小姐磕个头谢过救命之恩。”   杜三哪敢有违,爬到梁媛面前,连磕三个响头:“多谢梁小姐美言,小人知错知罪了。”   “去吧,去吧,逃生去吧。”梁媛这阵又动了恻隐之心。   杜三恨不能一步逃离这危境险地,他自己爬起,屁滚尿流地落荒而去。   梁媛又将注意力转到主父偃身上:“公子伤成这样,这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小姐无须忧虑,一切有我安排。”刘建吩咐手下,“叫来两辆车轿,载小姐与公子回城。”   江都自然是江都王的天下,王子要办这点儿事还不是易如反掌。两辆车很快找到,梁媛目赌主父偃被抬上车,她和燕儿才上了另一辆车。刘建乘马跟在车旁,众武士环顾左右加以保护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4节 刘建   一行车骑一刻钟后进了城,刘建也不知会,照旧迤逦前行。   燕儿心里犯嘀咕,忍不住低声说:“小姐,已经进了城门,这车驶往何处啊,是否该向殿下打个招呼了?”   梁媛点点头觉得有理,她掀起纱帘,对着一旁随行的刘建说:“殿下,我的家在府前街,在此下车亦不甚远,可以自行回去了。”   “梁小姐请恕我尚未与您商量,你看这位公子伤势沉重,莫如先到我府中,让府医为他诊治一下,不然你们小户人家,请医用药也不是方便的。”刘建并不勉强,“小姐最好一同到府,我对父王也有个交待,否则父王会以为是我闯的祸,小姐若觉不便,就让车送你还家。”   梁媛想,人家救了自己,怎能还让刘建背黑锅呢,再说主公子因为自己而致重伤,又怎能撒手不管呢,便欣然允诺:“承蒙殿下如此仗义,民女与主公子都不胜感激,只是要打搅王府心中未免忐忑。”   “济困扶危多行善举,乃人之常理,王府有这个条件,这些小事何足挂齿。”刘建看来像是诚心实意。   车轿进了王府并未停下而是沿院中道路继续向前。走着走着,后面主父偃的车不见了,也不知驶向了何处。梁媛只感到曲里拐弯,弄得连方向都辨识不出了,真是侯门深似海呀。最后,总算在一处精雅别致的小院门前停下。还好,刘建一直跟在身边,陪同梁媛进了上房。富丽堂皇的摆设,立刻令梁媛眼花缭乱。从小到大,何曾见过这等繁华富贵人家。   刘建客气地说:“梁小姐,敝居陋室,就委屈你了。”   “不过是稍事休息,再说这等富贵,民女属实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呢!”梁媛急于回家看望父亲,“殿下,主公子他在何处,很快就会为他诊治吧?”   刘建笑了:“小姐也过于性急了,总要容我安排一下,好吧,我这就去向父王禀报,小姐且歇息一时。”   刘建走了,主仆二人便有一种失落感。在这人地生疏的王府,顿觉举目无亲无援。   燕儿关切地说:“小姐,你上床躺一会儿吧,这车轿一路颠簸,想来早已是全身酸痛了。”   “燕儿,我心中甚觉无底,哪有心思小寐呀。”   “是呢,我和小姐有相同的感觉。”燕儿思忖一下,“我出去探探周围的环境,也好心中有数。”   燕儿轻手轻脚走出上房,院中空无一人,她又走向院门,扶框张望片刻,便走出院门,刚要再向前查看,   大杨树后闪出一名家丁,倒是满面笑容:“姑娘留步,殿下关照了不能乱走,这王府森严,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?”   燕儿无奈,只得转回,她对梁媛说:“小姐,有人在院门把守,不让出去,是不是把我们软禁了?”   梁媛付之一笑:“不会吧,堂堂王府,软禁我们何用,我们小户人家,他也犯不上绑票敲诈钱财呀!”   “小姐,你好糊涂,不为财还不为色吗?”燕儿想的较多,“你长的花容月貌,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?”   这话使梁媛心头一震,但她不愿往坏处想:“燕儿,不要把人想得太坏,这会损寿的。”   “小姐你心地过于善良了,你没见那刘建的眼神色迷迷的,盯住你就不放,怕是他对你起下不良念头啊。”   “可能吗?”梁媛不认为事情会这样,“王府人家,又是王子殿下,天底下门当户对的美女,还不是尽人挑选,怎会打我的主意呢?”   “但愿不是吧。”燕儿始终难以放心。   说话间,一个干净利落的老婆子,手提食盒走进房来:“梁小姐,殿下打发我给送饭来,午时已过,想早已腹中饥饿。”她逐一拣出饭菜,真是王府人家,与众不同,美味佳肴,摆了一桌。   梁媛与燕儿还真的饿了,便说:“多谢老妈妈,我自有使女照料,您就可以回去了。”   “我姓吴,你就叫我吴妈好了。殿下吩咐过了,要我在此服侍小姐,老奴不敢擅自离开。”   梁媛主仆对看了一眼,不好再多说什么,也不好当着吴妈的面妄加议论。二人默默无言地共进午餐。   明亮的阳光将王府的内书房照得眩人眼目。江都王刘非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一册春宫画,那不堪入目的画面,吸引得他目光发直。一丝不挂的女人,纤发毕现的裸体男子,在他看来就像是活生生的大活人摆放在眼前。他太聚精会神了,以致儿子刘建进来还浑然不知。   刘建缓步走到父亲身边,眼角一扫,发现了那册春宫画,他见状故意后退一步,轻轻咳嗽一声。   刘非手忙脚乱将画册合上,抬头见是儿子,颇为不悦地说道:“为何不言语一声就悄悄入内?”   “父王,孩儿见您正在用心读书,未敢惊动。”刘建眼睛盯着那画册,心说得空一定要设法翻看一遍。   刘非感觉到儿子的目光一直关注画册,有几分难堪地将画册掩藏起来:“你来见我,所为何事?”   “儿有一事向父王禀明,望您成全。”   “怎么,又看上了哪家女子?”   “今日上午儿在郊外邂逅了一小家碧玉梁媛小姐,可称是一见倾心,意欲迎娶她为妻子,今生今世再不反悔。”   刘非报以冷笑:“这种话我已听过多次,可你见异思迁的老毛病却是一犯再犯,我王府之中佳丽百计,其中不乏倾国倾城姿色,你何苦又去民间选美,弄不好还得多费银两口舌。”   “父王,这一梁小姐决非等闲可比,儿是非娶不可了。”刘建口气愈发坚定起来。   刘非不觉心中一动:“你有如此决心,莫非真的遇到了天仙不成,领来让为父见识一下。”   “父王这就不必了,反正儿我相中了就是。”刘建转身要走,“情况业已禀明,儿就择日成婚了。”   “站住,”刘非喝住儿子,“听你的口气还要先斩后奏啊?”   “儿不敢,没有父王恩准怎敢就办婚事。”   “你将这梁小姐带来,让我看她一眼,能否为我王府媳妇,若果真出众,为父就依了你。”   “父王何必定要过目,相信儿的目光是不会错的。”   “俗话说丑媳妇难免见公婆,难道说这一生一世就不见面了?”刘非脸上现出不悦之色。   “待成亲之日,父王自然也就见到了。”刘建不买父亲的账,说罢,他匆匆离开。   时已下午,主父偃还在房中昏睡。这是杂役们的住处,简陋的竹床连帐子都没有,蚊蝇在他头前飞来飞去,大概是被他身上伤口的血腥气味所吸引。他时而无力地用手挥赶一下,但蚊蝇旋即又飞回来叮咬。渐渐,他从昏睡中醒来,举目四望,室内空无一人,只有他被孤零零地丢在屋里,一种悲凉和被遗弃的痛苦感觉袭上了心头。   杂役阿明返回房中,见主父偃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,急忙过来扶住:“你总算醒过来了。”   主父偃看看自己的伤势,回忆以往的情景:“这不是王府吗,殿下可曾给我请来了医生?”   “咳!”阿明长叹一声,“叫我怎么和你说呢?”   “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?”主父偃又想起他舍身相救的梁媛,“有位梁小姐她在何处?”   “你的话我实在是不明白。”阿明说,“我只是这王府中的一名杂役,每日是清扫院落,请问公子是如何落得这般模样?”   主父偃便将为救梁媛而被杜三打伤,又遇刘建的经过讲述一番:“殿下接我入府医治,他是不会抛下我不管的。”   院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,有人在问候:“殿下,您怎么到这下人住处来了?”   阿明一听慌了,将主父偃按倒:“快,快躺下装死,千万别动。”   主父偃大惑不解: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别问,听我的话才能保住你的命。”阿明扯过一个被单盖在了主父偃身上。   主父偃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不知所以,听任阿明的摆布,一动也不敢动。   刘建来到了门前,用手掩住了鼻子:“阿明,那个受伤的主公子呢?”   阿明满脸悲戚的神色:“他……送来以后一直昏迷不醒,半个时辰之前竟然咽气了。”   刘建瞥一眼白被单:“他死了倒也少费周折,照老规矩,送到城外的乱葬山挖个坑埋了。”   “小人遵命!”   刘建转身走了,他早已急不可耐了,要去看看影子一样萦绕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梁媛小姐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5节 为梁媛的命运担心   阿明找来一辆驴车,见眼前无人,让主父偃赶快爬上车去,叮嘱他说:“千万不可出声乱动,一定要装死。”   “阿明,你要明白告诉我,这一切都是为何?”主父偃急切地想弄清原委。   “别说了,等到了城外再讲。”   阿明赶起驴车就走,顺利出了府门又出了城门,待到了荒郊野外,四处无有行人了,他才停下车:“主公子,你可以离开了,总算是拣得了一条性命。”   主父偃万分不理解,也流露出不满:“阿明,你既然要救我,为何不在城内放我,这旷野无人,我又伤痕累累,叫我如何能挣扎回城?”   “主公子见谅!”阿明解释道,“城内耳目众多,若一旦被人看见,传到殿下耳中,小人就没命了,所以必到野外无人之处,实在是无奈之举。”   主父偃忍受着棒伤的痛苦:“阿明,你为何要我装死,应该让我知道了。”   “咳,要是不装死,殿下也会让我扼死你。”阿明看看自己的双手,“我,我的手下已有十数条人命,我,实实不忍心再让你惨死了啊。”   “这却为何,我与殿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,做甚便要害我性命?”   “你与那个姓梁的小姐一同入府,就决定了你必死无疑。”   “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?”   “哎呀,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!王爷与殿下父子二人,只要发现有些姿色的女子,必要设法弄进府中,同行者或家中人找到府上,则必然要遇害,据我所知,被弄到府中的女子已不下数十人了。”   “这……”主父偃顾不得自身的伤痛,“他们父子这样为非作歹,残害人命,难道就无人告官吗?”   “你呀,真是念书念傻了。堂堂江都王,谁能撼动他一根汗毛。再说,人被害死后就秘密掩埋,死无对证,官府能奈他何。”   “这么说,那梁小姐也难逃厄运了?”   “进了王府,她还想清白?”阿明一番叹息,“如果运气好,能活三五个月,若是不顺从,说不定就会一顿乱棍打死。”   主父偃怔了片刻:“阿明,那梁小姐的性命,你要加以保护才是。”   “主公子,我是何身份,你当明了。一个杂役,有幸得以救你一命,多少洗刷点儿以往的罪恶。至于再保护别人,我是无能为力了。”   “照你说梁小姐她就必死无疑了?”   “这是府里的规矩,再好的女人也难逃一死。因为王爷说了,留下知情的女人终归是后患。天下女人尽多,何不常换常新。”   “这该如何是好!”主父偃急得团团转,他在为梁媛的命运担心。   “你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就是非分之福了,别人的事你就无能为力了,江都王你是奈何不了的。”阿明无限感慨地说,“莫说是你这个平头百姓,就是皇上怕也奈何不了他了。”   主父偃一怔:“怎么,他还敢抗拒圣旨吗?”   “你哪里知道,江都王府中养有铁甲武士上千,乡下还有战马五百匹,而且逐日打造武器啊。”   “这么说,他已萌反意。”   “这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。”   “就凭他一千武士,能与朝廷抗衡?”   “主公子忘了,这江都府民有百万之众,到时刘非一声令下谁敢不听。”   主父偃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:“就算江都百姓都情愿陪着他造反,可是也挡不住朝廷大兵进剿。”   “你以为江都王傻呀,他早就看到了这一点。”阿明叹息着说,“可惜朝廷尚且不知,皇上还被蒙在鼓里,江都王与皇叔梁王刘武,淮南王刘安,衡山王刘赐勾结已有二年之久,来往频繁,臭味相投,都在加紧准备,而且还在联络拉拢其他王侯加入他们的联盟,所以他才敢在江都为所欲为。”   主父偃听呆了。   阿明嘱咐道:“主公子,且莫随意乱讲,江都到处都是王府的耳目,是会掉脑袋的。”说罢,他赶车回城去了。   主父偃依然站在原地发呆,他想了很多很多。   江都王府中,梁媛和燕儿哪有心思进餐,她们只是胡乱动动筷子,就都将饭菜推到了一边。   吴妈见状劝道:“梁小姐,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,饿坏了千金之躯,老身可是担待不起。”   梁媛和颜悦色以商量的口吻说:“吴妈妈,我和燕儿已离家多半日,家严定是倚门悬望,可否让我的使女回去报个平安?”   “小姐莫要不快,我老婆子哪有这个权力。我被派来是服侍小姐的,若有想法只能同殿下提出。”   燕儿不满地抢白道:“那么你给殿下送个信,这叫什么事呀?是软禁那还是关押?让他来见个面。”   “何人在背后议论小王?”刘建说着话踱进房来。   梁媛一见赶紧替燕儿圆场:“殿下莫怪,使女说话不知轻重,她是担心回去后被家父责骂,未免性急了一些。”   “小姐,你不要再客气了,我们把话还要讲在当面。请问殿下,你到底是何用意,究竟想把我们怎么样?”燕儿并不畏惧,前行几步与刘建直面相对。   “粗使丫头,竟这样不识体统,真是缺少家教。”刘建向吴妈使个眼色,“把她送走。”   吴妈上前便推:“走吧。”   梁媛上前讲情:“殿下,燕儿多有得罪,请看在我的份上,不要与她计较。”   “怎么会呢。”刘建对梁媛彬彬有礼,“小姐在府中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,让燕儿回家报个信,以免令尊悬望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梁媛隐隐觉得存在危险,急欲脱身,“殿下,主公子有王府关照,我也就放心了,请容我同使女一同还家。”   “小姐莫急,王爷还要见你一面呢。”刘建又加解释,“父王要当面询问事情的经过,小姐还要如实禀明,否则还以为是我闹事。”   燕儿放心不下:“我不走,我要和小姐在一起。”   刘建对她可就没好脸了:“奴才下人敢不听吩咐就该掌嘴,快去向梁老先生报个平安,就说小姐天黑前回转。”   “我不走。”燕儿怎能放心留下小姐一人。   吴妈过来推她:“殿下吩咐谁敢不遵。”   梁媛明白此时已由不得她们,便含而不露地说:“燕儿,殿下决无歹意,堂堂王府不会有什么意外,你就放心走吧。”   燕儿虽说心中没底,一步三回头,还是被吴妈推走了。出了小院,吴妈领她左转右绕,到了一处更为僻静的所在。三合院内,几间破败的茅草房。一个醉熏熏的大脑袋家丁正靠在院门上卖单儿。见吴妈领着燕儿来到,双眼立时射出淫荡荡的凶光:“哈哈,准是又有鱼儿上钩了,殿下吃肉,我们也跟着喝汤。”   “朱大头,你放老实些,殿下可是没话,你小心烫着膀蹄。”吴妈说,“她叫燕儿,交给你了。”   燕儿产生了恐惧感:“吴妈妈,殿下是答应我回家的,你要送我出去。”   “傻闺女,就别再做梦了,回不了家了。”吴妈扭身走了。   燕儿追过去:“吴妈妈,你不能丢下我不管。”   朱大头像老鹰抓小鸡一样,将燕儿薅回来:“给我进屋去。”   “你算什么东西,这样对待我。”燕儿挥拳打过去。   朱大头就势攥住她的手,扯进了上房内,顺手一抡,将燕儿按倒在床上:“你现在是老子的盘中菜,想怎么吃我就怎么吃。”   “你,你是个衣冠禽兽。”燕儿竭力躲向床里,“我告诉殿下和小姐,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朱大头得意地放声狂笑起来,“殿下,我这就是跟殿下学的,你们小姐,你还能见着面吗?”   “啊!”燕儿已经意识到局面的严峻,但她此时此刻关心的是梁媛的安危,“我们小姐她,会被殿下害死吗?”   “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吧。”朱大头动手扒扯燕儿的衣裙,“因为殿下他还要尝鲜呢。”   燕儿几乎是发傻了:“这么说,我们小姐她,会被殿下给糟蹋了。”   “废话!男人和女人还不就是这么回事。要不为玩她,殿下花费那么大的精力作啥?”   燕儿的上衣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扒掉,露出了水红抹胸和晶莹如玉的双肩。朱大头欲火难捺,将头埋在香肩上就啃。燕儿清醒了,她明白了自己眼下的处境,看来失身已是在所难免。但是不能白白地就让朱大头占去便宜,作为梁家十数年的奴仆,与小姐情同姐妹,一定要不惜代价救出小姐。打定了主意,她将朱大头推开:“干嘛这样猴急。”   朱大头一听这话音,燕儿已是有意了,喜得他呲出大板牙:“不急,不急,你我从容地云雨一番,那才叫销魂呢。”   “朱大哥,办这事得有个好心情,而好心情起码得填饱肚子。”燕儿故意现出媚态,“我总不能饥肠辘辘和你效于飞之乐吧?”   “那是,那是!”朱大头一点就明,“我这就去张罗酒菜,你我喝了交杯酒再入洞房。”   “朱大哥,我还是黄花闺女,你可不能太小气啊!”   “放心,一定为你准备鸡鸭鱼肉。”   “我的酒量大,好酒一定要备足。”   朱大头原本就是酒鬼,听此言乐得嘴都合不拢了:“好,好,我们喝个一醉方休如何?”   朱大头锁上房门一溜烟地走了,很快提着二斤酒和大包小包的转回。他将烤鸡烧鹅炸鱼酱肉逐一摆在桌上,倒出两碗酒来,自己先行端起,色迷迷地发出淫笑:“姑娘,请吧!”   燕儿撒娇地说:“朱大哥,你是男子汉大丈夫,又是英雄海量,先喝个样子给我看看嘛!”   “好,就让你见识见识。”朱大头一饮而尽。   燕儿立即再给斟满:“朱大哥真是豪爽!燕儿想问一句,你我是做长久夫妻还是露水夫妻?”   “你是个小美人,怎么会一次合欢后就抛弃呢?放心,我舍不得丢掉你。”朱大头在她胸前抓了一把。   燕儿忸怩地闪开:“我也不追求名分,也不逼你糟糠之妻下堂,只要你能时常眷恋我,也就不虚此生了。”   “好!我的小宝贝,你真是可人疼,这么通情达理,我有了钱一定把你打扮得光亮新鲜。”   “说话算数,你就干下这碗酒。”   “好,你看!”朱大头一口喝下,亮亮碗底。   就这样,燕儿凭着她的巧嘴,再加以撒娇做痴,很快就给朱大头灌下去六碗酒。原本就已七分酒意的朱大头,被燕儿灌了个烂醉如泥。燕儿庆幸自己不曾失身就达到了目的,她吃力地剥下朱大头的衣服。虽说显得肥大,但尚可糊弄穿在身上。事不宜迟,她惟恐夜长梦多,出了这小杂院低着头快步而行。见着人也不说话,也不看任何人,没有一袋烟的功夫,她竟摸到了大门前。王府太大了,家丁仆役数百,不相识者甚多。守大门的家丁半躺在懒凳上正打盹,一般都是注意外面来人进府,至于里面有人外出,向来都是不过问的。燕儿竟顺利地混出了府门。待拐过墙角看不到王府的大门了,燕儿撒开双脚,全速向家中跑去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6节 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   一束白绫从房梁上垂下,被破窗而入的萧瑟西风吹得频频摆动。像是一条白色的毒蛇,不时地扭动身躯。室内器物凌乱,如同有盗贼光顾过一样,茶杯茶壶摔成了碎片,绣花枕被剪破,鹅绒枕芯在屋中随风飘舞。象牙床一塌糊涂,锦帐给剪得成了布条,。这都是梁媛悲愤交加极度发泄的结果。此刻她呆呆地立在兀凳上,注视着那结好的白绫,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。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,她想到了相依为命的父亲,想到了生死未卜的燕儿,想到了因挺身相救而受重伤的主公子,想到了长眠地下的高堂。但是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般的下午和傍晚,却在她的思绪中顽固地萦回,这是她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。   今日下午燕儿被迫离开后,刘建便忍不住凑到梁媛身边,伸出手来在她肩头轻轻一捏:“梁小姐穿得单薄,是否难耐这阴雨天?”   梁媛将身躯移开些,她从刘建捏她肩头所传递的信息中,已感受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,更加急于脱身:“殿下,奴家已是离家多半日,实实当回去同父亲相见了,望殿下开恩。”   “小姐,我不是已说过多次,要等你同我父王见过面,讲清事情原委后再离王府吗?”刘建再次跟至梁媛近前,“使女已是回家报信,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!”   梁媛又将脚步移动,尽量保持一定距离:“殿下说必得见过王爷,就请安排相见吧。”   “小姐,王爷何时见面,也不是我能定的。不过在见面之前,有一事要同小姐商议。”   “不知殿下所说何事?”   刘建双眼又射出欲火:“梁小姐,我已向父王提出,要与你结为秦晋之好,万望小姐允诺。”   梁媛一下子怔住了,她没想到刘建会向自己求婚。要论相貌刘建可比潘安,是一表人才风度儒雅。要论地位,对方是王子殿下,富贵无比。自己年龄也不算小了,若能嫁给这样一个夫君,实在可称是三生有幸。可是,这可能吗?就凭刘建这地位,二十多的年纪,会至今尚未婚配吗?再者说,越是这样的官宦人家,越是讲究门当户对,这怎么可能呢?   刘建似乎看出了梁媛无言的心事:“小姐不须多虑,我虽生在王府贵为王子,但我实在看不惯大家闺秀的呆傻,故而至今未曾婚配,小姐若与我结为连理,就是我的正妃,而且我也不想再娶侧妃,保证能与小姐白头偕老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这番话让梁媛动了心,她羞涩地转过脸去,“婚姻大事尚需父母之命,殿下容奴家禀明父亲定夺。”   “梁小姐,你自己总要有个态度呀。”   “我,我怕是高攀不上。”   刘建欣喜地上前攥住梁媛的纤纤玉手:“小姐,婚姻在于两情相悦,何需论那门第高低。”   梁媛竭力要将双手抽出:“殿下且请尊重些,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。”   “你我日后即是夫妻,这又算得什么?”刘建就来拥抱,并且动嘴欲吻。   梁媛用手拦挡:“殿下,来日方长,何必急于一时。再说,这是市井男儿所为,王侯子弟理当斯文。”   “小姐之美,任是一个男人都要动心,我平生所见甚多,惟独见了小姐不能自持,还望小姐成全。”   “殿下万万不可相强,”梁媛全力挣扎,仍未能挣脱刘建的怀抱,只好哀求说,“为了日后幸福,殿下切莫伤了我的心哪。”   刘建此时欲火烧身,哪里还听得进去,也不再低声下气,而是粗鲁蛮横地强行撕扯开梁媛的衣裙,强行按在床上,霸王硬上弓,在梁媛呼天抢地的悲泣声中,发泄了他的兽欲。   事毕,刘建也不安慰梁媛一句,反倒一边着衣一边不满地说:“看你那个熊样,哭哭啼啼的,挺好的美事让我扫兴。”   梁媛股间疼痛,心头更是滴血,勉强整理一下衣裙,哽咽着说:“殿下,奴家此身已是属你,望你莫负前言,你我早日婚配。”   “我还会骗你不成。”刘建显出几分不耐烦来,“待见过父王,即可明确我二人的关系。”   “殿下,你该引我去见父王了。”梁媛有意这样称谓,以证明她已是刘建的合法妃子。   “好,我这就带你去参见父王。”刘建吩咐道,“你快收拾打扮一下,别哭丧着脸。”   梁媛只得强做笑颜,稍事梳妆之后,一个光彩照人的天姿国色又呈现在面前:“殿下,你看我这个样子可否?”   刘建盯着梁媛几乎是看呆了,半晌不发一言。   “殿下,到底妥否,你倒是说话呀!”   “不妥!”刘建坚定地蹦出两个字。   “为何?”梁媛倒是糊涂了。   “你给我洗去脂粉,素面朝天。”   “女子梳妆人人如此,不施脂粉,有悖常理啊。”   “休得NB021嗦,听话就是。”刘建也不解释原因。   梁媛怎敢拗着行事,只好去重新收拾一番,回到刘建面前:“殿下,这您该满意了吧?”   刘建看了又看,觉得梁媛还是丽质天成,自言自语说:“最好是蓬头垢面才令人放心。”   “殿下到底是何用意?”   “不说了,就这样吧。”刘建嘱咐,“到了父王那里,你要靠后站,少言语,远远参拜即可。”   “奴家遵命。”梁媛被刘建闹得心神恍惚,好像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她,提心吊胆地跟在刘建身后。   到了刘非的外书房门前,刘建又不放心地叮嘱道:“在我身后,千万莫要上前,若是有误,不能成为王子妃,可就怪不得我了。”   梁媛犹如装在了闷葫芦中,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。   刘建先自入内,刘非正在欣赏四个妖艳的女子漫舞。他将一瓣蜜桔丢进口中:“为父让你带那梁小姐来一见,你不发一言就走,莫非要抗王命不成?”   “孩儿怎敢,已奉命带来参拜父王。”   刘非立刻坐直了身躯:“她在哪里,速来参见。”   刘建顿了一下:“父王,见了梁小姐后无论印象如何,都要成全孩儿与她的亲事。”   “如果为父不允呢?”   “父王一定要恩准,因为孩儿与她业已同床共枕了。”刘建这后一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。   刘非一怔,有些失态,继而冷笑着说:“如此讲来,你二人是生米已成熟饭,木已成舟了?”   “两情相悦,难以自持,有失礼节,父王见谅。”刘建与刘非父子二人彼此都是心中有数。   刘非气哼哼地吩咐:“叫她进来相见。”   梁媛奉命进房后,未走几步,就站在刘建身后,她原本是知书达理之人,如今被刘建强暴,身心备受摧残,而且刘建的一番警告,使她无所适从,呆呆地站在暗处一言不发。   刘建提醒:“还不拜见父王。”   梁媛机械地跪倒:“民女梁媛叩见王爷千岁千千岁。”   刘非眯缝着双眼,只看到梁媛的身影,而难见其五官,就发话说:“本王也不是洪水猛兽,何必躲得远远的,近前来参见。”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7节 不知父王对这儿媳可还满意   “这……”梁媛抬起头来,望着刘建不知如何作答。   刘建接话道:“父王,梁小姐从未曾见官,小户人家不懂礼数,恐有失礼之处,就此告退吧!”   刘非心说,是何等美人竟使刘建先下手为强,破了她的身,自己倒要见识一下:“为父尚未表态,你就要撤走,难道这亲事就不办了?”   “想来父王是会应允的。”   “为父连她的模样如何都不清楚,又如何答应你的婚事?”   刘建无可奈何:“梁小姐,上前些见过父王。”   梁媛遵命上前几步,站在起舞的四女身后,低下头不敢仰视。   刘非嫌舞女碍眼,挥手令她们退下,再看梁媛,体态婀娜,不见其面,就发话说:“梁小姐抬起头来。”   梁媛也就把脸一扬,与刘非如锥的目光相遇,有一种万针刺肤的感觉,急忙又低下了头。   就这一眼,已令刘非在心中惊叫一声。其实刘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,他担心浓妆的梁媛被好色的父王看中,让梁媛洗去铅华以免眩目。谁料,看惯了脂粉堆砌的女人的江都王,乍一见这淡扫娥眉不施粉黛的梁媛,更觉格外清新悦目。他几乎看得发呆了,半晌一言不发。   刘建心中格外地不自在,有意清清喉咙,大声问道:“不知父王对这儿媳可还满意?”   “满意,满意,”刘非下意识地连声应答,“一百个满意,没说的。”   “谢父王允诺,儿与梁小姐就告退了。”   “什么,你说什么,我允诺什么了?”   “适才父王亲口所说,对梁小姐满意啊!”   “这,你是误会了。”刘非在寻找借口,“婚姻大事,非同儿戏,岂可草率议定,为父还要同梁小姐谈谈她的家世,然后再做定夺。”   “父王,你万万不可。”   刘非立起三角眼,同时沉下脸来:“你敢在我面前无礼,还不快快退下。”   刘建感觉到他最担心的事就要发生:“父王,儿与梁小姐已是情深难分,如不能与她连理并蒂,儿也就无意再活于人世。”   “你放心的去吧,为父不会将她怎样,待问过话后,我会将一个完好无缺的梁小姐交还给你的。”   刘建显然信不过:“父王,就在儿当面问她便了,何必一定要我回避?”   “你在场,她焉肯说真话。”刘非又显出不耐烦来,“速速退下,休再多言。”   刘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,但他没有走远,他就守候在门前。   刘非向梁媛招手:“梁小姐,你近前些。”   梁媛不敢抬头与刘非的眼神交流,她隐隐有种恐惧感,只向前挪了一小步:“王爷,有何吩咐?”   “你站过来也好说话,何苦躲得那么远,”刘非语气柔中有威,“我又不是老虎,还能吃了你不成?”   梁媛只好再向前动动,但依然保持着较远的距离。   刘非也就不再要求了:“本王有一事不明,还请梁小姐讲真话,你虽非官宦人家,也是知书达理之人。女孩家贞节是第一等大事,若有意为我王府之媳,理当父母有命,媒妁有言,怎能够轻易地以身相许呢?”   “这,这……”梁媛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“你如此轻率,说轻些是意欲既成事实,可以赖上王子,依附荣华。若是说重些,你是水性杨花。”   “王爷,你不该如此看待民女。”   “请恕我直言,像你这样的女子,不能为我子之妃。”   “王爷,民女何曾愿意失身。”梁媛为洗刷名誉,不得不实话实说了,“殿下同床共枕之说,是他暴力相强所致。”   “怎么,我的王儿他欺侮你了?”   “他,他如狼似虎,我弱小女子,怎能抗拒他的淫威。”   “这个奴才,依仗权势,强暴民间女子,着实令人气恼。”刘非拍案而起,“梁小姐不要伤悲,本王一定为你做主。”   “王爷大慈大悲,乞请先放民女还家,省视父亲。”   “莫急,本王为你备下一桌酒宴,权为代犬子赔罪,待用过酒饭后,即派人送你回家。”   “民女实不敢当!”   刘非也不管她是否同意,即传话下去:“来呀,速去办下一桌丰盛的酒席,送至桂月楼上。”   “这如何使得!”梁媛想,王爷还是比殿下通情达理。   刘非又吩咐侍立在身旁的太监:“送梁小姐上楼。”   太监伸手相让:“梁小姐,请吧!”   此刻也由不得梁媛了,同意与否也得跟在太监身后,从外书房后面穿过一个庭院,就是一座二层木制楼阁,太监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上。很快,美酒佳肴流水般送上,盘盏相迭,桌子上落了足有三层。梁媛未免心中不安起来,觉得有些过于破费了。   刘非笑吟吟步上楼来:“梁小姐,看着还能满意吧?”   “王爷如此破费,民女受宠若惊。”   刘非先自入座,以手相让:“梁小姐,也请入座吧。”   “这怎么可以,民女怎敢同王爷同坐。”   “就不要讲那么多礼数了,”刘非叹息一声,“谁让我的儿子不争气玷污了小姐,我这儿亲自赔罪也不能还小姐的清白,宴后还要重金相酬以赎其罪。”   在刘非再三要求下,梁媛不得不侧着身子勉强入座。   刘非为梁媛斟满一杯酒,自己也倒满后举起:“梁小姐,请!”   “王爷,民女不会饮酒。”   “如果梁小姐对小儿的鲁莽举动能够给予原谅,就请务必将此杯酒一饮而尽。”刘非将酒杯替梁媛端起。   梁媛不得不接过来:“王爷,民女自幼至今,滴酒不曾沾唇。”   “今天一定要破这个例。”   梁媛将杯送至唇边,略微舔了舔:“王爷,民女已是尽力而为了。”   “怎么,真的不给本王一个面子吗?”刘非半是威逼地说,“在这江都地面,我的话还没人敢不从命呢。”   梁媛皱了皱眉头,咬牙屏气将酒喝下,呛得她咳了好一阵,连眼泪都流下来了。   刘非也一饮而下,随即又给满上一杯:“梁小姐,好事成双,再饮此杯。”   “王爷,民女实在是不能再喝了。”   “一杯能喝,两杯也定然无妨。”刘非将酒塞到梁媛手中。   “王爷,我……”   “喝!”   梁媛不得已,又饮下第二杯。   “这就对了。”刘非又倒上了第三杯,“梁小姐,来个连中三元。”   梁媛已找不到推辞的借口,又硬着头皮喝了第三杯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8节 皇位的反对势力   三杯下肚,梁媛粉面泛红,犹如桃花初绽。刘非看得垂涎欲滴,也不管尚未将梁媛灌醉,便抱到床上,趁梁媛七分醉意,无力反抗,剥了个精光,便爬上去欲强行非礼。   刘建久等梁媛不见出来,就不顾一切闯上楼来。他听到了梁媛的哭泣和求饶声,急得用拳将屋门擂得“咚咚”山响:“父王,你不能啊!梁小姐她已是你的儿媳了。”   刘非也不予理睬,到口的肥肉焉肯轻易吐出。在刘建的抗议声中,在梁媛的呜咽声中,刘非发泄了他的兽欲。临下床他恶狠狠地警告梁媛:“梁小姐,老老实实给我呆在这楼上,本王我随时会来看视,不会让你寂寞的。要是敢不听话,我就派人杀了你的父亲。”   刘非将楼门加锁后,心满意足地下楼去了。   刘建还等在楼梯下,扑上来就和他算账:“你还算人吗?还王爷呢,狗屁!你枉为人父。”   刘非就和什么错事也没做一样,沉下脸来招呼一声:“来人!”   几名武士应声走上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   “将这个不孝逆子,送到冷牢中关起来。”刘非决心占有梁媛,“到他认错时为止。”   “你扒灰,无耻!天理难容。”   刘非挥挥手,尽管刘建又叫又闹,武士们还是将他推推搡搡押走了。刘非也感觉累了,在夜色中回到大妃的宫室倒头便睡。   饱受羞辱与蹂躏的梁媛,越想越没有活路,将白绫打结挂在房梁上,思前想后,头还是伸进了套中。   一阵夜风吹入,梁媛打了个寒噤,头脑清醒了许多。此身已污难再清白,便死又有何益,更不知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,自己应该活下来报仇啊,哪怕是与仇人同归于尽,也不能这样自缢白白死去。有了这样的信念,梁媛重又打定了主意,忍辱偷生也要活下来。   在这凄风苦雨的寒夜,梁玢家中一片悲凉景象。梁玢面对找上门来的主父偃,听了燕儿的哭诉,想到女儿十有八九凶多吉少,他一刻也忍不住了,拭去眼角的泪花,抽身向外就走。   “梁老先生,你要去何处?”主父偃急问。   “我现在就去王府要人。”   “你去不得。”主父偃阻拦。   “难道我就眼睁睁让女儿在魔窟里受尽凌辱吗?”   “难道明知是虎口,你还白白去送死吗?”   “拼着一死,我也不能丢下女儿不管哪!”   “梁老先生,眼下当务之急是设法救出梁小姐,而不是你去送死。”主父偃劝道,“阿明说得再明白不过了,江都王心黑手辣,惯于杀人灭口,你去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。”   “那你说该如何救人?”梁玢又眼中含泪,“动武我们手无缚鸡之力,告官谁敢动江都王一根毫毛。”   主父偃已经过深思熟虑:“我反复思考过了,要扳倒江都王,惟有进京告御状了。”   梁玢摇摇头:“这御状是那么好告的?就凭你、我,在京城举目无亲,平民百姓想见到皇上,势比登天还难。”   “我去!”主父偃斩钉截铁信心十足地表示,“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,我坚信是会将下情上达圣聪的。”   “但愿你此去一帆风顺。”梁玢取出一百两白银,“这是你进京的盘缠,足够你吃住花销,却无打通关节的费用,我的积蓄就这么多了,实在是抱歉。”   主父偃收好银子:“为了告状顺利,我也就不客套了。”   “主公子还要我做些什么,尽请直言。”   “我有一言奉嘱,就是在这段时间,你主仆二人最好另寻个安身之处,深居简出,莫抛头露面,以防王府杀人灭口。”主父偃说道,“我若能告准御状,你二人就是苦主和证人,万万少不了的。”   “那么我们日后如何相见?”   主父偃想了想:“聚宾楼酒家会面。”   三人分手,主父偃马不停蹄日行夜宿赶奔长安,一路奔波,受尽风霜之苦。这日下午,他终于进了长安城的朱雀门。也顾不得找店家下榻休息,他逢人便问,很快找到了宰相公孙弘的府邸。主父偃在马桩上拴好马匹,稍稍整理一下衣冠,随后拾阶而上。   门子早就注意到他,从懒凳上站起身:“你是什么人,受何人差遣,来相府有何公干?”   “门爷,烦请通报公孙相爷,我有机密大事求见。”   “你……”门子以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几眼,“说说你的来头,姓甚名谁,是何大事?”   “门爷,实在是抱歉,这些都不能让你知道。”主父偃特意卖关子,“事关重大,你知道反而有害。”   门子冷笑一声:“不说姓名,不讲来处,恕我不能通报。”   主父偃也回报以冷笑:“耽误了国家大事,你可有灭门大罪,勿谓在下言之不预也。”   门子见他风尘仆仆,言谈举止不俗,心说万一有重要事情被误,自己受牵累不值得,还是禀报一声,让相爷拿主意,脱了自己的干系为上:“你等着,待我进去通禀。”   公孙弘正在书房中批阅全国各地报来的呈文,门子小心翼翼入内躬身说:“启禀相爷得知,门外有一陌生公子求见。”   公孙弘头也不抬:“莫非又是求官求财求助之辈,我说过多次了,无名之流一律挡驾。”   “相爷,此人落落大方,不像寻常之辈,且又声称有事关国家的重大机密事,故小人不敢不报。”   公孙弘不觉放下手中笔:“他从何处来,是何人差遣,他的尊姓大名?”   “来人一字不肯多讲,道是事关机密,一切不见相爷无可奉告。”   “啊,是这样!”公孙弘起身踱步沉思,想了片刻,对门子说,“来人既然一定要见我,说不定真有什么大事,且带他来进见。倘敢耍戏老夫,就将他送长安府治罪。”   门子尊命,很快将主父偃带来。公孙弘劈头便问:“你声称有机密大事,老夫便是当朝宰相,就请当面讲来。”   主父偃看一眼门子:“下人在场,须不方便。”   公孙弘挥手令门子退出:“没你的事了。”待门子走出后,公孙弘绷着面孔,“讲吧。”   “此事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,实在是干系重大呀!”   “什么!”公孙弘有些动怒了,“老夫国之宰相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日理万机,国事皆由我做主,没有功夫陪你闲聊,有话快快讲来。”   “不是小人不肯明言,只恐说出来您也难以做主。”   “既是信不过我,又何必登门求见。”   “晚生欲请相爷引见,晋见当今万岁面谈。”   公孙弘鼻孔中哼了一声:“你未免太自不量力了,一介布衣书生,我堂堂宰相与你见面,已属格外破例,竟然得寸进尺,真是痴人梦想。”   “相爷睿智海怀,试想若无极为重大要事,晚生敢冒死求见吗?”主父偃不急不躁,“事关国家前途,望相爷莫因小节而误大事。”   公孙弘想,也是这个道理,便和缓了口气:“你且将事因透露给老夫,以便我做出决策。”   “事情委实太重大了,不敢走露半点儿风声,相爷千万见谅。”主父偃心想,如果说出一枝半节,那就休想见到皇上。   公孙弘将了主父偃一军:“你信不过老夫,也就恕我无能为力了。”   主父偃不退半步,反将公孙弘一军:“相爷当以国事为重,若实在不肯引见,晚生也就只好另寻门路了。”说罢,有意转身就走。   公孙弘迟疑一下:“公子且住。”   “怎么,相爷改变了主意?”主父偃头也不回。   “老夫便依了你,即刻随我进宫。”   “多谢相爷成全。”主父偃回转身来一拜。   肆马高车载着公孙弘来到未央宫,主父偃步行跟在车后。太监总管杨得意闻报来到宫门迎接:“啊,宰相大人,未经宣召进宫,有何大事面圣?”   公孙弘向身后一指:“这位是主公子,他声称有机密大事要面见万岁禀报,还说事关国家生死存亡,故而引他入宫。”   杨得意将主父偃上下打量几眼:“主公子,有话就同咱家说罢,自会为你转奏万岁。”   主父偃微然一笑,态度一如以往:“杨公公,此事干系重大,除非见到万岁,恕我不能相告。”   杨得意报以冷笑:“你可不要故弄玄虚,当心犯下欺君之罪。”   “倘若万岁认为在下是无理取闹,甘受惩处。”主父偃说得斩钉截铁。   公孙弘见状插言:“杨公公,这位主公子不像不知深浅之人,或许有机密大事,还是通报为宜。”   “好吧!”杨得意似乎不太情愿,“看在公孙丞相份上,咱家就为你上达圣聪,不过见与不见,就是万岁拿主意了。”   “小生恭候。”   杨得意步入内殿,精力充沛的刘彻正伏案作文章,卷首醒目的标题是《秋风辞》。杨得意近前略停片刻:“万岁,奴才有事启奏。”   “说嘛。”武帝心思全在文章上,头也未抬。   “公孙丞相引一布衣公子来见,口称有关系社稷安危的机密大事。”   “就命他向丞相禀明便了。”   “这人特别固执,不见万岁不肯吐露半句。”   武帝心说,一介布衣平民能有何等大事,莫不是危言耸听。反过来又想,普通百姓若无重大事由,谁敢冒险直面龙颜。   杨得意见武帝一时没有态度,便试探问道:“这人十有八九是个愣头青,送到长安府拷问,还怕他再装腔作势。”   “差矣。”武帝对人从不看出身贵贱,“此人既是口出狂言,想必是有些来历,待朕见过之后真伪即知,带他来见。”   杨得意没料到揣度圣意给弄拧了,赶紧说声:“遵旨。”   主父偃跟随公孙弘,在杨得意的引领下进入内殿参拜毕,武帝问道:“主父偃,有何要事定要见朕?当面奏来。”   “请万岁屏退闲杂人等。”   武帝挥了挥手,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们识趣地退下:“只剩下宰相和总管了,有话尽管讲来。”   “万岁,梁王刘武、江都王刘非、淮南王刘安、衡山王刘赐,他们串通一气,修兵治甲,密谋反乱,已是箭在弦上。”   武帝听着不觉坐直了身躯: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小民看来,决非空穴来风。”   “你是如何得知,又有何真凭实据?”   “万岁,容小民从头奏闻。”主父偃遂将路遇梁媛及刘建,被骗入江都王府险些丧命,多亏阿明相救,并把王府招兵买马阴谋作乱的过程讲述一番,“圣上,以刘非父子的作为,阿明之言决无虚妄。”   武帝沉思少许:“公孙丞相,如何看待此事?”   公孙弘对于天下诸王分权早已有意抑制,主父偃所说与他的政见恰好吻合,即不加思索答道:“天下诸王,多行不轨,各自坐大,蚕食皇权。臣以为,主父偃所奏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”   “你看呢?”武帝又转问杨得意。   “奴才愚见与公孙丞相相同,这些刘姓诸王再不削掉权柄,实为肘腋大患。”杨得意察颜观色附和之后,又为自己留条退路,“不过诸王经营百余年,无不兵精粮足,也不是容易对付的。”   武帝今日格外倾听下情:“主父偃,你既奏闻诸王谋反之举,依你所见,朕当如何应对?”   “万岁,常言道,先下手为强,应趁诸王羽翼未丰,联手未牢,先发制人,一网打尽!”   “说得好!”武帝从御座上站起,双眼中发出灼灼光芒,他要向威胁自己皇位的反对势力发起进攻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39节 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  铜壶滴漏“滴答滴答”不紧不慢响个不停,透户的微风将纱帘吹得缓缓拂动。阳光照在武帝那棱角分明的“国”字脸上,越发显出他坚毅果敢的秉性。他是个不愿受常规束缚的人,决策往往都有独创性。少许,他终于下定了决心,口传圣旨说:“主父偃,你虽为布衣,但能勤劳王事,其志可嘉。朕今即委你为钦差大臣,查办刘非父子抢夺民女阴谋作乱一事,可有此胆量?”   “小民蒙万岁信任,敢不以死效命以报皇恩!”主父偃叩谢。   “为了不打草惊蛇,朕要你微服出京私访江州,拿到把柄证据后再亮明身份,以免刘非销毁罪证。”武帝关心地说,“不过这私访风险甚大,那刘非父子独霸江州,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。”   “臣明白,”主父偃信心十足,“臣当努力不负圣望,为百姓申冤,为朝廷除奸,赴汤蹈火亦万死不辞。”   “好,朕给你一道密旨带在身上,一旦遇到危险,可以出示应急。”武帝说着,即手书了圣旨。   主父偃领旨出宫,杨得意也回到了自己的总管寝殿中,心中一阵阵不安地骚动。他打开抽屉,一只拳头大的金老虎仰头长啸的姿态令他不寒而栗。这是江都王刘非送他的生日礼物,他是属虎的故送金老虎。当然在收受贺礼时,王子刘建曾提出请他诸事多加关照,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!俗话说,花人钱财替人消灾,方才这件事便令他坐卧不安了。如果通风报信,就等同于参与谋反哪。如果不通个信息,那日后刘非犯事还不把他给攀咬出来,还是脱不了干系。思前想后,他觉得作为皇上的至亲,刘非父子谅无大碍。莫如做个人情,让江都王事先有个准备,平安度过此劫,自己也就无事了,而且还能得到刘非的重谢。打定主意,他当即写好一封密信,派自己的心腹,连夜送往江州。   武帝处理完主父偃的密告,回到御书房中继续作他的《秋风辞》。但是却静不下心来,思绪总是难以集中。他时不时想起主父偃,凭他一介布衣出身,只身一人能否斗得过权倾一方的江都王?虽说身藏他亲笔圣旨,但江都王若故意不认该如何是好?再问主父偃一个假冒圣旨的罪名处死,自己就是追究也是人死不能复生,岂不是枉送了主父偃的性命?他越想越坐不住,吩咐侍从太监速召杨得意来见。   杨得意刚把心腹送走,心中未免忐忑,到武帝面前便有些失措:“万岁唤奴才有何旨意?”   武帝奇怪地问:“你为何举止失当,做了什么错事不成?”   杨得意加以掩饰:“奴才适才偷懒小寐,万岁一传猛然惊醒,故而显得有几分张惶。”   武帝且将疑心压下:“你去传谕金吾将军韩嫣,要他挑选五百铁骑,明日一早随朕出巡。”   “但不知万岁要去何地,五百人马是否够用?”   “这个不消你多问,只管传旨便是。”武帝不想将行踪告知。   杨得意心中狐疑,遵命传旨去了。   皓月的清辉斑斑驳驳洒在桂月楼上,桂树的身影在夜风中摇曳,映照在楼中更添几分迷蒙的恐惧。梁媛望着那雕花窗棂,心中的苦水在不住翻腾。江都王刘非那粗壮的臂膀压在她稚嫩的胸膛上,已是有些透不过气来。她轻轻将那胳膊移开,缓缓从床上坐起,揉揉泪花模糊的双眼,再次打量那雕花红木窗棂。看那细细的窗棂,自己一定能够撞破,坠楼而下就可以彻底解脱了。她原本不打算自残这如花的生命,她在期待着父亲搭救,因而忍辱偷生。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,仍然盼不来获救的奇迹。每日无休止地遭受江都王老贼的摧残,她已是心力交瘁了,这以泪洗面的日子她再也熬不下去了,她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。   梁媛望一眼睡梦中的刘非,酣声大作口水流出。她慢慢挪动娇躯下得床来,到了窗前正要挺身去撞,“咚咚咚”,房门被敲响了。   刘非受惊,腾地从床上坐起,一眼望见依在窗前的梁媛,充满疑虑和警觉地问:“你要做甚?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梁媛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房门再次被急促地敲响,楼下服侍的使女打开屋门,是朱大头站在门前。这个朱大头有满身武艺,近日被刘非安排做了保镖,夜间就在桂月楼下值更。他手里掐着一封信,告诉使女说:“快向王爷启禀,京中有火急密信传到。”   刘非已闻声下楼,接过信来在烛光下打开观看。不看则罢,看着看着他脸色陡变,颓然坐在太师椅上。   留意观察的朱大头试探着发问:“王爷,可有要小人效劳之处?”   刘非手掐着密信起身在室内往来踱步,看得出他是在苦苦思索,良久,吩咐朱大头道:“你去将逆子刘建领来见我。”   朱大头说声“遵命”,飞速转身就走。   很快,刘建被带来相见。被幽禁半个多月的他,已经磨去了棱角,变得深沉多了。进房来瞟了刘非一眼,静静等候问话。   “怎么样,还记恨我吗?”   “父王,囚居中闭门思过,儿想起了历朝历代许多往事,自古至今,女人最是祸水。儿不愿做被金瓜击顶的密建,甘愿放弃梁媛。”   “你还算明白。”刘非将信递过,“你看看京中传来的这封密信。”   刘建看过有些发怔:“这,这不是祸事临头吗?”   “幸亏我们在京中安插了耳目,不然就会束手就擒了。”刘非问道,“儿啊,你看该如何应变?”   刘建看看朱大头与使女:“你二人退下。”   两人遵命走出门外,刘建关好屋门:“父王,这信中说要从梁媛一事上打开缺口,依儿之见就将有关人等一律灭口,没有人证,我们身居王位,死无对证,任是何人也奈何不得。”   刘非听着点头:“却也有理,与为父不谋而合。相关人员除梁媛外还有其父梁玢、丫环燕儿,再有就是那姓主的读书人。”   “主父偃已死,埋尸在旷野荒郊,父王尽可放心。”刘建显出几分得意,“现在我们撒下人马寻找梁玢主仆就是。”   “好,就依我儿。”   于是,江都王府派出了大批家丁在全城搜寻梁玢和燕儿。   聚宾楼酒家在江都是个中档饭店,地处西郭,不像闹市区那样人声鼎沸车马熙来攘往。主父偃选择这里同梁玢见面,应该说是颇费思量的。这里在城外,无须进城门,就免去了一旦情势紧张门军搜查的麻烦。而且此处所二层楼阁地势最高,在楼上凭窗而坐视野开阔,有什么异常都可及早发现。梁玢要了一壶酒两碟菜,自斟自饮消磨时光。每当有车骑在楼下经过,他都要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张望,期待着主父偃能在视野中出现。然而几天下来,他总是失望地在酒店打烊后离去。今日已是第五天登楼了,屈指算来主父偃进京也有二十多天了,女儿还在王府中音讯杳然生死未卜,他作为父亲能不焦急吗?酒家业已熟悉了这位食客,每日都将临街靠窗的位置给他,每日相同的酒菜,看着他吃到夜色袭来离开。他们感到这人情况有异,但猜不透逐日到此饮酒所为何来。   朱大头带着一名家丁晃悠到聚宾楼,连续多日寻不见梁玢的下落,他们已被刘非骂了个狗血喷头。而且刘非业已发出了警告,三日内再无收获,所有人一律要打八十大板,而捉到梁玢者则要奖赏五百白银。所以,朱大头这两天也已眼红了,他怕挨打,他更渴望那白花花的银子。   虽说是普通市民打扮,但朱大头那股掩饰不住的霸气,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来,酒店老板看出来者不是省油灯,急忙上前打躬作揖:“这位爷,要饮酒用饭吗?楼上有雅座。”   朱大头将白眼珠一斜楞:“掌柜的,我问你一件事,你这酒店近日可有一个年约五旬的商贾光顾?”   老板感到茫然:“客官所问,叫我好生糊涂,敢莫您是要找人不成?”   “是啊,有没有我说的这个人来过这里?”   “这……小人实在是记不清了。”老板小心翼翼地问,“不知此人有何特别之处或有什么记号?”   “废话!”朱大头显出不耐烦来,“老子找的人也不是三只眼一条腿,就是五十岁上下的一个商人。”   老板脸上滚下汗珠,为了应付交差,他嗫嚅着说:“楼上有个客人年龄相仿,连续多日来此饮酒,行为有些怪异,不知是否客官要找之人。”   朱大头一听,二话不说,“噔噔噔”快步踏上楼梯,家丁紧随身后。上得楼来一眼望见靠窗的梁玢正自斟自饮。他也不认得梁玢,觉得年岁相仿,就走过去坐在了对面。   梁玢看他一眼,一言未发,照常喝他的酒。   朱大头决心试探,拱手施礼道:“敢问尊驾可是梁先生。”   梁玢不觉放下酒杯:“你是……”   朱大头已有五分认定,他又来个欲擒故纵:“阁下若不是梁玢先生,恕我打搅,在下告辞了。”   梁玢心中猜测,莫不是主公子脱不开身而委派别人前来会面,若错过机会就失之交臂了。遂起身说:“且慢,先生可是为主公子传话而来?”   朱大头听他说到主公子,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,便含糊应承:“啊,是的,如此说你真的是梁先生了?”   “那么请问,主公子他在何处?”   朱大头灵机一动:“主公子他道是人多眼杂不方便,他在一处房中等候,先生随我来就是。”   朱大头领着梁玢就走,出了聚宾楼进城向前。走着走着,梁玢感觉不大对头,前面就是江都王府的围墙了。他停住脚步,“先生,主公子他在哪里?”   朱大头继续含糊哄骗:“快了,转过弯就是。”   “转过弯,那不是江都王府吗?”梁玢已起疑心,回身退走,“我不找主公子了。”   到嘴的鸭子朱大头岂容再飞走,他和家丁双双扭住梁玢:“此刻想要不去已是晚了,王爷请你去和令媛相见,让我找你找得好苦。”   梁玢已知难以挣脱,又思女心切,急于知道女儿的境况,便不再反对,随朱大头进了王府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0节 找我有何贵干   刘非闻信喜笑颜开,对朱大头褒奖有加:“好,你为本王办成一件大事,等下去账房支取赏银。”   朱大头自然也是兴高采烈:“为王爷效劳是小人分内之事。”   “把那个梁玢和燕儿带来见我。”   朱大头一怔:“王爷,梁玢是抓到了,那个燕儿,小人还没来得及问呢。”   “怎么,没有燕儿,这,这不是白费吗?”刘非脸子登时拉下来,“只有梁玢,燕儿不是还会照常给朝廷出证。”   朱大头头上的汗都流到脖子里:“王爷,要抓燕儿还不易如反掌,有了梁玢还愁燕儿的下落?”   “好吧,带上梁玢审问。”   梁玢一见刘非,即跪拜在地:“王爷,小人父女相依为命,万望高抬贵手,送还我女梁媛。”   “你的女儿在府中好好的,一根汗毛也不少。”刘非打算先行哄骗,“不过她逐日要见丫环燕儿,告知本王燕儿现在何处,派人将她找来,你们父女主仆相见,也好共同还家。”   梁玢心中自有打算:“乞请王爷放我女儿出来相见,回到家中燕儿自会服侍她的主人。”   “梁先生,还是先找来燕儿才对。”   “王爷,小民急于见到女儿。”   “梁玢,”刘非露出不耐烦,“快将燕儿交出来。”   “王爷何必苦苦追寻一个丫环。”   “不说?”刘非示意朱大头,“带下去给他尝点儿苦头,何时吐出真情,何时停下板子。”   很快,梁玢便给打得鲜血淋漓,臀部血肉模糊。但他清醒得很,明白如果燕儿再被抓进王府,必定难逃一死。因而他咬定牙关,不再讲出片言只语。   朱大头打累了,来回复刘非:“王爷,这个梁玢已是发昏数次,就是不肯说出燕儿下落。”   “只要他有一口气,就给我打,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板子硬。”刘非发狠,“打死也不怪你。”   朱大头领命,又开始了第二轮毒打。   刘建走来见刘非气得脸色难看,进前献计道:“父王,那梁玢业已打得血肉横飞还不肯开口,怕是指望不上了。我们也莫一棵树上吊死,应该考虑一下下一步的行动。”   “你说当如何应对?”   “首先将梁玢父女杀死灭口,不给前来办案的钦差留下任何把柄。”   “梁玢可以即刻斩首,”刘非还是有所保留,“至于那梁媛,反正在我手心里,随时随地可以要她性命。”   “父王莫非难舍美色?须知留下即为后患,早一天灭口早一天安宁。”   “也好,我自有道理。”刘非皱起了眉头。   刘建不好再相强:“其次,应派出几名特使,分赴梁王、淮南王、衡山王等处通报消息,大家都能预有防备,一旦皇上要下毒手,我们也能及时起兵。”   “此言倒也有理,明日即派人出发。”   “再者,密信中言道,那主父偃已为钦差,此人布衣而骤然发迹,人们不知他已飞黄腾达,我们派人在四门秘密严加监视,发现其行踪,即着人尾随将其刺杀,叫他死得人不知鬼不觉,刘彻他也奈何不得我们。”   “我儿所言不差,就派府中曾与主父偃见过面的家丁分赴四门把守,只要发现立时擒拿。”   夜幕降临,江都城亮起了万家灯火。燕儿站在巷口,已是站得双腿发酸,依然不见老爷归来。以往几日梁玢去聚宾楼等候主公子,都是天黑前返回住所。如今天色已黑过多时,而主人还不见转来,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。眼见得路上行人渐次稀少,燕儿再也稳不住心神,遂沿路径向聚宾楼找去。时近二更,用餐的食客没有多少,燕儿楼上楼下看遍,哪有主人的影踪。便向老板走去,意欲打听一下。   “燕儿。”身后有人叫她名字。   燕儿好生纳闷,转过身打量,却是一位躬腰驼背年过花甲的算命先生,睁大疑惑的双眼:“你是--”   “燕儿,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?”老人凑到近前,“你仔细看看。”   燕儿观察片刻,有些兴奋地:“你是主……”   “嘘--”主父偃制止她,“你家老爷呢?”   “他连续多日来此接你,今日未见回转,我才赶来寻找。”   主父偃想了想:“说不定他已另路回家,我们快些回转,以免两下里悬念。”   二人出了聚宾楼,燕儿迫不及待地发问:“公子,你的御状可曾告赢,为何却是这身打扮?”   “梁老先生的银子我还是没有白花。”主父偃笑吟吟,“等到了住处,你自会知道一切。”   待到得院门前,燕儿望见门上铁锁高挂,心下不觉凉了半截,获悉主父偃告成御状的喜悦也都烟消云散:“主公子,看起来我家老爷他,他出事了。”   主父偃也觉凶多吉少,但他还是安慰燕儿:“莫急,说不定梁老先生遇到故交,被拉去吃酒也未可知。”   二人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,天明后,燕儿草草打理了早饭,匆匆用罢,即问:“主公子,老爷失踪,我们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往最坏处打算,即便梁老先生落入魔掌,有你为见证人,我们也足以将江都王治罪。”   “怎么个治法?”   “你跟我走,去江都府衙。”   “到那儿?府尹还不是和王府一个鼻孔出气。”   “你只管跟我去就是。”   主父偃带着燕儿直奔江都府衙,门上衙役将他们拦住:“好大的胆子,这是府衙就敢往里闯,也不怕把你们送到小号里。”   主父偃一副凛然神态:“速去通报你家大人,就说京城上差来到,要他速速迎接。”   “你?”衙役上下看了几眼,“就你这身打扮?”   “怎么,难道你忘了一句古语,道是‘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’。”主父偃将他一军,“误了皇上的大事,你这脑袋还想留在脖子上吗?”   衙役真给吓住了,心说通报一声就没了干系,真要是哪路神仙下凡,自己惹火烧身犯得上吗:“你等着,我这就去通禀。”   府尹起得迟了,还在盥洗之中。衙役近前来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府尹听:“这一大早的,就上来这么两个充大个的,说他是京城的上差,还让大老爷出迎,这不是两个神经病吗!”   府尹放下擦面巾:“你说什么,京城来了两个上差?”   “是啊,有一个人自称。”衙役不忘兜售他的观点,“我看不像,纯粹是蒙事来了。”   “可万一要是呢?”   “所以小人才来向老爷言语一声。”   府尹想了想:“这样吧,你把自称的人带来见我,也许是告状的说话有意扔大个。”   “小人照办。”衙役回到门前,对主父偃用手一点,“哎,你跟我走,进去见老爷。”   “我们二人同行,自当共同入内。”主父偃要带燕儿一起进府衙。   衙役拦住:“不行,老爷有话只让你一人进去。”   主父偃嘱咐燕儿:“你在这门前等候,千万不要离开,我见到府尹后自然会让你入内。”   “公子放心,我不会乱走的。”   主父偃在府衙二堂见到府尹,也不待其招呼,径自在客位坐下。府尹便有几分不悦:“你是什么人,见了本官为何不拜?”   主父偃也不答话,取出圣旨递过。   府尹接过来初时尚且不以为然,待他看过,不觉就从座位上站起身来。再打量一遍主父偃,再从头细看一番圣旨,明明盖着御宝。说话时嘴便有点儿口吃了:“你,你,是钦差?”   “然也。”   “大人,下官不知尊驾莅临,多有怠慢,万望恕罪。”   “让门外的使女燕儿进来见我。”   “下官亲自出迎。”府尹忙不迭地来到门前,左顾右盼,哪有使女的身影。   衙役问道:“大人何事?”   府尹急问:“那个女子为何不见?”   “大人,小的出来时看见一辆王府的马车把她给拉走了。”衙役答道,“还听见她的哭喊声。”   府尹回到二堂将情况一说,主父偃立时意识到燕儿是被王府掳走,没有了人证不说,燕儿也将是凶多吉少。此时此刻,他又想到了下一个证人阿明,时间紧迫,不容迟疑,他吩咐府尹:“你派衙役去王府,不要打草惊蛇,暗中将车夫阿明约出,引来府衙即可。”   钦差命令,府尹不敢一违,他向衙役交待一番,这里备下香茶小心翼翼侍候主父偃。   衙役来到王府门外,迟疑一下,还是硬着头皮上前,对守门人深深一揖:“门爷请了。”   “哟,衙门的差官,有事呀?”   “是个人私事。”衙役赔着笑脸,“烦请将车夫阿明找来相见。”   守门人不愿动:“这深宅大院的,阿明又是长腿的,我可到哪儿去给你找哇。”   衙役摸出一块碎银子,约有半两上下:“门爷,您费心烦神磨鞋底,这些给您买双鞋穿。”   守门人收下银子:“好吧,你等着,我去找找看。”   没有一刻钟的功夫,阿明居然给找出来了。他一见衙役素不相识:“上差找我有何贵干?”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1节 得意的冷笑   衙役拉起他就走:“你一个远房表亲从京城来,在江都府衙等你见面,准定有好事。”   阿明懵懵懂懂:“我怎么记不起京城有亲戚呀?”   “见了面你就知道了。”衙役拉住他也不松手。   二人回到府衙,阿明一见主父偃,就觉得面熟。主父偃亲切地问:“怎么,不认得我了?”   阿明猛地醒悟过来:“你是主公子?”   “正是。”主父偃告知,“今日将你请到府衙,是想让你做个证人,等下将刘非父子传到,你要当面指出他们打造兵器,屯积粮草,治甲练兵的勾当,就如你当初在郊外对我所说。”   “你们,就凭你们这江都府,能治了王爷的罪?”   “阿明,你哪里知晓,眼下主大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。”府尹解释说,“何为钦差懂不?就是相当于万岁亲身到此,生杀予夺,有先斩后奏的权力。”   “真的?”阿明透出兴奋,“主公子你当大官了,能为百姓做主,教训一下江都王父子了?”   “有万岁做主,江都王自然是不在话下。”主父偃知会府尹,“请大人传唤刘非父子到衙。”   府尹苦笑一下:“江都王可非平头百姓,从无传唤之理,以往即便有事,也是下官过府请教。”   “此番必须调虎离山,在王府中他们是断然不肯就范的。”主父偃建议,“大人何妨就辛苦一遭。”   “下官效劳理所当然,何言辛苦二字,只是我既到王府,王爷父子更不会前来府衙,他们自然要我当面言讲。”   “却也有理。”主父偃想想,“大人就派书办师爷持信去请,言说事关重大,要他们非来不可。”   “且试试看吧。”府尹没有信心,但当即写了书信,即令师爷前往。   江都王府内,对梁玢的拷问仍在进行。刘建手持皮鞭已是累得汗如雨下,“老东西,我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。”   遍体鳞伤的梁玢闭着双眼,口中气如游丝,真个是气息奄奄了。他吐出的字断断续续,比蚊子声大不了许多:“多行不义,老……天……迟早……报应……”   刘建将鞭子丢给家丁:“给我再狠狠打,打死他干净。”他想起梁媛,父王把这个女人藏在桂月楼上,迟迟舍不得处死,留有这个活口总是后患,他决定再去劝说刘非立即下手。   在去往内书房的路上,刘建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进了偏院。这是他向来软禁抢掠民女的所在,是何人鬼鬼祟祟到这儿来呢?看那背影又似乎是朱大头,这就怪了,自己一早就派朱大头出去全城搜寻主父偃,怎么又会在府中出现呢?心中生疑,决定过去看个明白。   屋内传出女子的哭泣声,是燕儿在悲啼。朱大头得意地发出淫笑:“你倒是逃哇,孙猴子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。再使迷人的软招来骗老子,今儿个是不灵了。”   燕儿此刻不为自己的安危忧心,她挂念小姐和老爷的生死,她摸准了朱大头的弱点,说一千道一万是想占有她。所以燕儿只是低声啼哭做做样子,并不高声呼叫,她还要利用朱大头实现自己的目的。她抽抽咽咽地向朱大头抛过一个媚眼:“朱大哥,你真的喜欢我吗?”   朱大头还在生气:“你少给我来这儿套,还想骗老子逃之夭夭吗?给我过来吧。”他抓起燕儿摔在床上。   “男欢女爱要的是情趣,朱大哥你这样耍蛮,那和牲口还有什么两样?”   “牲口就牲口,现在顾不上消停从容了。”朱大头开始撕扯燕儿的衣裙,“我给你开了苞尝过鲜,就交给王爷领赏去了。”   燕儿一惊,心说看来形势不妙,但它更关心小姐的生死:“朱大哥,在云雨之前我只求你一件事。”   “有话快说。”   “让我见小姐一面。”   “笑话,”朱大头顺嘴就说,“他在王爷的桂月楼上,连刘建殿下都没辙,你不更是做梦。”   “你看你真是傻透腔了,连王爷他都霸着美人梁媛不放,你还要把我交出去。”燕儿用纤纤玉指点着朱大头脑门,“把我藏起来做长久夫妻,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吗?”   朱大头似乎猛然醒悟:“哎,你的话还真有道理,没人知道你在我的手中,我还真的不去请赏了,今儿个夜里就悄悄把你带出王府。”   刘建哪里还听得下去,他狠狠一脚将房门踹开:“朱大头,你干的好事!”   朱大头登时就傻眼了,他语无伦次地不知怎样解释才好:“殿下,是这样,奴才我,原打算,这就去向您禀明。”   刘建左右开弓扇了他两记耳光:“还想骗我,你们这些奴才没一个有良心的!”他越说越气,一咬牙拔出了腰间佩剑!   朱大头吓得躲在了墙角:“殿下饶命啊!”   谁料刘建手中剑一挥,“噗”的一下刺进了燕儿的胸膛。燕儿“啊”地惨叫了一声,一句话未能说出就倒在了地上。刘建好像仍未解气,跟上去又复一剑,将燕儿人头斩落下来。三两把扯下床帐,包上人头提起便走,回头对朱大头恶狠狠地抛过一句:“跟着。”   朱大头怎敢不听,心中七上八下不落底:“殿下,去哪里?”   “你跟着走就是。”刘建自顾向外走去。   朱大头有意煞后几步,他担心刘建突然回头给他一剑。   刘建一脸杀气进了刘非的书房,原以为父王又呆在桂月楼上,岂料刘非正在房中焦急地团团打转,看见刘建劈头便问:“你到哪里鬼混去了,府中到处找不见你。”   刘建一怔:“父王何事这样焦急?”   “江州府派师爷来传信,要你我父子火速去府衙,说有要事相商。”刘非抖着手中的信,“我看此事是凶多吉少。”   “这就怪了,以往都是府尹到我王府中通报消息,今日竟然传我父子,其中必有缘故。”刘建分析,“十有八九还是那梁家之事,父王,不能再犹豫了,梁家父女非灭口不可。”   “要杀还不容易,况且那丫环燕儿尚未到手,还得从他们口中撬出藏身之处。”   “燕儿在此。”刘建将人头丢在地上,“这个隐患已除,奉劝父王莫再留恋,梁媛不死总是祸患哪。”   “燕儿已死,老东西梁玢经不住拷打也刚刚咽气,剩下一个梁媛还不是手到即除。”刘非不认为梁媛存在有何危险,“当务之急是你说该如何回复江州府文办师爷。”   刘建有些不依不饶:“父王,该是打发梁媛的时候了。”   “回答我的话,到底怎么办?”刘非瞪圆了双眼,声调也极其严厉。   “这,这事……”刘建迟疑一下,不好再相逼,“父王,此事不难,首先你我父子决不能去他江州府衙,当今多事之秋,到了那里只怕凡事由不得我们,龙游浅水遭虾戏,虎落平川被犬欺啊。”   “那就干脆回绝。”   “这也不妥。”   “依你说如何是好?”   “请父王将那师爷唤来,儿自有道理。”刘建显出胸有成竹的样子。   刘非此刻是六神无主,只有听任儿子作为。刘建悄声对朱大头叮嘱一番,朱大头领命走下。不一会儿,王府下人将师爷召到。   师爷对刘非躬身一礼:“王爷将殿下找来,想必是要一同去州衙?”   “过来,有话对我说。”   刘建抢过话头,“啊,文办师爷,想骗我父子去你的州衙,可惜是错打了算盘。”   师爷眨眨眼睛:“殿下此话何意,我不过是跑腿学舌的下人,欺骗二字从何说起?”   “别再故做糊涂,说,府尹要我父子过衙到底是何用意?”   “这个小人怎知,府尹大人只是让小人送信。”   刘建用力拍了三下手掌,左侧帐后应声走出一位美女,穿着半露,妩媚风流,手擎玉盘,琥铂杯中盛满飘香的美酒。而右侧帐后走出的朱大头,则是手握滴血的铁锯,步步逼近。   刘建对师爷一声冷笑:“你是要美酒佳人,还是要锯掉双腿双臂成为肉滚,二者任选其一。”   “我真的丝毫不知……”师爷止不住发抖。   刘建一挥手,朱大头上前,不由分说将师爷按倒,铁锯压在师爷大腿上用力锯下。   师爷见是动真的,登时惊叫道:“不要啊不要,我愿实说。”   刘建嘴角浮现出得意的冷笑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2节 圣驾御江州   门窗洞开,劲风无遮拦地贯入,帘幕被吹得频频摆动。案上的文书,不时被刮下地面,府尹无声地拾起,顺手用镇纸压上。主父偃静静地伫立在迎门处,任凭强风的吹打,其实他的心潮如倒海翻江。师爷能将刘非父子骗来吗,万一被识破怎么办?有幸得遇明主,奉旨荣膺钦差,但若不能整治江都王一伙,岂不是有负圣上隆恩,愧对梁家厚望。  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,是师爷回来了。主父偃目睹他进门,迎面便问:“事情如何?”   师爷哭丧着脸:“刘建殿下来了。”   “他来也好。”主父偃还想说什么。   刘建已是跟脚进来,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一下主父偃:“听说来了个什么钦差,在哪儿?”   “本官即是。”主父偃脸色严肃。   “你?”刘建撇了撇嘴,“你不是被杜三打得体无完肤的主公子吗?冒充钦差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   “刘建,你要放规矩些,本官是圣命钦差,奉旨查办你江州王府种种劣迹的。”主父偃厉声呵斥,“刘建听旨。”   “哈哈哈!”刘建放声大笑,笑够之后喝吼一声,“来人哪!”   一队武士应声涌入:“殿下!”   “将这个冒充钦差的江湖骗子与我拿下。”刘建手指主父偃。   “刘建,你胆敢动本官一根汗毛,就是对抗圣旨,犯下谋反之罪。”主父偃警告,“须知将会祸灭九族!”   武士们未免缩手缩脚。   “绑了!”刘建再次发号施令。   武士们哪敢再怠慢,七手八脚将主父偃绑了个结结实实。   主父偃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江都府尹求救:“府尹大人,刘建在贵衙撒野,你袖手旁观是脱不了干系的。”   “这,这……”府尹双手一摊,“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呀!”   刘建仰天狂笑起来:“漫说他小小府尹,在这江都州地面,任是何人也救不了你的性命。”   “大胆刘建,你公然藐视君命,真是罪恶滔天。本官是御派钦差,谁敢坏我性命?”   “主父偃,你就死了这份心吧。实话告诉你,今儿个任你是真钦差,我也要把你当假钦差杀了。就是皇帝他长翅膀飞来江都州,他强龙也压不了我这地头蛇,你是必死无疑。”刘建吩咐道,“押走。”   数十名家丁开道,刘建押着主父偃大摇大摆出了府衙,江都府尹还得赔着小心在后礼送。   刘建一行威风凛凛前呼后拥,刚刚离开府衙就被一队人马挡住去路。朱大头驱马上前用马鞭一指:“让开,赶快滚到一旁让路!”   对方一员将领迎过来:“何人说话这等口气?”   “你们莫不是眼瞎,江都王府的殿下到了,谁敢和王府顶牛,再若迟延,非打你个半死。”   “叫你家主人过来见驾。”将军发话。   “什么,见驾?”朱大头有几分紧张,但他不相信,“那得是皇上来才能谈到见驾,这种玩笑你也敢开?”   刘建已闻声走过来,他一见韩嫣的穿着便明白对方的官阶,口吻自是和气许多:“敢问将军尊姓大名?”   “在下韩嫣。”   “哎呀,原来是韩将军,”刘建当然知晓韩嫣是武帝须臾不离的亲信,“失敬,失敬!”   “想必你就是江都王子了,”韩嫣一眼辨出对方身份,“殿下,快请过去见驾吧!”   “怎么,万岁他,真的驾临江都了?”   “本将军还会骗你不成?”   刘建在韩嫣引领下,来到一辆驷马锦车前,珠帘业已挑起,武帝刘彻端坐在车中,天子威仪自不寻常。刘建心中由不得打鼓,这万乘之尊突然来江都所为何事,莫不是自家的行为露了马脚,有风声传到皇上耳内。他上前跪倒叩拜:“江都王子刘建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   “平身。”武帝略为挥挥手。   “万岁救我!”主父偃在后面高声呼叫。   韩嫣将被五花大绑的主父偃带到武帝面前,武帝微微皱起眉头:“主大人为何却是这等模样?”   “万岁,刘建不遵圣旨,对抗皇命,羞辱钦差,藐视圣上,务请为臣下做主,严惩反贼。”   “刘建,主大人所说可是实情?”   “绑他是实,但臣怎敢轻视万岁,尚有下情回禀。”   “讲来。”   “这个主父偃不久前曾与江都无赖杜三斗殴,被打得遍体鳞伤,是为臣救了他的性命。实难相信他不过十数日内摇身一变竟成了钦差,臣以为他是假冒,故要带往府中详细勘问。”刘建毫不惊慌,“若知他真是钦差,就是再给臣个胆子,也不敢如此。”他说着,亲自上前,为主父偃解开了绑绳。   武帝显得非常宽容:“俗话说,不知者不怪罪,此事朕不予追究。”   主父偃却不放过:“万岁,他当面是人背后是鬼,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圣上圣明不要被他的假象蒙骗呀。”   “万岁,臣子岂不知欺君该当何罪,委实不知主大人是真钦差。”刘建丝毫不见惊慌。   “朕已说过,此事不再追究。”武帝将门关死,“自现在起,任何人不得再提起此事。”   主父偃虽然不服也不敢与武帝顶牛,但他当着刘建的面直问:“万岁,那梁家父女一案可还追查?”   “自然要办个水落石出。”武帝的态度倒是毫不含糊。   “万岁,刘建即是迫害梁家父女的元凶,乞请将他绳之以法。”主父偃狠狠斜视刘建,“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。”   “刘建,对此你作何回答?”武帝发问。   “万岁,我想主大人是误会了,是为臣挺身而出救了主大人与梁小姐,”刘建冷笑一声,“若非为臣,主大人只怕已不在人世了。”   “说得倒也有理,此案也非一时所能清楚。”武帝对刘建的态度极其友好,“刘建,头前带路到你府上如何?”   “万岁驾临,蓬荜增辉,无尚荣幸,容臣派个人先行报信与家父,也好有个准备。”   “不必张扬,朕此番是不事声张悄然出京,那就不事声张到底。”武帝传令,“打道江都王府。”   刘建也不敢再坚持报信,无言地跟在车辇后面,心中有如悬着一块石头,就是不落地。很快到了王府大门,刘建紧走几步上前,对门子说:“快去报知王爷,万岁圣驾到府,叫他速来出迎。”   门子应了一声:“小人就去。”   “慢!”武帝拦住,“朕是微服简从出京,废除一切繁文缛节,不要惊动江都王了。”   车辇一直驶入江都王府,直到桂月楼下,吴妈迎出门来,武帝劈头就问:“江都王在哪里?”   “王爷他,”吴妈吞吞吐吐,看着刘建的眼色,“他在桂月楼上。”   刘建在武帝身后狠狠瞪她一眼:“快去叫王爷下楼接驾。”   “是。”吴妈转身就走。   “不必了。”武帝喊住她,“朕上楼去见他便了。”   此时正是上午时光,明艳的阳光映照得桂月楼愈显富丽堂皇,刘非拥着梁媛在象牙床上犹自高卧。当武帝带人步上楼来,众人的脚步声将他惊醒,他眼睛未睁生气地训斥道:“是谁如此无礼,不经通禀擅自上楼?”   刘建心说我的爹呀,你还发威风呢,咱家的祸事到了:“父王,快快起床,万岁爷驾临。”   “什么,万岁爷?开哪国的玩笑。”刘非动怒了,“滚!都给我下去。”   “父王,是我,你老醒醒吧,万岁爷在立等哪。”   刘非这才睁开眼睛,见楼口处站有数人,背着阳光看不真切,坐起身来,揉揉双眼再看,武帝虽说不是朝服,但是那团龙服饰令他立刻心中一惊:“建儿,当真是万岁?”   “父王,这都什么时候了,谁还骗你不成?”刘建急得跺脚。   刘非赶紧穿衣起床,屁滚尿流地倒地叩拜:“臣不知万岁驾临,犯下怠慢之罪,万望宽恕。”   武帝脸上毫无表情:“起身下楼回话。”   主父偃一眼看见梁媛:“万岁,那女子便是梁小姐,强抢民女已有人证,务请陛下按律将刘非父子治罪。”   梁媛此刻已是明白一切,双膝跪倒在武帝面前:“万岁,为民女做主啊!”   “一干人等带到楼下。”武帝率先走下楼梯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3节 桂月楼行刺   武帝在桂月楼下正面坐好,刘非自知有罪,低着头不吭声。刘建心中暗恨父亲,早该除去梁媛,贪色至今终究留下祸患。他心说,看来此番大势不妙。   “江都王刘非,你可知罪?”武帝绷着面孔。   刘非跪倒在地:“臣奉公守法,不知身犯何罪?”   “强抢民女梁媛,还想抵赖吗?”   “梁媛是贪图富贵,情愿留在王府。”   “梁媛,可是如此?”   “万岁,为民女做主啊。”梁媛遂将被骗进府中和被强暴的过程讲述一番,末了又声泪俱下言道,“刘非父子为了灭口,还残忍地杀害了家父梁玢。万岁,让他们偿还血债呀!”   武帝再问刘非:“你还有何话说?”   “万岁,她这是血口喷人。”刘非死不承认,“她的话谁可为证?”   主父偃接口说道:“万岁,臣可为证。”   刘非冷笑几声:“你是钦差办案官,焉能自己为自己作证?”   “万岁,王府阿明可为证人。”主父偃奏道。   武帝传旨:“带阿明。”   很快阿明被找来,刘非一见抢先恶狠狠地发出警告:“阿明,皇上来到王府,我们都是至亲,你休要胡说八道。”   武帝见状安抚说:“阿明,有话只管讲来,朕为你做主。”   主父偃也说:“阿明,多谢你救命之恩。今日万岁亲临江都,足见为民申冤的决心,难得这面圣机会,你要如实讲来。”   阿明此刻已是横下一条心,放走主父偃之事已明,若不扳倒王爷,决无自己的好果子吃,他叩头之后说道:“万岁,王爷和殿下强抢民女决非梁媛一人,据草民所知,已有上百人之多。”   “你胡说!”刘非怒吼起来。   “你慌什么,总要叫人把话讲完。”武帝训斥了一句,鼓励阿明,“你继续说下去。”   阿明鼓起勇气:“万岁,这些女子被抢入府中后,王爷和殿下玩腻了,大都杀人灭口。”   “这是诬陷!”刘非忍不住又喊叫起来。   阿明已是无所畏惧:“万岁,害死的人大都经小人之手掩埋,差不多还能找到埋尸之地,如果需要罪证,小人愿带官差找寻。”   “你,你,你这个吃里扒外出卖主子没良心的奴才!”刘非气得手指发抖,声音发颤。   事已至此,阿明已是无所顾忌:“我的王爷,你抢人杀人这还都是小事,你大不该阴谋反叛,在郊外屯积粮草,打造武器,广养兵马。你还和淮南王、衡山王频繁勾结,密谋起事,说起来真是令人发指。”   “此事朕已早有耳闻,江都王你还有何话说?”武帝分明已是认定。   刘建想此事决不能承认,如若认定就是灭门之罪,他跪倒在地抢先说:“万岁,若说把握不住贪图女色之事间或有之,但谋反之举断然没有,家奴是挟嫌报复,淮南王、衡山王确曾来过,但皆为平常走亲访友而已,我们怎敢谋反,皇上圣明,勿信小人谗言。”   刘非明白了儿子的用意,也接话说:“万岁,臣儿所言一字不差,家奴诬陷,臣敢和淮南王、衡山王他们对质。”   武帝稍加思索:“也好,由你亲笔写信,请淮南王和衡山王来江都,如果他二人证实你无罪,朕就宽恕你父子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非犹豫不决。   刘建接过话来:“万岁,臣愿执笔修书。”   武帝想了想:“可以。”   少时,文房四宝备就,刘建提起笔来。   武帝适时开口:“刘非,听朕口述,你如实记录。”   刘建有些茫然。   武帝边思索边说:“王叔阁下,朝中有大事发生,见信请务必火速赶来江都,有要事商议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刘建不肯落笔,“这样写合适吗,似乎应明告他们万岁驾临,有要事查询。”   “就照我说的写。”武帝的语气不容商量。   刘建无可奈何,只得写了两封信。交给武帝看过,讨好地问:“万岁,您看还可以吧?”   “不错。”   “万岁,臣愿备快马亲自前往,定将二位王爷接来。”刘建慷慨陈词。   “路途诸多辛苦,区区送信小事,何须你这王子劳顿哪。”   刘建赶紧退步:“万岁,那就派属下朱大头前去。”   武帝当即否决:“依朕之见,阿明较为适合。”   “那,这个……”刘建说不出反对的理由,看看父亲刘非,无可奈何地,“臣遵旨照办。”   “好了,今日权且到此,朕也累了,需要休息了。”武帝站起身来。   梁媛未免着急:“万岁,为民女报仇啊!”   “你且下去,朕自有道理。”   刘建像是有几分讨好地:“万岁,今日若在本府下榻,就请住在这桂月楼上吧,这是全府最好的房舍。”   阿明提醒道:“万岁,是否让韩将军选个合适殿堂。”   刘非听罢解释说:“圣驾在此最为安全,桂月楼便于警戒保卫,为臣父子愿为万岁站哨值更。”   “那大可不必,朕手下自有兵将护卫,在这王府之中谅也无事。”武帝吩咐,“倒是韩将军要选一洁净住处,安排好刘非、刘建休息,保证他二人的安全。”   韩嫣答应一声:“臣明白。”   刘非不放心地问:“万岁决定下榻桂月楼了?”   韩嫣见状表示了不同见解:“万岁,还是不要立即决定,这王府甚大,何妨走走看看再定不迟。”   “不,”武帝似乎不理解下属的担心,“常言道,恭敬不如从命,这桂月楼一切都好,何必再费周折。”   刘非父子被送到刘建的住处安顿下来,韩嫣走后,刘建刚要出屋,门前已有京城来的武士守卫,手臂一伸将他拦住:“请王子殿下留步。”   “怎么,我们的自由受到了限制?”刘建口气有些强硬,“这是在我自己的家,你没有权力这样做。”   “对不起,韩将军吩咐过了,为确保王爷安全,谁也不能离开半步。”武士更不客气。   “我要去见韩将军评理。”   “那你要等韩将军来时再说。”武士死活不放他出门。   二人正在争执期间,朱大头恰好过来,见到刘建招呼一声:“殿下,你和王爷可好?”   此时此刻,见到下人亦觉格外亲切:“啊,朱大头,你到厨房叫两碗燕窝粥给我们送来。”   “是,小人这就去办。”朱大头去不多时,用托盘端着两盏冰糖燕窝莲子羹回来,守门武士用匙搅了几下,便挥手放他入内。   刘非手捧粥碗,不觉潸然泪下:“大头啊,咳!”   “王爷不必如此伤悲,您贵为国戚,谅万岁不会将您怎样。”朱大头明白自己是言不由衷的安慰。   “看这个架势,刘彻是不会放过我们了。”刘建也作出了悲观的估计。   “从今往后,这燕窝粥肯定是喝不成了。”刘非舀了一匙,送至唇边未能入口又放下了。   “王爷想开些,顶天也就不当这个王爷罢了,当平民百姓,消消停停过太平日子。”   “你想得倒美,刘彻岂能容我,就怕这吃饭的家什难保了。”刘非悲痛至极,止不住失声大哭。   “那,也不能坐这儿等死啊,总得想法寻条活路。”朱大头也觉伤感,禁不住眼圈发红。   “为今之计,只有你能救我父子性命了。”刘建欲擒故纵,“只是也不忍让你冒这风险。”   “我?”朱大头有些茫然,“我能做什么,小人若能救王爷殿下性命,便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。”   “来。”刘建招手示意朱大头靠近。   朱大头心中狐疑,移身过来:“殿下有何吩咐?”   “现在除非刘彻暴毙,我父子方可免却这场灾害。”   “那倒是,”朱大头仍不理解,“可皇上他活得好好的,怎会说死就死呢?”   “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。”   “我?”   “你有满身武艺,那刘彻下榻的桂月楼你又了如指掌,今夜三更,你摸上楼去,来个暗算无常,坏了刘彻性命,可就是救了我和王爷的性命。”   朱大头有几分胆怯,说来不够仗义:“小人,愿意领命效劳,只是皇上身边高人甚多,特别是那韩嫣,听说十分了得,怕是有辱使命。”   刘非抢过话来:“这个不难,你可以……”   刘建打断他的话:“父王,他的话有理,这行刺刘彻确有较大风险,但除此别无生路,还要请大头壮士以荆轲刺秦王的精神拼死一搏了。”   这话激发起朱大头的壮志豪情:“常言道,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为了救王爷和殿下,小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。”   “我就专候壮士佳音了。”刘建深深一拜。   朱大头意气风发地离去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4节 武帝颁行新法   刘非见朱大头出屋,就埋怨儿子说:“你刚才拦我话头何意,咱这屋内就有暗道与桂月楼相通,为何不叫他从地道过去行刺,五百武士和韩嫣守在楼的四周,他去不是白白送死吗?”   刘建冷笑一声:“我就是要他去送死。”   “你这是何意?”   “朱大头送死,我们才有机会和可能刺杀刘彻,我们方有生存的可能。”刘建向父王道出他的妙计。   刘非有些不太认可:“这不反倒打草惊蛇了?”   “抓住或者杀死朱大头,刘彻必定放松了警惕,我们才有了可趁之机。”刘建信心十足,“父王放心,孩儿管叫刘彻活不过明天早晨。”   夜色迷蒙,依稀可辨桂月楼怪兽般的黑影。周遭的繁茂桂树,在夜风中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像是有数不清的鬼魂在游荡,使人止不住的毛骨悚然。秉烛观书的武帝,也不免心头“突突”跳个不停,难道真的如他所料,有刺客光顾这桂月楼。三更时分的梆锣声响了,“小心火烛”的忠告声渐去渐远。武帝打了个哈欠,倦意袭来,不由得伏案而寐。   一个黑影悄悄向桂月楼靠近,巡夜的禁卫军成对走过,钺戟闪动着刺眼的寒光。朱大头警觉地隐身在花池中,月季花浓密的枝叶掩盖了他的身躯。在下一对巡夜军士到来的间隙,朱大头像狸猫一样贴近了桂月楼后墙。随之犹如壁虎爬上楼窗,左肘架在窗台上,右手捅破了窗棂纸。单目窥视,望见了武帝伏案的背影。他毫不迟疑,探囊取出一柄浸过蜈蚣毒汁的匕首,抬手就要向房中投掷。就在这一瞬间,朱大头右肩被重重一击,嚎叫一声坠下地来,登时跌得头昏眼花。哪容他再起身逃走,韩嫣上前将他倒剪双臂绑了个结结实实。   室内原本就不曾睡实的武帝,立刻被外面的响动惊醒。揉一揉惺松的睡眼发问:“韩将军,可是擒得刺客?”   “万岁料事如神。”说话间,韩嫣将朱大头提进楼中,抛掷在地板上,“就是这个朱大头。”   武帝也不多说,“你是要死要活?”   朱大头肩部中了韩嫣的飞镖,伤口犹在滴血,他挣扎着跪在武帝面前:“万岁饶命啊,江都王父子差遣,小人不敢不来。”   “好,押下去明日再做惩处。”   韩嫣看了看武帝,忍不住还是说:“万岁,为安全起见,防止万一,请按末将之言……”   武帝打断他的话:“朕已做出决定,不再更改,莫再多言。”   韩嫣无奈地退出。   夜,又恢复了平静。桂月楼的灯光大都熄灭,殿宇重又融入黑暗中。二楼的龙床上,武帝似乎业已睡熟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一切都是那么平静,楼内楼外没有声音,更没有一丝异常。伏身在花丛中的韩嫣,被蚊虫叮咬得全身奇痒,但他依然忍受着熬煎,凭他的直觉,江都王父子不会就此罢休。在朱大头之后,还会有第二轮行动。因为今夜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,再不下手,就只有俯首伏诛了,刘非、刘建是不会坐以待毙的。他在耐心地守候,等待猎物的出现。   四更天的梆锣声响过,桂月楼依旧是宁静如初。韩嫣长长地打了个哈欠,强抬眼皮盯着四周。二楼的卧房内,北墙上那扇木雕八仙过海图轻轻地向左移动,在无声无息中,墙上现出了一个洞口。轻手轻脚钻出一个人来,就像猿猴一样悄无声息地摸向了龙床。武帝仍在熟睡中,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。刺客在床前凝视片刻,手中的钢刀对准床上的武帝胸膛,恶狠狠猛刺下去,“噗”!一股臭血应声喷溅而出,糊得刺客满头满脸皆是。刺客发出了胜利的笑声,得意地跺着双脚:“成功了!我成功了!”   突然间,室内灯火齐明,刺客怔怔地转过身,威严的武帝正怒目而视,手中提着一柄龙泉宝剑,两名禁军武士站立两厢。“刘建,你高兴得的太早了。”武帝发出了冷笑。   “你……你没死!”刘建回头再看龙床,血污中只是个假人,而他所刺中的,只不过是只装满猪血的猪尿泡。   “刘建,还不俯首就擒。”武帝发出口谕。   刘建此刻已是疯狂,情知必死何不一搏,他挺手中刀向武帝分心便刺:“昏君,我和你誓不两立。”   武帝挥剑隔开刘建来刀,下面飞起一脚,将刘建踢了个满地滚,二武士上前按住,捆了个结结实实。   韩嫣已是跑上楼来:“万岁,没惊着圣驾吧?”   武帝微微一笑:“像刘建这样的酒囊饭袋,朕对付三五个还不在话下,不然那些年随将军学武不都就饭吃了。”   说罢,二人都不觉笑出声来。   三日之后,阿明从淮南国和衡山国送信返回,刘安、刘赐随同到达。阿明先去拜见武帝:“万岁,小人奉旨下书,所幸不辱使命,刘安、刘赐皆已抵达江都,请圣上旨下。”   “好,事情办得顺利,朕自当封赏。”武帝传旨,“带刘安、刘赐来见。”   少时,刘安、刘赐兄弟被带进桂月楼,他们一见武帝威严地坐在正中,登时就傻眼了,二人双双跪倒:“不知圣驾在此,多有怠慢,万岁恕罪。”   “淮南王、衡山王,二位到此有何贵干哪?”   “这……”刘安支吾一下,“闲来无事,走走亲戚而已。”   “你呢?”武帝又问衡山王。   刘赐脑袋已经冒汗:“臣也是如此。”   “看来这亲戚你们是没少走哇。”武帝话锋一转,声色俱厉,“你二人是来计议谋反,还不从实招认。”   “没有的事,臣就是吃了熊心豹胆,也不敢谋逆犯上作乱哪。”刘安矢口否定。   刘赐也依样画葫芦:“为臣决无此事。”   武帝发出冷笑:“带刘非父子与他二人对质。”   刘非上得堂来垂头丧气,刘建却是一副誓死如归的气概。武帝看准刘非弱点,怒喝道:“江都王,以往如何与淮南王、衡山王串通谋反,从实招来,朕自当从轻发落。”   “万岁,臣罪该万死,多次与二王勾结,招兵买马,积草屯粮,密谋共同起事夺取天下。”刘非叩头如捣蒜,“臣是一时糊涂,万望圣上看在胞亲分上,饶臣一条狗命。”   “刘安、刘赐,你二人还有何话说?”武帝逼问。   刘赐明白招认就是死罪:“万岁,刘非之言不足为凭,他是血口喷人,嫁祸加害为臣。”   “对,”刘安鹦鹉学舌,“江都王是血口喷人。”   刘建在一旁止不住气恼:“你们这两个窝囊废,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,做过的事就该承当,方为英雄豪杰。我等便同赴黄泉又能如何,在刘彻面前要挺起胸膛扬起头颅。”   刘安见刘非父子一口咬定,情知必死,长叹一声:“咳!今番休矣。”   武帝再盯住刘赐:“你还想活命否?若能招认,朕尚可从轻发落。”   刘赐明白已是难以抵赖:“万岁,臣是一时糊涂,受了江都王的蛊惑,乞请饶臣性命。”   刘非一听就急了:“刘赐,你倒打一耙,要反叛谋逆,是你率先提出,你是主谋。”   “是你!”刘安插话道。   “你!”刘建也不甘示弱。   “好了,不要吵了。”武帝气得站起身来,“你们四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,没有一块好饼。”   四人重又跪好低头:“万岁宽恕。”   武帝好一番思忖:“犯上谋反,就当全家抄斩,祸灭九族。”武帝有意停顿下来。   “万岁开恩哪!”刘非等四人全都吓得真魂出窍,不住地磕头如捣蒜。   武帝叹口气:“念在胞亲情谊的分上,朕格外从轻发落,废黜江都王、衡山王和淮南王封号,四人贬为平民,给茅舍三间柴米一担度日。其地改为江都郡、衡山郡和淮南郡。”   “万岁,乞请再赐与金银若干,否则我等难以活命啊。”刘安等叩头请求。   “哼!”武帝鼻子里哼了一声,“既得陇复望蜀乎,难道非要朕下狠心开杀戒不成。”   刘安等人一听,武帝动怒那还了得,还是保命要紧,又复叩头:“臣等不敢,但求活命足矣。”   武帝将手一挥:“放尔等一条生路,逃命去吧。”   刘安等人惟恐武帝再变卦,片刻不敢停留,屁滚尿流地去了。   武帝回京之后,即吸取江都王等诸王谋反的教训,实施了“推恩法”。各诸侯王除长子继承王位外,其余诸子可在原封地内封侯。这样一来,大国不过十余城,小国不过数十里,大大缩小了诸侯王的地盘,削弱了诸侯王的势力。如长沙国一分为十六,淄川国一分为十七。同时,武帝又颁布了“附益法”和“阿党法”,打击那些不事天子专事诸侯的地方官吏,逐步解除了对皇权的威胁,使得分封制名存实亡,中央集权制真正得以确立并巩固下来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5节 公主和亲   公元前133年的春季,是个少有的倒春寒。京城长安飘起了稀疏的雪花,“嗖嗖”的小北风,就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肌肤。武帝刘彻坐在四抬便辇上,感到了料峭的凉意,其实他的心也在一阵阵打着寒噤。匈奴浑邪王的使者已经到达三天了,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回话了,但武帝至今仍然未能拿定主张。对于刘彻来说,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。尽人皆知武帝是位敢做敢为的帝王,办事决策从不拖泥带水,可眼下这件事确实难住了他。   事情的起因是,浑邪王派人致亲笔书信与武帝,要迎娶武帝的一位女儿为妃。堂堂大汉泱泱大国的公主,怎么能下嫁那衣毛卧毡膻气熏人的匈奴人呢?如果这样做,岂非是大汉国家的耻辱。自己百年之后,又如何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。如若拒绝和亲,就等于拒绝了浑邪王的友好情意。而当前的北部边陲,形势又极为险恶。东匈奴休屠王近来就屡屡引兵进犯,由于他们是飞骑侵扰,就像狂风席卷转瞬即逝,往往是戍边守军得到信息后未及出战,匈奴已是掳掠得手满载而归了,有时既或得以遭遇,匈奴的强弓硬弩铁甲精骑,也常将汉军打得大败亏输。所以真要同匈奴开战,武帝心中尚无必胜的信心。特别是西匈奴的浑邪王,一向对汉朝持友好态度,若不答应亲事,岂不令他伤心。浑邪王真要失望,同休屠王合起手来侵犯,以国家现在的军力,恐怕就更难应付了。但是,将自己的女儿远嫁草原大漠的胡人,武帝又实在不甘心。为此,在上朝的路上,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。   武帝在金銮宝殿上落座之后,向文武百官提出了这个话题。于是和战之争,贯穿在整个廷议过程中。   将屯将军王恢率先开言:“万岁,匈奴此举分明是要挟,这种强行联姻的做法,是以武力为后盾的,我大汉天朝,决不能向胡奴示弱。”   武帝不觉点头:“朕也有这种想法。”   御使大夫韩安国当即反对:“陛下,臣以为王将军所言甚谬。浑邪王原本是与我朝为善的,切不可将他推到休屠王一边。东西匈奴一旦合伙犯我边境,那将真是令万岁头疼。”   “朕也有此虑。”武帝又附合了韩安国的奏议。   “臣以为不然。”卫尉李广是主战派,“浑邪王此举意在试探,倘若我朝屈从和亲,则匈奴得寸进尺,会无休止地提出新的要求,欲壑难填哪。匈奴不除,早晚是我朝心腹大患,莫如及早下手。”   武帝是个极想有所作为的皇帝,而制伏匈奴也是他即位以来的一大心愿,李广之言令他振奋:“李将军所言极是。”   太仆公孙贺却倾向主和:“万岁,臣以为和平乃立国之本,战争非无奈而不为之。何况匈奴兵强马壮,我方能有几分胜算。战,便胜亦难免人员死伤财产损失,还是和为贵呀!”   汉武帝决非无主意之人,但百官廷议时的谏言,又确实各有千秋。经过权衡,他还是倾向于和。但他表达得比较委婉:“我大汉金枝玉叶,怎能插在黄沙大漠之中。若一旦双方翻脸,又将公主置于何地?”   “这有何难,”韩安国是个机灵人,妙计随时涌上心头,“万岁选一宫女,且认为义女,送去和亲便了。”   “极好。”武帝大为赞赏,“就依韩大人所奏,回复匈奴使者,待秋凉之后,浑邪王即可来迎亲。”   王恢心下不服,但皇上业已决断,他只能听命。可内心依然在为打击匈奴而谋划,且一刻也不曾停歇。   暑去秋来,九月的长安金菊怒放,而塞北的雁门关却已飘下了雪花。一排排大雁在湛蓝的碧空里鸣唳南移。浑邪王迎亲的大队人马,也在向长安进发。浑邪王的御乘银车在队列中格外醒目。后面的聘礼全系双马朱车装载,足足排出一里路远。距离雁门关还有三十里,前方是有数千人口的聂家庄。两个牧童赶着一群黄牛,在牧归的路上,悠闲地哼唱着雁北小曲:   山药药蛋儿喷喷香,   窑屋里婆姨纳鞋帮。   负心的汉子走西口,   油灯灯照亮影没双……   匈奴的车队已至近前,牧童和黄牛依旧在慢悠悠行进。“哎,让开,快些让开路!”匈奴的都护将军达鲁厉声呵斥。   牧童不理不睬,甩响鞭儿,照唱不误:   泪疙瘩溜溜往下淌,   身子儿前胸搭后腔。   达鲁奔上前,将一牧童扯下牛来:“小兔崽子,你敢挡我家可汗的银车,看你是不想活了。”   牧童猛劲一挣,甩脱达鲁:“做甚,这是嘛地界,这是俺聂家庄,敢在这儿撒野,绝没你好果子吃。”   “聂家庄又能如何,漫说你这小小的村庄,便是你大汉国,也要任由我可汗的精骑驰骋。”   另一牧童已悄悄摸出一把弹弓,扣上泥丸,拉满弓射去。“砰”的一声,正中达鲁面门,一个核桃大的紫包即时腾起,痛得达鲁“嗷嗷”直叫:“小兔崽子,看刀!”刀光闪处,牧童的右臂已是折断掉落尘埃。   伤残的牧童疼得心如刀绞,他在地上打着滚:“骚鞑子,你,你在聂家庄胡作非为,我家庄主饶不了你。”   另一牧童被提醒,如飞般跑走。行不多路,与一队人马迎头相遇。为首的高头大马上,衣装鲜亮的正是聂家庄的庄主聂一。   “庄主爷,不好了!”牧童犹自战栗不止。   “莫非是白昼见鬼了不成,看你吓得那个熊样。”聂一勒住缰绳下马。   “庄主,鞑子大兵过境,把咱放牛的杀了。”   “竟有这等事?”聂一眉峰皱起,“他们现在哪里,你头前带路,某去找他们算账。”   牧童将聂一领至官道上,达鲁脚踏着牧童正发威风:“你小子向爷爷求饶,我就留你一条活命。”   面对寒光闪闪的钢刀,牧童抱着残臂仍不服软:“臭鞑子,我们聂家庄的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。”   “说得好!”来到的聂一喝了一声好,“这才不愧是我聂家庄的人。”   “庄主救我!”   聂一移马靠近,向达鲁发出命令:“放了他。”   “你?”达鲁上下打量几眼,“你就是什么狗屁庄主?”   “爷要你放人。”聂一声色俱厉。   “你的话只当是放个臭屁。”   聂一拔出腰间佩剑,剑锋直指达鲁咽喉:“放人,再若迟延,爷就要了你的狗命!”   达鲁手中刀格开宝剑,二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就厮杀起来。若论达鲁的武艺,在匈奴中也算得佼佼者,但是他遇上了高手。正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,能人背后有能人。聂一武艺更胜一筹。十几个回合过去,达鲁手中的刀被磕飞,聂一宝剑压在达鲁后颈:“再动一动,爷就让你人头落地。”   “你敢!”达鲁不服软,“我家大王就在车上,我等是你家皇上请来的贵客,若敢伤损我一根毫毛,定要你全家抄斩祸灭九族。”   聂一冷笑几声:“我们汉人有句俗话,叫做天高皇帝远,不服朝廷管,皇上他管得了大臣,却管不了我们这些草民。”   “你,你想怎么样?”达鲁已是有些心虚,说话时也是声音发颤。   “老实告诉你,我家有四个亲人,死在了你们匈奴人之手,这血海深仇刻骨铭心,今日总算有了这个机会,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。”聂一手中剑动了动,达鲁的后项滴下血来。   “大王,救命啊!”达鲁疾声呼救。   银车的绣帘挑起,现出车内浑邪王的尊容。貂裘狐冠,包裹住他那臃肿的身躯,两撇短胡须颤抖着,发出沙哑的声音:“大胆的蟊贼,敢动本王随从的一根毫毛,叫你这聂家庄血流成河。”   “哈哈!你是匈奴浑邪王。”   “既知本王驾临,还不快些跪下受死。”   “浑邪王,你这个膻达子!我聂一与你不共戴天,今天就要为我聂家NB022妣在天之灵血祭了!”说时,聂一身子已是腾空而起,像一道闪电落在了浑邪王身后,剑的尖锋顶住了他的后心。   “好汉饶命!”浑邪王告饶。   “你下令杀死我聂家庄十三口人,无论如何饶不得你。”   “好汉,我不是浑邪王啊!”   “胡说,奉旨迎亲,岂有不是之理。”   “聂庄主,我是假扮的。”   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怎敢欺骗庄主,不信你问达鲁。”   “你说,他说的是真是假?”   “聂庄主,他只是王爷帐前卫将,属实非浑邪王也。”   “你们缘何这样,这岂不是欺君之罪。”   “庄主,实不相瞒,浑邪王担心大汉国皇上以招亲为名,万一扣下或处死大王,故而以部下代替。”   “我大汉天朝,甘愿以公主下嫁,这是何等恩泽。而你们这些膻鞑子,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实实可恨,亦当诛之。”   “庄主手下留情,可汗所为,与我等下人何干?”   “膻鞑子,你们杀我庄民,欠下我聂家多少血债,你们不还又待谁还?”聂一手中剑又动了动,卫将颈部的血又流淌下来。   “庄主,冤有头债有主,你要报仇,有本事找浑邪王算账,拿我等顶缺,却算不得英雄。”   达鲁也开口了:“庄主,你若斩杀卫将,这迎亲之举岂不泡汤。浑邪王定然认定是汉主设下圈套,定要发兵雪恨,两国必起刀兵。那时节尸横遍野血流成河,这泼天祸事可全因你而起啊!”   “这……”聂一不由得暗自思忖,杀了这假浑邪王,便杀不了真的浑邪王了。若要为己报仇为国除害,还是暂时忍耐,不能因小失大。就收起宝剑,纵身跃回马上,“看你说得可怜,爷便饶了你,再要撞到大爷我的手里,定让尔身首异处。”   达鲁与卫将得了性命,屁滚尿流地去了。聂一交待一下相关事宜,带上两名随从和足够的银两,紧随在匈奴车队之后,也日夜兼程向长安进发。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6节 血战聂家庄(1)   霞光染红了长安城甍瓴,伴随着人流的涌动,在响彻街衢的叫卖声中,大汉国都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。将屯将军府的大门准时开启,家人挥起扫把在洒扫庭除。后园的垂柳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着绿枝,三两只黄鹂在枝条间鸣唱着跳来跳去。王恢手握一柄开山斧大步流星来到树林间,他那虎虎生威的气势,惊得小鸟儿扑棱棱飞上了蓝天。   王恢心中憋着一口气,与匈奴交战的宏图壮志未能如愿,他实在难以甘心。烦闷和气恼全都在这六十斤重的开山斧上发泄。舞到快处,在乍起的朝阳映照下,缠头裹脑在他周身围出了一个光圈。舞到兴处,看准左侧的一株柳树,他口中念道:“这是浑邪王。”一斧下去,碗口粗的垂柳拦腰而断。继而,右侧的柳树跟着遭殃,他口中念道:“这是休屠王。”斧光过处,树冠应声落地。   管家匆匆来到:“老爷,有人来访。”   王恢收住练功的脚步:“这一大早却是何人?”   “他自称是雁门郡的聂一。”   王恢努力在记忆中搜寻,似乎有些印象,但又想不起何时何地有过何种交往:“他为何来访?”   “他言道,是有关匈奴的机密大事。”   这是王恢关心的话题:“既如此,领他到此相见。”王恢正练到兴头上,还有十数个招式未完成,挥动大斧照练不误。   聂一来时,见一片银光中王恢旋转如飞,端的是疾速如风,禁不住失声喝好:“好一招夜叉探海。”   一阵风声直奔聂一而来,斧影银光扑向聂一面门。聂一轻松躲过:“这招是千钧力的力劈华山。”   王恢也不答话,一斧紧似一斧,一斧快似一斧,斧斧不离聂一的要害处。聂一却是不慌不忙,全都从容躲过。大约二十个回合之后,王恢收住兵器,定睛打量一眼聂一:“聂壮士,好利落的身法,定有满身好武艺。”   “不敢,将军过誉了。”聂一躬身施礼,“将军早安,这大清晨便来打扰,多有得罪了。”   “不妨事,有什么话尽管讲来。”   “将军可记得八年前,在雁门关射猎之事。”   这一言使王恢猛地想起当年:“哎呀,难怪我似曾相识,在与匈奴遭遇时,聂壮士曾助我一臂之力。真是多有得罪了。”   “岂敢,将军如此说,岂不折杀草民了。”聂一赶紧表白,“当年所为,皆草民分内也。”   想起往事,王恢仍怀感慨。那是八年前的初秋,塞上严霜打白衰草,金风吹走了衡阳雁。奉命巡查边境的王恢,一行数十骑正沿陇上的崎岖小路行进,突然遭遇一伙匈奴铁骑。这是浑邪王派出的突袭马队,共有上千骑。当王恢发现敌情时,匈奴也已发现了他们。双方都将对方观察得一清二楚,要躲已来不及。这场遭遇战看来是难免了,而敌众我寡,王恢全军覆没也是在所难免了。匈奴一方不敢贸然进攻,他们担心汉国一方或有埋伏,试探着向前逼近。王恢告诫部下要沉住气,不能轻举妄动。就在双方相距不过两箭地,匈奴马军就要发起攻击之际,聂一率百余骑赶到。他们旗幡招展,气势慑人,匈奴便犹豫不决。而聂一又单骑冲出,连发十箭,将匈奴十人射落马下。面对这样的神箭手,匈奴不战自溃全线退逃。可以说这场战事,是聂一救了王恢等数十条性命。   “八年前的救命之恩尚未报答,聂庄主今日登门,且先容我设宴款待,再馈赠金珠宝物。”   “将军,在下不为邀功请赏,而是为戳穿匈奴阴谋而来。”   “请道其详。”   “请问将军,万岁可曾允诺将公主下嫁浑邪王?”   “正是,你如何知晓?”   “王将军,匈奴此举包藏祸心,是个阴谋啊!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“浑邪王可曾应允亲自来长安迎亲?”   “不错,业已进入我朝境内,不日即将抵达京都。”   聂一抬高了声音:“他来的浑邪王是假冒的。”   王恢怔了片刻:“你何出此言,有何为证?”   聂一便将在雁门聂家庄这场遭遇从头道来,讲罢,他恳切地声言:“王将军,匈奴此举一在麻痹我朝,二在刺探军情。他浑邪王不敢亲身前来,说明对我朝怀有戒心。臣在边境深知,匈奴铁骑磨刀霍霍,他日定将大举入侵中原。将军应即速奏明万岁,万不可将公主千金之躯,轻许胡贼远嫁大漠。待到匈奴反目,公主性命难保,将悔之晚矣。”   王恢原本主战,只是武帝一言定乾坤,他不敢再加廷谏。而今有了这一信息,觉得时机已到。当下决定进宫面见武帝,遂带着聂一直奔大内。   武帝正在五柞宫里独自发闷,以他的性情,是不愿同匈奴和亲的,他多么想用武力将匈奴扫平,其辖地尽归大汉哪。但是多数大臣主和,而且所奏也不无道理,他也不好强行拗违臣下之意。回宫之后,总觉得违心而情绪不佳,便闷闷不乐。   杨得意小心翼翼近前来,低声细气地奏禀:“万岁,将屯将军王恢王大人有要事求见。”   武帝心中明白,王恢是主战的,正好心内烦闷,要与他再论论和战利弊,愉快地同意:“召他进见。”   王恢在殿中跪拜后,对武帝奏道:“万岁,臣有一机密事奏闻,匈奴来迎亲的浑邪王,他是假冒的。”   “此话当真?”   “千真万确。”   “你是如何得知?”   “雁门绅士聂一亲眼所见。”王恢简略说了经过,“臣已带他在宫外候旨,万岁可召他细问缘由。”   “传聂一。”   杨得意召聂一入内,武帝龙目打量,见这聂一虎背熊腰,步履生风,声音宏亮,不失英雄气概,心下先有几分喜爱,破例赐座:“你且将经过从实讲来。”   “万岁容禀。”聂一便将如何要杀浑邪王报仇,情急之下,卫将不得不报明了身份,从头至尾言说了一遍。   王恢适时启奏:“万岁,匈奴和亲无有诚意,这是欺君大罪,待其到达后,即全数拿下。”   “幸亏朕不曾将真公主许婚,不然险些被匈奴所骗。”武帝不由得深思,“匈奴这等无信,这和亲还会换来边境和平吗?”   “断然不会。”王恢早有了打算,“万岁,将匈奴使者和假浑邪王打入天牢,我朝整备军马,待择时出征之际,将他们斩首祭军。”   第三部分 江都王的天下第47节 血战聂家庄(2)   “看来,与匈奴之战是势所难免了。”武帝已是下了决心。   聂一犹豫少许,还是忍不住开口:“万岁,抵御外侮,开疆拓土,乃圣明君王的壮举。但自古兵不厌诈,与匈奴之战,亦当斗智为先。草民有一拙计,愿斗胆上达圣聪。”   “有话只管讲来。”   “草民以为,此战可将计就计。”   “你且仔细奏闻。”   聂一遂将他的计谋讲述一番,武帝听后觉得并无必胜把握:“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,可就满盘皆输了啊!”   王恢却是赞不绝口:“万岁,臣以为这是上好的妙计,至少有九成胜算,望陛下准奏。”   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,还有那一成,若是发生呢?”武帝虑事较细。   “万岁,战事如赌,哪有百分之百胜算的,凡事总要冒些风险吗!”王恢急于建功,“臣愿以顶上乌纱担保,立下军令状,此战如不胜,听凭万岁处置。”   武帝又何尝不想青史留芳,此刻不由得激起壮志豪情:“也罢,朕就依聂一之言,准王恢所奏,待匈奴使者到京,即照计而行。”   次日,达鲁率领的匈奴迎亲车队进入了长安城。礼部官员将他们迎入馆驿下榻,晚餐后达鲁漫步出门,到长安市上闲走。大国都城,自不寻常,市井繁华,货物琳琅,游人如织,摩肩接踵,达鲁的眼睛觉得不够用了,真个是有些眼花缭乱。正东张西望之际,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。达鲁激灵一下,在这长安城内,他无一个熟人,是谁有此动作?达鲁转过身,见一人站在面前,分明是在哪里见过,可一时间又想不起:“你是……”   “达鲁将军,真是贵人多忘事啊!数日前,在雁门聂家庄,我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呀。”   “啊!你是聂庄主。”   “不敢当,鄙人聂一。”   达鲁紧张起来:“我们之间的事,在聂家庄不是已经了结,你又追到京城来是何用意?”   “这事复杂了。”   “怎么,又有什么说道?”   “这……”聂一四外看看,“这街衢之上,人多眼杂,况且也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。”   “那,怎么办?”   “你我选一僻静的茶楼,边品茗边谈如何?”   “好吧。”   二人拐入小巷,走进一家小茶馆,挑了一个雅间,堂倌泡上茶后,达鲁递给一些散碎银两,叮嘱堂倌:“不招呼你,不许进来打扰。”   “小的记下了。”堂倌识趣地退走。   达鲁为聂一斟上香茶:“庄主,有什么话请开尊口吧。”   “咳!”聂一先是叹息一声,“说来真是令人气恨难消,我无颜再回聂家庄了。”   “聂庄主到底是所为何来?”   “将军有所不知,我在你们离开聂家庄后,也立即启程,并先于你们到了长安。今日去王恢将军府拜访,向他揭穿了你们假冒浑邪王的伎俩。”   “你,聂庄主,你怎能如此不仁!”达鲁当时就慌神了,“这,岂能还有我们的活命。”   “你且听我把话说完。”聂一继续讲下去,“我满以为定能得到重赏,谁料想却是热脸贴上了凉屁股。”   “莫非王恢他不感兴趣?”   “倒也不是,他要我在客栈住下等候,言说是待你们到京,即上金殿对质。不许我离开,要随叫随到。”   “你反倒没了自由。”   “达鲁将军你说,我千里迢迢报信来,为的就是封官受赏,这可倒好,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,还连句好话都没落着。我回到聂家庄,还不让全村人笑掉大牙,真想一死了之。”   达鲁觉得有机可乘,笑眯眯试探着问:“聂庄主,不知你是想升官呢还是想发财呢?”   “人生一世,名利二字。当然是二者皆所欲也。”   “好,只要你听我的话,这名利二字,就包在我的身上。”   “你?你有金山还是当了皇帝?”   “我虽说没有,我家浑邪王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。”   “我要黄金万两,你能给吗?”   “不在话下。”   “我要做大将军,行吗?”   “让你统率一万人马,如何?”   “给我这样高的任用和奖赏,但不知要我做甚?”   “很简单,你在金殿上证实浑邪王是真的。”   “那,那可是要冒杀头的危险哪。”   “惟有你当着皇上证明我们无假,我们才能安然返回,我才能在浑邪王面前为你争得官位和黄金哪!”   “可是,我若被万岁斩首,哪里还有黄金和大将军哪?”   “聂庄主,你只是对王恢讲了真假浑邪王之事,皇上并未亲耳听见,反嘴不是欺君,我看不会有何风险。”   “那,我就依你之言。男子汉大丈夫,不能建功立业,也枉来人世一场。”聂一又叮嘱道,“不过你们躲过了这场劫难,回到匈奴之后,别事过不认账,可不能涮我泡我啊!”   “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如若失言,在千乘万骑马蹄下身为肉酱。”达鲁只想保命,千方百计要聂一相信。   “将军何必立此重誓。”聂一显得深信不疑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48节 假冒浑邪王   次日早朝,礼部侍郎出班奏道:“万岁,匈奴浑邪王奉旨迎亲,昨夜已在馆驿下榻,请求陛见,特此请旨定夺。”   武帝已是心中有数:“宣他上殿。”   假浑邪王卫将在达鲁陪同下步上金殿,先行叩拜之礼:“参见大汉皇帝陛下,愿上皇天子万寿无疆。”   “平身,赐座。”武帝发出口谕。   “且慢,为臣有本启奏。”王恢抢步出班。   “王将军有何事奏闻。”   “万岁,这个浑邪王是假冒的。”王恢用手一指卫将。   武帝现出惊讶之态:“此话从何说起?”   王恢侃侃奏道:“那匈奴浑邪王和亲是假,试探我国为实,是他担心被扣为人质,欺我朝未见过其人,故而派卫将冒充。此举乃欺君之罪,乞万岁将其拿下,同时发兵征剿匈奴。”   “王将军此说,有何为凭?”达鲁在一旁反问,“我方浑邪王亦千乘之躯,怎会着人随意代替?”   “万岁,雁门士绅聂一亲自进京举报,他在聂家庄曾与达鲁一行发生冲突,因而知其内幕。”王恢振振有词,“臣已带他在殿外候旨,陛下可传唤当殿问个子午卯酉。”   达鲁也不示弱:“皇帝陛下,我等愿与聂一当面对质。”   “竟有这等事!”武帝传谕,“带聂一。”   聂一上殿后双膝跪倒:“草民聂一叩见皇上,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   “你就是雁门关外聂家庄的聂一?”武帝发问。   “正是小人。”   “你是如何知晓那浑邪王他是假冒的。”   “万岁,这,这事还有内情。”   “不要吞吞吐吐,与朕从实讲来。”   “草民一见天颜,便已心中打鼓,不敢有半点隐瞒。”聂一左右看看达鲁和王恢,“小人父母和家人曾遭匈奴杀害,怀有刻骨仇恨,在聂家庄见到匈奴迎亲车队,心下甚是难受,我大汉公主怎能下嫁胡人,闻听王将军主战,故登门求见,请王将军奏明圣上,匈奴不可信,和亲不可取,非战难绝后患。”   “朕问你浑邪王是真是假?”   “容小人慢慢奏闻。”聂一接下去说,“王将军言道,他又何尝不想出击匈奴,奈何万岁执意要与之和亲。他对小人说,要战即需让万岁动怒,他劝草民一口咬定浑邪王是假,万岁一气之下定然发兵。”   “大胆聂一,你在我家明明言称浑邪王是假,在万岁面前,你却为何编出这套言语?”   聂一转对王恢:“王大人,天威赫赫,小人一见皇上就觉得事关重大,不敢欺君,还望谅情。”   达鲁可是得意洋洋:“皇帝陛下,我们怎敢假冒,如今真假已是分明,且看万岁如何处置。”   武帝显然是气得不轻,他怒喝一声:“王恢,你好大胆子,竟敢串通聂一,要骗朕上当,这还了得!”   “万岁,为臣决无此意。”王恢连连叩头,“臣是看透了匈奴人的狼子野心,料定他们必无真意和亲,万岁切勿轻信,当早下决心,迅即出兵征剿,将胡贼彻底击溃,以绝后患。”   “王恢,你越发不识进退了。我朝与浑邪王的友谊,岂容你诋毁破坏,若不对你惩处,岂不令浑邪王寒心。”武帝殿宣旨,“着将王恢降为雁门太守,逐出长安,永生不得返回京师。”   “万岁,不听臣言日后将悔之莫及呀!”   “轰出殿去!”   殿前武士哪管王恢声嘶力竭地讨饶,架起王恢拖出殿去。   武帝盯住聂一冷笑几声:“此事你须也脱不了干系,来呀,推出殿外。”武帝顿住不说了。   聂一叩首恰如鸡啄米:“万岁,饶命啊!”   武帝将手一挥:“重责四十大板。”   聂一被押出殿外,双臀给打得鲜血淋漓。   武帝威严地看着群臣:“公主出嫁浑邪王,朕与他即是至亲,匈奴与大汉生生世世和好,再有敢言战者,王恢聂一就是前车之鉴。”   群臣回应:“我等谨遵圣命。”   武帝含笑问道:“浑邪王与达鲁大人以为如何?”   假浑邪王卫将答曰:“皇上圣明,皇恩浩荡,我匈奴人当永世与大汉修好,永保两国和平。”   达鲁亦步亦趋:“皇上对浑邪王的大恩,将铭记匈奴人的心中,此后我族人若有言战者,浑邪王必将其万马踏为肉酱。”   当日,假浑邪王接了假公主离开了长安,一场尔虞我诈的政治游戏,拉开了帷幕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49节 忠心的聂都尉(1)   胡天八月即飞雪,塞外大漠的天气一向恶劣,今年又比往年偏寒,刚过八月中秋,就已是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了。一座座帐蓬,像是雪地上星罗棋布的蘑菇,成群的牛羊,在雪地里艰难地觅食。牲口的前蹄不停地刨着冻土,搜寻雪中的草根。只有战马在得到喂养的草料后,撒着欢儿在雪野里奔跑嘶鸣。被貂裘严密包裹着的聂一,心中多有感慨。胡地如此荒凉,匈奴能不南侵?而胡人宁可让牲畜挨饿,也不让战马受饥,这分明是时时准备着战斗,这是一个以战为生的民族啊!   经过十数日的奔波,聂一到达了河南地,这里是黄河河套地区,一向水草肥美,浑邪王的大本营就扎根在此。聂一由达鲁导引,进入了单于宝帐,行君臣大礼参拜:“参见王爷千岁!”   “罢了。”浑邪王发问,“你在长安救护本王部下有功,早该来领赏,为何迟至今日啊?”   “王爷有所不知,”聂一坐在覆盖狼皮的木墩上,“只因在金殿被打,臀部伤口化脓,不能骑马,难以出行,日前方得痊愈,所以未能早日得见大汗天颜。”   “本王已听达鲁奏报,多亏你在长安相救,达鲁所许之事,本王一概应允。黄金千两业已备妥。”浑邪王挥手,曾扮作浑邪王的卫将,手端着耀眼的黄金走上,直送到聂一面前。   聂一双手接过:“谢王爷重赏。”   “本王还要封你为御帐都尉。”   “谢王爷!”但是聂一的声音不够响亮。   “怎么,莫非嫌少?”   “非也,在下并不是为高官厚禄重赏而来。”   “还有何要求,尽请直言。”   “王爷,我要报仇啊。”   “报什么仇?”浑邪王有几分生疑,“难道你对当年亲人之死还耿耿于怀,要报此仇吗?”   “王爷误会了。”聂一言道,“我在长安,遭到毒打,一番忠心,反成了驴肝肺,这怎不叫人记恨在心。”   “原来为此,都尉可放宽心,一待时机成熟,本王自会为你雪此仇恨。”   “王爷,还等何时机,绝好机会就在眼前哪。”   “你且讲来。”   “那汉将军王恢,一心一意要为朝廷出力,谁料反被刘彻贬官,现蜗居雁门边地,每日里愁肠百结。在下行前我二人曾共饮谈心,他言说愿将雁门郡献与大王,让我将他心迹奏明。”   “有这等事?”   “千真万确。”   “你该不是诈降吧?”   “在下被毒打和王将军遭贬斥,皆达鲁将军亲眼所见,这岂能有假?”   达鲁对此深信不疑:“大王在上,聂都尉一片忠心,臣以为所言不差。”   聂一接下去说:“王爷,我与王恢为内应,大军即可通过雁门长驱直入,那么汉土中州也是唾手可得也。”   浑邪王被说得动了心:“若真如都尉所说,本王求之不得。”   “常言道,食王之禄,忠王之事,臣与王恢为内应,管叫雁门一带汉土尽属大王所有。”   “都尉与王恢能成此大业,本王还当加封重赏。”   “王爷既是下了决心,臣这就返回雁门,与王将军做好准备,十日后恭迎王爷大驾。”   “一言为定。”浑邪王特地在座位上起身,算是礼送聂一。   计划得以实现,聂一恨不能一步飞回。他快马加鞭,星夜兼程,不过四日光景,就已驰入长安.武帝闻报,心中大喜,当下传旨,命李广、公孙贺、韩安国、王恢四人为大将,在雁门关前的马邑城,埋伏下三十万大军,单等浑邪王人马到达,即将匈奴人马一网打尽。   十月下旬,这几日天气又是格外的好,真是个难得的小阳春。暖融融的丽日挂在一碧万里的蓝天,没有一丝风,田野中庄稼业已收割殆尽,举目一片空阔苍茫。浑邪王统率十万马军,井然有序地向前进发。按约定,聂一、王恢在马邑相迎,想起雁门关附近方圆千里的锦绣河山就要收入囊中,浑邪王真是忍不住面带笑容。因为这不只是雁门一郡之地的得失,实则雁门乃匈奴进入中原的门户。此前往往是为进入中原,在雁门都要经过一番苦战。待到艰难取胜,匈奴一方也是精疲力尽,而汉国的增援人马也已从各地赶来,匈奴则不得已退兵。就是说因为有了雁门这个屏障,匈奴总是难以取得大胜。而今雁门已是不战可取,长驱直入,整个河东中原也成顺手牵羊之势,这怎不令人欣喜。   达鲁见状逢迎讨好道:“大王此战,兵不血刃而得汉国大片土地,立下不世奇功,青史留下芳名,伟绩可比三皇五帝。”   “岂敢同先皇类比,但本王发誓要据有中原,让长安成为我国的马圈,我十万铁骑要饮马长江。”   “大王请看,这田野中牛马肥壮,目光所及之处就有数百头之多,待雁门到手,数不清的男丁女妇,金银珠宝,牛羊猪鸡,全为我大王所有。那休屠王就难望我王之项背也。”   浑邪王没有回答,他一言未发。   达鲁心下奇怪,自己这番话为何没能引起浑斜王的兴趣呢?他偷眼打量,见主人双睛瞪圆向田野里四处张望不止。禁不住发问:“大王,你这是看甚,莫非还有何异常不成?”   “正是。”浑邪王应声说,“你看,这遍野牲畜何止几百头,却为何没有一个放牧之人?”   “这……”达鲁分析说,“也许牧人在哪里背风休息,我们不曾看见而已。”   “不对!本王已是一路观察许久,根本没有牧人。”   “这么多牲畜,它们的主人就放心?”   “可疑之处正在于此。”浑邪王以他的经验,越发生疑,“此处地处边境,我大军经常奔袭,以往田野中莫说是这成百上千的牛马大牲畜,就连一只鸡都难得见到,今日却是如此众多的牲畜悠闲地吃草,岂不是太反常了?”   “大王觉得疑在何处呢?”   “这分明是摆样子给我们看的。”   “难道说聂一是诈降?”   “还难断定,但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万一聂一有鬼,我们这十万大军可就断送啦!”   “那该怎么办,如何判断聂一有否阴谋?”达鲁说,“约定在马邑见面,只有到了那里再辨真伪了。”   “不!传令全军,停止前进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0节 忠心的聂都尉(2)   “这里距马邑尚有二十里路,你现在就去马邑探一下虚实,要聂一前来迎接。他若是不来,即心中有鬼。”   达鲁有几分胆怯:“大王,聂都尉答应在马邑相迎,想来不会有假,我们只管前去相会就是。”   “本王命你前往,休要推三阻四。”浑邪王瞪起双眼,“难道说你还要抗命不成?”   “下官不敢。”达鲁赶紧应承下来。   “快去快回,不要让本王等得太久。”   “下官遵命。”达鲁策马如飞,先行往马邑而去。   浑邪王传令:“原地休息。”他也下了战马,卫将为他铺上地毡,浑邪王席地而坐,静候达鲁返回。   马邑城里,大将军李广和王恢在焦急地等待匈奴大军进入伏击区。马邑城外十里路程内,两侧皆是崇山峻岭,中间一条官道曲折迂回,汉军三十万已是严阵以待,只要浑邪王率军进入,势必要全军覆没。马探报称匈奴军距山谷谷口仅有十里路了,王恢和李广相视一笑,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胜利。   又一个马探匆匆来报:“二位将军,匈奴军马原地不动停止不前,而派一人单骑而来。”   二人相对,无不现出惊疑神色。王恢将手一挥:“再探。”   李广不无忧虑:“王将军,莫非浑邪王看出了破绽?”   “不会的!”王恢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,“如若生疑,匈奴大军自当退兵遁去,何必要原地停留呢?”   李广提醒道:“王将军,万岁倾举国财力,调集三十万人马,在长安专候捷报,此战若是不能如愿,你我都难以向万岁交待呀!”   “水无常势,兵无常形,战场战局,瞬息万变,作为臣子,你我自当竭尽全力,报效国家,效忠圣上,力争早送胜利消息。但万一有变,局势也非你我所能左右,万岁亦当体恤臣下。”   “照王将军所说,这埋伏的计划,有流产的可能?”   “不,我始终坚信此战定能全歼匈奴十万大军,”王恢又加重一下语气,“浑邪王不是生擒,也将被斩杀在战场。”   一旁侍立的聂一也充满信心:“李大人,浑邪王和达鲁对我深信不疑,小人觉得不会落空。”   正说之时,门下来报:“二位大人,匈奴都护将军达鲁求见。”   李广看看王恢:“他是来探虚实的,如若见我在,必起疑心,我当回避才是。”   “将军所言极是。”王恢吩咐门子,“领他来见。”   达鲁进得厅堂,不住地左顾右盼。聂一迎上前去:“将军为何这般小心,两侧可是没有刀斧手啊。”   “聂都尉取笑了。”   王恢先发治人:“达鲁将军,原定大王和你并全军同来,却为何单人独骑来到马邑。”   达鲁早有准备:“王大人有所不知,二位既已归顺,就是我家大王帐下之臣,王爷驾到,总该远道相迎,方为人臣之道,故而特来请二位前去接驾,以免怠慢之罪。”   王恢对此毫无思想准备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。见状,聂一在旁为之解围:“达鲁将军,马邑离雁门已有数十里路程,我二人接到马邑,难道还不是远道相迎吗?”   “啊,这个……”轮到达鲁不知所措了,“二位若再迎到军前,不是更显忠心可嘉吗?”   “达鲁将军,是否对我二人存有疑虑了?”聂一索性以攻为守。   “啊,不,不,这是哪里话来。”达鲁矢口否认,“若不信任,大王能带十万大军践约?”   “那又何必定要我二人再离马邑相迎呢?”   达鲁不好再认真相强:“我这是为二位着想,相迎与否二位自己拿主意,去不去悉听尊便。”   王恢一时间没了主张:“将军远道而来,一路劳顿,且到客驿休息。”   “大王在路上立等,我就顾不得休息了。”   王恢又沉吟片刻:“那好,我去去就来。”   “王大人何处去?”   王恢也不正面回答:“聂都尉,你且陪陪达鲁将军。”   李广一直在后堂将前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,王恢一过来他即言道:“王大人,浑邪王笃定已是生疑,否则不会如此要求你二人相迎。”   “李将军看该如何应对?”   “这还不明摆着,为了不致功亏一篑,你二人应即随达鲁前往途中相迎。”李广说罢,又觉有几分不妥,“只是如此一来,你二人引匈奴大军进入伏击谷口后,要想脱身亦非易事。”   “李将军所言极是,”王恢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危考虑,“为表示我方的诚意,何妨就派聂一前去迎接。他为人机敏,事急时也好脱身。”   “王将军不去,浑邪王定然还有疑心。但大人乃国之栋梁,岂可轻易涉险,且叫聂一担此重任吧。”   王恢回到前厅,达鲁已等得心焦,颇有些不耐烦:“王大人这是与谁商议去了,该不会是请旨吧?”   “达鲁将军怎能如此猜疑。”王恢脸上现出不悦,“适才本将军内急,难道一定要同你明说不成?”   “在下误会了,还请见谅。”达鲁逼问,“但不知王大人与聂都尉能否屈驾相迎大王?”   “部队无人节制不妥,为免除大王和将军的疑心,也为表我等的忠心,就让聂都尉随将军你往迎。”   聂一心中也明白这会有生命危险:“王大人,难道非要出迎不可吗?”   “聂都尉不要计较。”王恢半是暗示,“你我二人总要去一个,还是我留在城中带兵才是。”   聂一不好再说,他清楚得很,如若拒绝,自己的身家性命难保。达鲁呢总算没有白来,有聂一相迎,回到浑邪王处也可以交待下去了。二人乘马出城,加鞭飞驰而去。   浑邪王等得心急火燎,见达鲁归来,劈头便是训斥:“本王还以为你死在了路上,为何迟迟不归?”   “大王,下官不敢耽误,见到了王大人后,他就派聂都尉来迎。”   聂一上前拜见:“王大人让卑职禀告大王,一切按原计划准备就绪,恭迎大王龙驾进城,雁门全郡已是大王囊中之物。”   这番话说得浑邪王心花怒放:“好好,雁门这道难开的屏障,已属我所有,且看我大军直捣中原。”   “不久的将来,长安也将属于我们尊贵的王爷。”聂一尽量挑浑邪王爱听的说,“王爷请吧。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1节 伏击浑邪王   聂一在前领路,匈奴大军由浑邪王统率又继续前进,向着汉国三十万大军布成的埋伏阵,向着全军覆没的死亡谷一步一步走去。越接近谷口,地势越加险峻。奇峰耸立,怪石嶙峋,古树参天,遮荫蔽日。一阵阵凄风从谷口里涌出,吹得浑邪王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。   “且住!”浑邪王下令全军停止前进。   眼看距谷口不过一里多路,聂一正自窃喜,大功就要告成。浑邪王这一命令着实叫他一惊:“大王,您这是怎么了?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浑邪王实际是害怕了,但他不能有失身份明说,顺势抱起双膀,“真是寒风刺骨啊!”   “大王长年在塞外风雪中驰骋,这些许萧瑟秋风又算得什么。”聂一劝说,“羊羔美酒都为大王准备停当,过了这山谷,进了马邑城,饱餐一顿,出场透汗,寒气就会驱尽了。”   达鲁是毫无戒备之心:“大王,您再加上一件披风,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,王恢大人一定是等急了。”   浑邪王望着前方的险峻山谷,心下犯核计:俗话说,不怕一万就怕万一,这山谷如此险恶,万一有埋伏,十万人马不等于钻进了汉军的口袋吗?不能轻易涉险,要再查探一下虚实。他的视野里,在前方谷口山坡处,有一个烽火亭,心下顿时有了主意。叫过达鲁来:“你带百十个精兵,到那烽火亭中,务必抓一个活口来,我自有用处。”   “遵命!”达鲁当即挑点人马。   聂一心说糟糕,这一抓来活口自己岂不就要暴露,那么性命就要不保。他不失时机意欲制止:“大王,那烽火亭是以往为防敌人入侵报信用的,而今我与王恢俱已归顺,又何必抓人来核实呢?”   浑邪王不为所动:“此事无须你多言,本王自有道理。”   聂一见浑邪王下定了决心,情知难以阻止,伏击全歼的计划要泡汤,现在就顾不得别的了,自己逃命要紧。他登时改变了口气,变成主动请缨:“既然大王要活口,我与达鲁将军一同去捉人,由我带路会方便许多。”   浑邪王却不赞成:“有达鲁百人足矣,何劳聂都尉再辛苦。”   “为大王效劳,乃理所当然。”聂一哪管批准与否,跟随着队伍纵马出发,转眼即已去远,浑邪王叫他,他也不应了。   不过一刻钟,达鲁已将烽火亭亭长捉来,押至浑邪王面前交差:“大王,活口抓来了。”   浑邪王也不说话,先拔出肋下弯刀,架在亭长的脖子上,发出几声阴森的冷笑:“说,要死还是要活。”   “大王饶命。”   “要活就说实话。”   “大王有何吩咐?”   “说,山谷内有多少伏兵?”   “多少小人不知,”亭长倒是说的实话,“小人看见有许多人马,隐蔽在丛林之中。”   “为的要将我匈奴大军一网打尽吗?”   “这个小的也不知晓。”   “胡说,不讲真话,要了你的狗命。”浑邪王手下发力,亭长后颈被切破,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。   “大王手下留情啊。”亭长叫屈,“你就是砍下小人的吃饭家什,小人也不敢信口开河呀。大王你想,这等军事机密,能叫小的这种人知道吗?”   “大王,何不叫聂一同他对质,一问便知端的。”达鲁献计。   浑邪王想想觉得也有道理:“聂都尉。“   无人应声,达鲁也加大声音呼唤:“聂都尉何在?”   众人找遍附近,哪里还有聂一的踪影。浑邪王这时才算明白了,他满脸怒气训问达鲁:“聂一现在何处?”   “大王,卑职不知啊。”   “他不是和你同去烽火亭了吗?”   “下官未曾留意。”   “他是心虚趁机溜走了。”   “这么说,他,他们是诈降了?”达鲁感到一阵阵后怕,“这么险峻的地势,我们的十万大军进去,还不得被汉军包围啊。幸亏大王机警,我们才躲过了这场灾难。”   “现在也不能说就安全了,说不定汉军已经开始行动了。”浑邪王当机立断,“传令全军,后队改为前队,准备全速退回。”   马邑城中,王恢与李广在为是否采取军事行动而激烈争论。   李广主张:“匈奴迟迟不进,说明已十有八九看破了埋伏,我三十万大军不能坐失这战机,应当出战了。”   王恢意见相左:“匈奴大军进入伏击谷地,我军方能将其全歼,如眼下从埋伏地杀出,浑邪王势必退走不战,那么这数月的准备,岂不全都付诸东流?”   “现在的问题是,如若浑邪王即刻退走,我们就将一无所获。现在出战,尽管不能将其全歼,总可消灭部分敌人,向万岁也有一个交待。”李广极力劝说,“王将军,运筹这三十万大军,耗费了多少钱粮,我们若无功而返,实在是无颜面见万岁和百官哪。”   “正因为这场战争准备的代价太大了,所以我们不能轻言放弃,聂一还在匈奴军中,眼下尚未山穷水尽,还有希望实现我们的全歼匈奴人马的计划。”王恢坚持己见,“如果贸然出兵,将即将钻入口袋的敌军惊跑,我们将铸成难以弥补的大错,那将是悔之晚矣。”   “王将军,你如此固执,只怕是眼睁睁失去战机啊。”李广急得在房中直打转转,不住地叹气连声。但是武帝钦命的最高统帅是王恢,他无权超越王恢作出决定,调动军队。   聂一跌跌撞撞闯进房来,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,身子打晃站立不稳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   王恢一见就知大势不妙,他急切地发问:“聂庄主,为何这般模样?”   李广心中已有八分猜到,心说大势去矣:“聂壮士,那浑邪王是不是已识破你们的诈降计?”   “正是如此。”聂一依然喘息不止,“浑邪王不会进入谷口了,他们已捉住烽火亭长,下一步就是退兵逃跑了。”   “那!”王恢这下子知道着急了,“李将军,我们立即下令出击吧。”   李广苦笑着摇摇头:“来不及了。”   探马匆匆闯来急报:“二位将军,匈奴人马后队改为前队,已撤离谷口,退出数里之遥了。”   王恢听罢,无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。   汉军空糜三十万钱粮一无所获,无精打采地各自回到原防地,而王恢等各领兵将,战战兢兢回到了长安。   漫天风沙刮黄了长安的天空,街衢上的布招在狂风中瑟瑟发抖。才是下午时分,天色已经黑得像傍晚一样。临街的店铺大都点亮了灯烛,而重楼叠脊的皇宫,由于武帝没有发话,依然未曾掌灯,像是沉浸在黄昏的冥色中。   金銮宝殿九龙椅上的武帝刘彻,原本就阴沉着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怕。他气得重重一拍御案:“怎么都不说话,难道全都变成哑巴啦?”   李广知道这场祸事是脱不了干系的,率先出班认错:“万岁,为臣有负圣望,甘愿领罪。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2节 武帝震怒   “王恢呢,”武帝显然把他作为了主攻对象,“你口口声声必胜无疑,可你现在是一无所获回到长安。”   “臣罪该万死。”王恢出列跪在御前。   “让朕感到最为气恼的是,你们三十万大军竟然坐视敌军从容退走。”武帝说着站起身,不住地往来踱步,“就算是浑邪王识破了诈降计,他们业已临近谷口,埋伏的人马若是出击,至少可以歼敌三到四成,给匈奴一点儿颜色看看。而今三十万大军一无所获,岂不让匈奴笑我无能,又给汉室江山留下多少隐患?就是将你们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这无穷的损失,你们简直堪称千古罪人。”   王恢不敢推搪责任:“万岁,未能几时出击,责任全在罪臣,与李广将军无关,请万岁只责罚罪臣一人。”   武帝有意说道:“若是你一人则过,那可就是杀头之罪。”   “臣已造成千古遗恨,不敢再以谎言欺君,李将军几次建议出击,皆因臣仍存幻想而贻误战机,臣甘领死罪。”   听了王恢主动领罪这番话,武帝的气不觉消了几分,心说王恢敢于承担责任,倒要从轻发落。他缓和了口气:“单凭你说难以为证,那个聂一不是当事人吗,传他上殿朕问个明白。”   王恢答道:“聂一就在殿外候旨,万岁一问便知。”   太监去宣聂一,岂料是只身而归:“万岁,那聂一在一刻钟前已出宫去了,下落不明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刚消的气复又鼓起,“王恢,你该做何解释,聂一该不是畏罪潜逃吧?”   “万岁,臣在金殿,与他无从通话,他去往何处,罪臣委实不知。”王恢急切地辩解,“也许他有何特殊事情来不及奏明。”   武帝想了想:“中书令,着雁门郡太守到聂家庄查验,问明详情奏报,再议对聂一的处罚。”   中书令躬身回应:“遵旨。”   武帝还没有想好对王恢如何治罪:“王恢之罪难以赦免,且下狱听候裁处。”   “谢圣上龙恩。”王恢感到有了一线生机。   武帝瞟一眼李广等领兵大将:“李广等人统兵出征,竟使匈奴大军无损而返,着各降一级,罚俸半年。”   李广等人觉得武帝还是重情义的皇帝,比预想的处罚要轻得多,一同跪倒叩拜谢恩。   武帝盯住平身站起的李广:“李将军,你说说看,朕现在心中所想何事?”   李广一下子怔住了:“为臣愚钝,不敢胡乱猜想。”   “哪位大臣能说出朕的心事。”武帝将目光撒向文武百官。   但是无人应声,俗话说,天威难测,谁知道此时此刻皇上在想何事?   武帝长叹一声:“看来朕与臣下尚少沟通,彼此心气不通,焉能想到一处。告诉众位卿家,朕而今只有一件大事压在心头,就是早日击败匈奴,以根除我北方边境之患。”   “我等不及陛下万一,当为万岁尽早了却心愿。”百官齐声答道。   “李广听旨。”   “臣在。”   “朕命你即日起总管雁门至上谷、河南一带的军事,整备军马,囤积粮草,防御匈奴入侵,并做好随时征讨的准备。”   “臣遵命。”   自此,汉武帝开始了漫长的对匈奴的斗争。   越往北行,寒意越浓。萧萧落叶飘卷而来,连天的衰草染挂着白霜,塞外的深秋已经冷似长安的严冬。可是马上的聂一心中却是火辣辣的。已经看得见聂家庄了,庄头那熟悉的钻天杨,庄后那馒头山,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那么亲切,真是千好万好不如家好啊。他给马猛加一鞭,座下的“菊花青”也像是认得家,亮开四蹄,撒着欢儿,一口气跑回了自家大门前。这匹心爱的战马,用前蹄刨着地,不停地打着响鼻,像是述说久别归家的喜悦。   聂一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,像扑进母亲怀抱那样扑入了宽敞明亮的客厅。他原想能和妻子畅叙别情,不料却见到一名官员端坐在厅中。   官员抢先开口了:“想必这位就是聂庄主了,看来本官还算幸运,没有白跑,不虚此行啊。”   管家迎上前向主人介绍:“老爷,雁门太守牛大人专程来访,下午即到已经候您多时了。”   聂一怔了一下:“不知父母官大驾光临,失敬了。”   “聂庄主大名如雷贯耳,行苦肉计诈降计,要生擒浑邪王全歼匈奴十万大军,虽说未能如愿,但深受万岁赏识,我雁门全郡都跟着沾光啊!”   “说来惭愧,竟被胡儿识破了。”   牛太守收敛了脸上的笑容:“聂庄主,本官奉圣命,万岁专等回话,你为何在长安不辞而别,擅自返回呀?”   “这个……”聂一略微迟疑,“有负圣望,无颜面君,故而未与王恢将军道别而私下回归故里。”   “聂庄主可知,王恢将军业已下狱。”   “这……小人不知。”   “此战一无所获,你是脱不了干系的。”牛太守站起身,“聂庄主,跟本太守走一趟吧。”   “大人,小的刚刚回家,未及一叙寒暖,务请宽限几日。”   “这是万岁钦定的案子,谁敢从中行方便哪!”   管家递上一包子:“这是二百两纹银,给老爷买双鞋穿。”   “你是打发叫花子哪。”牛太守撇了撇嘴。   管家一心要救主人,又加上了三百两:“请大人笑纳。”   牛太守不太情愿地收下:“本大人心肠特软,先这么着吧。”他携银离开。   聂一长喘了一口气,和家人团聚畅叙别情。可是,席未及暖,第二天上午,牛太守又来了。   聂一感到奇怪:“牛大人,为何不到一天就再次前来?”   “没法子,皇上圣旨催办,谁敢有误。”牛太守语气冷峻。   “大人就说小人未归,这不是最好的理由?”   “我这话好说,可是衙门上下百十号人,知道谁给你捅出去。”牛太守眼睛看着天。   聂一明白他的意思:“大人,你看这上上下下打点,得多少银子?”   “要想堵住嘴,一个人二十两不算多吧?”   聂一想说,这个狗官胃口也太大了:“那么这百十号人,至少也得两千两银子了。”   “这个数就没有本太守的了,好了,我无所谓,只要下边的人不密报到长安就行了。”   聂一将两千两银子交给了牛太守,可这也仅仅清静了两天,第三天,他又登门了。如是而三,没完没了,不过半月,牛太守已从聂一处讹走两万两白银。这日牛太守带着五千两银子走后,聂一对管家说:“你将我的家财打点包装好,做好搬迁的准备。”   “怎么,不在这里住了?”管家有些难以置信,“这万顷良田,这祖传的基业,这几百间房产,岂是可以搬走的?”   “有什么办法呢?狗官牛太守的气实在是受够了。他无止无休地敲诈,是不会罢手的。”   管家想想也对,便按主人的吩咐,全庄上下动员起来,打包装箱,忙得一塌糊涂。一夜未眠,次日上午刚刚有了点儿头绪,不料牛太守又不期而至。   “怎么,想跑?这还了得,幸亏本太守有先见之明早来一步,要让你脱身逃走,该怎么向万岁交待?”牛太守看着满院子整装待发的大车小辆,惊讶中发出声声冷笑。   聂一已没有以往那种卑躬屈膝的态度:“牛大人,听我良言相劝,就当什么也没看见,对朝廷就说我从未回到家中,你我相安无事,岂不两全其美。”   “你是朝廷钦犯,我岂能放你逃走,”牛太守招呼随行兵士,“来呀,将聂一与我拿下。”   聂一拔出佩剑:“牛大人,你可不要逼我太甚。”   “怎么,你还敢造反不成,动手!”牛太守再次发出命令。   聂一早已忍无可忍,对庄丁们喊一声:“抄家伙,上!”   牛太守这才有些胆虚,但他口中依然不服软:“你们还敢造反不成?这要全家抄斩祸灭九族的。”   家丁们问主人:“庄主,怎么个打法?”   聂一已是打定主意:“一不做二不休,与我杀个干净!”   聂家庄的家丁人人习武,又人多势众,不过一刻钟,就将牛太守及随从十数人砍杀殆尽。之后,聂一放火烧了庄园,带着全庄几百口人投奔匈奴浑邪王去了。消息传到长安,王恢自知难以撇清,在狱中一头撞死在牢墙上。这一变故,使得汉武帝扼腕叹息数日,以至寝食不宁。但他愈发坚定了一个信念,匈奴的边患,哪怕倾尽国力,也必须根除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3节 诈降东匈奴   数十支松明火把和数十盏狼油灯将浑邪王的宝帐照得亮如白昼。手持双刃弯刀的御帐护军在两厢列队而立,真个是如狼似虎杀气腾腾。高坐在虎皮台上的浑邪王一手掐着羊腿,面前的银杯中马奶酒袅出缕缕热气。看着跪在台下的聂一,他像是在欣赏一盘美餐,从容地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口。宝帐外,聂一全家一百多口也都上了绑绳,等待他们的将是身首异处。   “说,”浑邪王咬下一块羊肉,在嘴里咀嚼着,有些含混不清地问,“临死前这碗上路酒,你是喝马奶酒、黄酒,还是白酒。”   聂一双目炯炯直视浑邪王,但却一言不发。   “你为何不言语?”浑邪王动气将面前的马奶酒端起,一下子泼在了聂一身上,白色的奶液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下来。   聂一还是一动不动,一言不发。   达鲁在一旁忍不住说:“聂一,大王这是对你格外开恩,让你自己挑选上路酒,你怎么不知好歹呢?”   聂一终于开口了:“什么也不要说了,我们全家一百多口,死在大王刀下心甘情愿。”   浑邪王大为意外:“你还愿意本王杀你全家?”   “这总比死在汉国让人心中坦然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浑邪王很感兴趣。   “你想,我几次三番为汉国出力,非但没得到一丝好处,反倒成了钦犯。相比之下,大王还加封了我都尉官职,谁好谁坏还不是明明白白吗!”   “这么说,你对本王是毫无怨言了?”   “倒不是,”聂一晃晃头,“其实不说也罢。”   “别,有什么话你不妨讲出来。”   “大王您想,我若真是与王恢合谋诈降,还敢带家小来避难吗?”聂一发出反问,“我会自投罗网吗?”   “你没有同王恢合谋,为何在烽火亭前不辞而别,分明是你心虚。”   “大王,当时我若不走,能说得清吗?我说什么你们会相信吗?”聂一将一个湿淋淋的布包放在地上,“这就足以表明我的心迹。”   浑邪王睁大眼睛张望:“这是何物?”   聂一打开,现出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。   浑邪王将脸扭开:“这是何人首级?”   “汉国雁门太守的狗头。”聂一又补充一句,“不光他一人,还有他手下十数个兵丁,也成了我的刀下之鬼。”   “这么说,你杀了十多个人?”   “难道这还不能说明我和汉国的仇恨,我对大王的忠心?”   达鲁原本对自己未能识破诈降计而忧心,现在总算可以解脱一半了,他当然希望聂一所说属实:“大王,卑职以为聂一之说不虚,他是满怀信任投奔大王来的,我们不能让心向我朝的汉人寒心哪。”   浑邪王眼珠转了几下:“好,本王就信了你,聂一无罪,全家赦免,聂一仍领都尉之职。”   “臣叩谢王恩。”聂一磕了三个响头。   “聂都尉,既是做了本王臣子,就要出力报效。”浑邪王当时发话,“给你一个差事。”   “大王吩咐,赴汤蹈火在所不辞。”   “你去雁门刺探一下军情,看汉军有何动向。”浑邪王又说,“不要耽搁,明日一早便动身。”   聂一无话可说:“遵命。”   待聂一出帐后,浑邪王又问达鲁:“你说说看,聂一此行是否有诈?”   “臣想不会吧,他一家大小百十口的性命,这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   “俗话说,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本王总是心有余悸。这次派他回雁门,就是试他的真伪,你化装在他身后跟踪,看他有否异常。”   “臣遵命。”   寒风凛冽,雁门的十月已冷得伸不出手来。校场上的大旗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。“咚咚咚”的战鼓声中,一匹白龙马恰似离弦之箭向前飞奔,马上的李广,一忽儿在鞍上拿个大顶,一忽儿又作个金鸡独立,就如同钉在马背上一样,连个忽闪都不打,围观的军士们看得起劲鼓掌欢呼。李广练得性起,又使了个镫里藏身,接下来是个八步赶铲,这马技真是娴熟得炉火纯青。   “好!”校场外有人大声喝彩。   李广转眼望去,但见火龙驹上端坐一人。猛然间他觉得自己眼花了,又急忙拭目细看,惊得他登时汗流浃背。催马过去,跳下后扑通跪倒:“臣李广不知圣上驾临,未曾迎接,死罪死罪。”   马上的汉武帝微微一笑:“朕是微服私访径来,你又不知,何罪之有,快平身吧。”   “万岁为何私访至此?”李广倒是从内心里担心,“这边关不比内地,匈奴时常骚扰,惊了圣驾,那还了得。”   “雁门关有你这飞将军李广,朕又何虑之有呢?”武帝赞许地笑出声,“看适才你的演练,真不愧‘飞将军’的雅号啊。”   “万岁过奖,臣自愧弗如。”李广在前引路,“请龙驾到关内休息。”   武帝谈兴正浓,一路上边走边说:“李广,这匈奴是朕心腹之患。而匈奴所持者,是其铁骑马军,故我军欲制胜,非有强大的马军不可。朕要各郡操练马军,不知是否阳奉阴违,才决定到雁门、云中、上谷一带巡视。今见李将军认真操练,令朕不胜欢欣。”   “万岁旨意,谁敢有违。”李广表明心迹,“请陛下释念,我雁门一郡,不出半载,定有两万精骑可堪调遣。”   说话间,二人登上了城楼。极目远眺,连绵的群山逶迤起伏,横亘在北方的天际,一条官道像黄色的飘带向远处伸展。近观足下,车马行人络驿不绝地出关进关。武帝不觉有感而发:“这雁门谁言荒凉,依朕看来,倒是一处繁华所在呀!”   李广没有言声,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面的行人。   武帝顺着他的眼神望去,是两名穿着艳丽的少女跚跚而来,不由得笑出声来:“怎么,李将军也是美人悦目啊。”   李广摆摆手:“万岁,您看--”   “看什么,不就是两个美人吗,朕的宫中三千粉黛,美女如云,可算得曾经沧海难为水了。”   “万岁误会了,”李广用手向下面一指,“您看,那不是杀了太守逃到匈奴的聂一吗!”   武帝同聂一只见过一面:“你看清了?”   “笃定无疑。”   “他冒险回来是何用意呢?”   “委实叫人猜想不透。”   “且不管他所为何来,他这是自投罗网,把他擒住再说。”   “遵旨。”李广对武帝说,“请圣上且到城楼中避避风寒,臣去将聂一捉来回话。”   “且住。”   “怎么,万岁还有何旨意?”   “你看,聂一身后远远跟着一人,虽说是汉家农人打扮,可朕看出他是匈奴人,似乎是在跟踪聂一。”   “万岁何以认出?”   “此人曾和匈奴的假浑邪王到长安迎亲,在金殿上朕见过他,清楚地记得他是匈奴都护将军达鲁。”   “臣将他一起擒来。”   “不,只捉聂一不理达鲁。”武帝心中已有了想法。   “遵旨。”李广下了城门楼,迎面站在了城门里。   已经乔装改扮的聂一险些与李广撞了个满怀。他一时怔住了,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。   “聂庄主,别来无恙啊!”李广微笑着打哈哈。   “你,你,李将军。”   “聂庄主在长安不辞而别,撇下王恢将军于不顾,你可害惨他了。”   “他,他怎么样?”   “他已在狱中自杀身亡。”   “啊?”   “你杀害了雁门太守叛逃到匈奴,这次冒险回来,有何贵干哪?”   “我,我……”聂一一时语塞。   “庄主,上次在长安万岁召见你未能如愿,皇上对你可是情有独钟,而今万岁千里迢迢来到雁门,还是要和你见上一面。”   “啊,万岁果真来此?”   “随我走吧,见了面你就知道了。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4节 微服简从的皇帝   李广将聂一引到城楼之内,只见武帝端坐在正中,虽说是微服简从而来,仍不失皇家威仪。聂一慌忙跪倒,浑身战栗叩头不止。   武帝发话令聂一大出意外:“聂壮士,平身吧。”   聂一以为听错了,头也不抬:“万岁,草民罪该万死。”   “朕赦你无罪。”武帝的举动令李广也觉意外,“只要你如实回朕的问话。”   “草民不敢有片言只语蒙蔽圣聪。”   “你且起身回话。”武帝问道,“你已逃往匈奴,此番涉险回到雁门,想必是另有所图。”   聂一心中还有余悸:“万岁,草民曾手刃牛太守,您就真的不治罪了?”   “壮士无须多虑,你和王恢将军诈降本已成功,功亏一篑不该怪你。牛太守为官不正,借机敲诈,逼得你铤而走险,事出有因,朕也不怪你。”   聂一听得涕泪交流:“万岁英明,草民便死而无憾。”   “如果相信朕,且将实情讲来。”   “万岁如此相待,草民敢不表明心迹。那浑邪王将草民封为御前都尉,要臣回雁门探听我朝动向,看来他是犯我天朝之心不死。”聂一发誓道,“罪民回到河南后,即设法逃出回到雁门,再为万岁效力。”   “不,朕不要你返回。”   “罪民决不再做叛逃之蠢事。”   “你没有弄懂朕的意思,朕要你返回匈奴内部,做一个眼线,为朕为天朝效力,这是你难得的建功立业的良机。”   “万岁如此信任,罪民万死不辞。”   “朕给你一个差事。”   “万岁吩咐。”   “匈奴是我朝心腹大患,一日不除边境一日不宁,朕亦一日难安。而今匈奴两大支,一为浑邪王,一为休屠王,依我朝之力,对付其中一支都觉吃力。故其上策是,分而击之。也就是让浑邪王、休屠王之间发生磨擦和争斗,二虎相争,我朝渔翁得利,待他们打得伤痕累累,朕再出兵进击一鼓可胜矣。”   聂一不解地问:“万岁,罪民在其中扮演何种角色呢?”   “你要设法取得浑邪王的信任,然后离间他与休屠王的关系,并将匈奴的动态随时向朝廷报告。”   “这离间之事也难,无从下手啊!”   “朕且给你个提示,”武帝告诉,“匈奴有一祭天金人,就相当于我朝的传国玉玺一般,有了它即说明自己是合法可汗,而这一金人现在休屠王手中,为此浑邪王耿耿于怀,你就在这金人上作文章。”   “罪民愚钝,还请万岁再指迷津。”   “你自告奋勇,去休屠王处盗取金人。”   “这,怕是难以如愿。”聂一感到为难,“金人这等重要,休屠王焉能不严密看管。”   武帝笑了:“朕并非要你真的盗来。”   “这是何意?”聂一越发糊涂了。   “只要休屠王知晓是浑邪王派人盗取金人即足矣,”武帝点拨他,“这样一来休屠王焉能不记恨浑邪王。”   “噢!”聂一这才恍然大悟,“罪民明白了。”   “你只明白了一半。”   聂一如坠五里雾中:“万岁,罪民还真糊涂了,还有那一半,请圣上教诲。”   “你来雁门,浑邪王派了达鲁跟踪。”   “当真?”   “朕亲眼所见,还会有假?”   “看来浑邪王是信不过我,才派达鲁跟踪的。”   “所以,你就还得吃些苦头了。”   “万岁又是何意?”   “让李广将军打你三十皮鞭,尽量打在明处,感觉你是受了严刑拷打,这样才好骗得浑邪王相信。”   “那我该如何离开?”   “今夜你得委屈半宿,待到三更之后,让看守卖个破绽。”武帝胸有成竹,“就说你是越狱逃出,如何?”   “万岁英明。”聂一不能不钦佩作为一国之君,竟有如此细心和计谋。   冬子月的黎明是相当寒冷的,雁门郡的羁押牢在凄清的北风中瑟缩着残破的身躯。抱枪的看守绻缩在墙角还耐不住严寒的袭击,他躲进了附近的当值房里。聂一明白这是留给他的机会,没怎么费力三下五除二,将牢窗的木栏拆掉,身子一弓钻出,很快就拐过巷口,藏身在一处茅厕中。   随着太阳露出了桔红色的笑脸,雁门隆隆地打开了关门。进出的行人开始接受把关军士的例行盘查。聂一溜出茅厕,贴着墙角向城门挪动。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,聂一转过身,令他大为惊讶:“你?”   “嘘--”达鲁示意他轻声。   “将军缘何在此?”聂一低声问。   “眼见你被李广捉走,我怎能丢下你不顾,一直在牢房左近守候。这不今日一早就来观望,可巧就遇见了你。”   “那好,城门已开,我们一起快些出城吧。”   “怎么,你就这样走?”   “是啊,夜长梦多,事不宜迟。”聂一拉起达鲁就走。   “你这个样子能出得出去吗?”达鲁指指聂一身上的伤痕。   聂一这才似乎明白了:“有理!城门有军士盘查呀,这便如何是好?”   “有办法,你随我来。”达鲁头前就走。   二人来到一处工夫市,这里卖零工的三五一群,也有几辆待雇的马车。达鲁和一辆车主讲妥,二两银子雇好。聂一爬上车躺下后蒙上棉被,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向城门驶去。守门的军士只是掀开布帘看了一眼,什么也没说没问就挥手放行了。   离城几里路后,马车继续前行,越走越荒凉了。车夫不免担心地问:“这到底去哪啊?”   达鲁冷冷地回了一句:“少再多嘴发问,一直向北。”   车夫忍不住还问:“还有多远哪?”   “告诉你少问,是不是活够了?”达鲁恶狠狠地瞪了车夫一眼,“还有五百里,三天后能到。”   “啊?”车夫停下了,“雇车时你说,出城不远呀。”   “怎么,不想去了?”   “这钱我不赚了。”车夫掏出那二两白银,“我要回家了。”   “我看,干脆送你回老家算了!”达鲁拔出腿上的短刀,用力插入车夫的前胸,车夫惨叫一声气绝身亡。达鲁踹了一脚,尸体滚落车下。   聂一看在眼里,犹如扎在自己心上。他暗说,匈奴胡贼对汉人如此残忍,自己怎能忍受,就是皇上不说,七尺男儿血性汉子,也要为同胞报仇。   “聂都尉怎么不言声了,是不是担心没人赶车呀?”达鲁抄起了鞭杆,“放心,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回。”   聂一只是笑笑,他说不出话来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5节 誓灭浑邪王(1)   宝帐中百盏油灯齐放光芒,御案上奶酒飘散着清香。在聂一返回的当晚,浑邪王就在宝帐安排了召见。因为事先听取了达鲁的报告,故而浑邪王对聂一并不生疑。他带着慰问的口吻说:“聂都尉此去雁门,多有惊吓,饱受皮肉之苦,本王甚觉不安。”   “大王言重了,”聂一并未伤及内脏,只是表皮之伤,所以不重,他躬身答道,“为大王效力,便抛头颅洒热血亦理所应当。”   “聂都尉好生将养,休息去吧。”   “臣受大王厚恩,怎能安心颐养。”聂一牢记武帝的嘱咐,“此番雁门之行,臣下并非一无所获,还有军情禀报。”   “讲来。”   “臣在被关押时听得李广议论,道是汉皇言说休屠王拥有祭天金人,为匈奴真正首领,今后欲同休屠王联姻,他们视休屠王为友视我为敌,这将对大王十分不利啊!”   “有这等事?”浑邪王原本不想同汉室作对,才主动提出迎娶公主,想不到如今要被休屠王取而代之,使得他大为不安,“这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大王不要烦恼,臣下自幼学得满身武艺,正该为您效力,待我去将那祭天金人盗来。”   “你?能行?”   达鲁觉得不妥:“那祭天金人,乃休屠王权位的象征,他岂能不严密看管,只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,聂都尉再有个闪失。”   “危险总会有的,但也有成功的希望,请大王容臣走一趟,得手是大王福分,假如失手便粉身碎骨臣亦心甘情愿。”   “都尉如此忠心可嘉,本王怎好见拒。”   “大王允诺,臣明早即行。”   浑邪王饮下了一杯奶酒,他为聂一的忠贞而感叹。   水草丰美的皋兰山而今却是冰天雪地,休屠王的银顶宝帐围了三层牛皮墙,一者挡风寒,二者保安全。周身黑衣脸蒙布罩的聂一像一只狸猫跃过三道皮墙,无声地溜进了宝帐,隐身在暗处向帐中窥望。   休屠王正与相国把盏对饮,二人用解手刀割着手把肉,吃得津津有味。两个侍女在身后斟酒,羊油灯袅出缕缕黑烟。   “大王,”相国端起手中的银杯,“为臣这是最后一杯了,您也该歇息了,明晚你我君臣再喝个痛快。”   “相国,不急,今儿个本王高兴。”休屠王舌头已经大了,“那汉国皇帝派来使臣,有意主动与本王联姻,说明他高看咱一眼,说明本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超过了浑邪王。”   相国吞下一块羊肉:“这要归功于祭天金人哪,若没有它,汉皇是不会将我们视为正宗的。”   “有理,因为金人是我匈奴最高权力的象征。”   “大王,你可一定要将金人看好。”   “放心好了,一个人藏的百人难寻。”   聂一听着感到纳闷,在宝帐的正中,明明供奉着那尊祭天金人,休屠王为何还如此说呢?   相国笑着向休屠王身后一指:“还有这一尊足以以假乱真的铜象,外来人更是休想染指了。”   一刻钟后,相国告辞了,休屠王进了后帐安眠,很快发出了鼾声。聂一在心中反复权衡,何不趁此机会刺杀休屠王,也为汉室除掉一个大敌。又一想觉得不妥,万一要是一刀杀不死,将休屠王惊醒,惊叫起来,这帐外满是御帐亲军,自己还能活命吗?还是盗走假金人,兑现了万岁交办的差事,也能回去向浑邪王交差。他蹑手蹑脚过去,将明知是假的金人揣入怀中,想了想将自己的腰牌故意丢在地上,溜出宝帐。在树林中找到自己的坐骑,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河南地界。   天明后,休屠王起身发现假金人失盗,急忙传来相国:“你看,假金人昨夜被盗了。”   “会是何人所为呢?”相国皱着眉头思索。   “会不会是汉国派人来?”   “看,这是什么?”相国发现了落在墙角的腰牌。   休屠王接过在手,稍一辨认:“这是浑邪王的人来过了。”   “盗取金人,欲做匈奴霸主。”相国感叹道,“幸亏大王预有防范,以假乱真,不然就让他们得呈了。”   休屠王气得脸色发紫:“浑邪王暗下手脚,本王决不能善罢甘休,早就打算收了他的部众,这步棋就走了。”   “统一匈奴各部非大王莫属,从即日起我就整备兵马粮草,一待时机成熟,就发兵河南地。”   休屠王将手中的腰牌掰成两半,显示了他誓灭浑邪王的决心。   浑邪王的宝帐中炭火正红,十数个火盆将帐内烘烤得春意融融。浑邪王此刻也是春风满面,手中不时抚弄聂一盗回的祭天金人:“这象征匈奴最高权力的金人,终于到了本王之手,聂都尉此行功不可没,一定要重重封赏你。”   达鲁有几分怀疑:“这样贵重的宝物,休屠王就那样大意,聂都尉就能轻易到手,我总觉得不正常。”   “这明晃晃的金人就在本王手中,还有啥可怀疑的。”   “大王,恰恰这刺眼的亮色使臣生疑。”达鲁上前又看了几眼,“真正的黄金颜色稍暗。”   聂一也近前来观望一下:“倒也如将军所说,这金人贼亮贼亮的,弄得我心里也没底了。”   “看你二人这番怪论,把本王心中欢欢喜喜的热火都给浇灭了。”   达鲁见状提议:“要辨真伪,却也不难,俗话说,真金不怕火炼,将金人放在火盆中一烧真假自明。”   “就依达鲁所言。”浑邪王将金人置于身边的火盆内。   一刻钟过去,火盆中的金人渐渐失去了光泽。薄薄的一层镀金已被烧化,露出了里面的黄铜本色。   浑邪王大失所望:“咳,没料到竟是一场空欢喜。”   聂一跪倒请罪:“大王,此乃臣之过,甘愿受罚。”   “受罚?本王就是将你问斩又能怎样,”浑邪王无限伤感,“这金人能变成真的吗?”   “大王,臣愿再去一次,盗不回金人提头来见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浑邪王一时拿不定主意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6节 誓灭浑邪王(2)   “再盗只能是枉费心机了,”达鲁表示反对,“金人何等重要,休屠王原本就密藏,聂都尉已是打草惊蛇,休屠王定然格外小心,不必再动这个心思了。”   “有理。”浑邪王听得连连点头,他起身将火盆里的铜人取出,赌气扔到了帐外,“见鬼去吧。”   “大王,汉皇以金人小视我们,不能咽下这口气,我想要给刘彻一点儿颜色看看。”达鲁在揣摩主子的心思。   “甚合本王之意。”浑邪王做出决定,“即日起整备军马,集结十万大军,三日后发兵攻取雁门。”   “臣遵命照办。”   聂一在一旁听到,心中暗暗盘算。回到家中,当晚他叫过心腹家人,将写好的密信藏在衣领内,派家人连夜赶往雁门关,向李广通报消息。   三天之后,匈奴十万马军集结完毕。北风呼啸,雪花飞扬,军士在军校场整装待发,达鲁、聂一等也在风雪中等候。   浑邪王乘马来到,他兜了一个圈子,对大军的军纪感到满意:“好,这才是我的虎豹儿郎。”   达鲁近前请示:“大王,下令出发吧。”   浑邪王任凭雪花扑在脸上,他许久不动,纷纷飘落的雪花将他全身罩满,俨然是一尊白玉雕像。   达鲁在猜测主人的想法:“大王,是不是风雪太大,您想改日出兵?”   浑邪王未答反问达鲁:“你可知兵法上有句名言,叫做‘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’。”   “臣自然知晓。”   “本王就要打汉人一个措手不及。”   “大王改变主意,不攻雁门了?”聂一担心地问道。   “非也。”浑邪王壮怀激烈地说,“我要兵分三路,本王自带四万人马照攻雁门不误,而由达鲁率三万人马去攻打云中,聂都尉领兵三万去攻上谷。”   聂一一听心说糟糕,这样一来自己报送的军情岂不有误,李广将军就将措手不及,便委婉劝阻:“大王,这样分兵等于拳头张开,怕是三地都难取胜啊。”   浑邪王已是拿定主意:“我要叫汉皇防不胜防,顾此失彼。”   聂一情知难以挽回,但他提出:“为臣承蒙大王委以重任,深感责任重大,恐怕有负大王厚望,故请辞上谷统帅。”   “本王信任,你只管领兵便了。”   “大王自不必说,但臣乃汉人,战场之上,属下倘不听调遣岂不贻误战机,故万万不可。”   浑邪王想想也有道理,便不再坚持:“好,聂都尉协同本王奔袭雁门,我中路大军可保必胜。”   聂一心中转喜,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和李广约定的计策就不致落空了,至少可以保证雁门一线汉军获胜。   匈奴三路大军同时出发,经过几日的急行军,浑邪王的中路大军这日到达了距马邑二十里的地方。浑邪王传令全军停止前进,他在马上沉思。   聂一近前问道:“大王,为何犹豫不前?”   “此处便是上次我大军回兵之地。”浑邪王无限感慨,“那时若非本王机警,险些中了奸计,那就是全军覆没呀!”   “大王圣明。”聂一正想实施与李广定下的计谋,“俗话说,吃一堑长一智,我们要取雁门必先攻占马邑,要占马邑,必走邑前狭谷,倘李广再设伏兵,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?”   “正是虑及此事,本王才下令停止进发。”   “臣有一策,不知当否?”   “你尽管讲来。”   “大王言道,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,我们何不绕过马邑直取雁门,这样既可避开汉军埋伏,又可减少马邑的阻隔。待攻下雁门,回头顺手牵羊便收拾了马邑,岂不事半功倍?”   “好,甚合吾意。”浑邪王传令,“就请聂都尉头前带路。”   聂一心中窃喜,鱼儿业已上钩,但愿此番能全歼匈奴四万人马。虽说未能包围预期的十万,但这也是一大胜利。   四万匈奴人马全速向前,红日西斜之际,绕过马邑,雁门已是遥遥在望。眼看匈奴全军就要全部进入伏击区了,浑邪王又突然下令停止向前。   聂一来到近前:“大王,兵贵神速,距雁门不过数里远近,正当一鼓作气,奋勇攻城。”   “不急,我们还得多个心眼。”浑邪王手指前方说,“我大军已到近前,而汉军还毫无动静,这似乎反常。”   “大王,我军是突然偷袭,汉军没有料到,他们不知,就是因为我们行动成功啊。”   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。你和我先莫上前,派卫将带一万人马打头阵,我们看看风向再说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聂一从内心里担心计谋落空,“大王,一万人马哪是李广对手,还是全部压上,一战成功。”   “吾意已决。”浑邪王不肯改变。   聂一情知计划又大打了折扣,但他也不好再说,只好眼睁睁看着。   卫将率一万人马如狂风暴雨般杀向了雁门关城,距离不足一里路时,只听城头上号炮连天炸响,数百面旌旗飘荡,上千名弓弩手乱箭齐发。正在冲锋向前的卫将脚下“轰隆”一声,半里方圆的陷坑塌落,卫将和身边两千余人马掉入陷坑中。与此同时,汉军从四面八方杀来。   浑邪王见状,连呼:“不好,我们又中了埋伏,撤兵。”他调转马头就跑,部下兵将自是紧紧跟随。   李广虽说是全力挥军掩杀,由于匈奴军撤退及时,未能将其包抄。追出四十余里,天色已晚,下令收兵。   浑邪王跑出五十多里,不见追兵赶来,惊魂方定。计点一下人马,损折将近三万,身边只剩万把人马。浑邪王不由得潸然泪下,掩面而泣。   聂一劝道:“大王,胜败乃兵家常事,何必如此苦恼?”   “四万大军,折损过半,叫本王有何面目再见部下子民。”   “大王此言差矣,”聂一心中万分遗憾,“若非大王英明,先派一万人马进攻,我等将悉数被俘,诚为不幸中之万幸。”   浑邪王想想也是,但无论如何也提不起精神,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河南。   次日,上谷、云中的两路人马先后返回,令浑邪王喜出望外的是,两路大捷奏凯,掠获颇多。这总算抹平了他心中的伤痕。   战报报到长安,汉武帝却是大为失望,他期待的胜利未能实现,但也更激起他消灭匈奴靖边除患的强烈信念。他发誓,要养育精兵挑选良将,不惜国力,尽早击败匈奴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7节 假公主和亲   长安的冬季干冷干冷的,没有冰天雪地也没有怒吼的寒风,但却令人从心里往外凉透腔。汉武帝刘彻拥着锦被斜靠在炭火盆边,还是感到一阵阵周身发冷。其实他是在巡视雁门时受了风寒,而更为重要的原因是,他看到了匈奴胡患的严峻形势。浑邪王三路来犯,仅有李广一路获胜,而且还是因为有聂一这个内应,如若不然,说不定就是满盘皆输。作为一国之君,不能保障边境的安宁,如何面对自己的臣民。这几日他茶膳不思,夜难成寐,苦思苦想打败匈奴的办法,但仍无良策。   宫女送来一碗姜汤,是御医让武帝发汗的。由于他全神想事,面前站个大活人他竟视同无睹。宫女担心姜汤放凉,只好提醒:“皇上,该进姜汤了。”   武帝这才发现面前的宫女,他伸手欲端姜汤,手却停在半空不动了,目不错珠地盯着宫女不放。   宫女被看得有些难为情,她心中涌起一丝美妙的希望。莫不是皇上看中了自己,说不定自己就可改变这奴才的命运。青春的骚动使她热血奔涌,宫女情不自禁地向武帝抛过去一个媚眼。   武帝微微一笑:“你很美,而且言谈举止不俗,朕要对你作出一个关乎你一生的重大决定。”   “奴婢愿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皇上。”宫女的心突突跳个不住,她眯上杏眼,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。她期待着男人的拥抱。   武帝的话令她意外和震惊:“朕要将你收为义女。”   “啊?”宫女虽说有些失望,但这毕竟是飞来之福,她又实在参不透个中缘由,担心隐含凶祸,“万岁,奴婢糟糠之身,怎堪圣眷垂爱。”   “放心,”武帝打消她的顾虑,“朕不会将你如何,是国家有用你之处。”   宫女越发糊涂了:“奴婢文不能提笔,武不能握刀,有何可供驱使之用?”   “朕要赐你春阳公主封号,还要赏你黄金千两,供你养家之用。”   “这等隆恩,奴婢怎敢生受?”   “无妨。”武帝颇为认真地说,“只要你按照朕的旨意去做,还会给你家更多的赏赐。”   “但不知万岁到底要奴婢做什么?”宫女有些胆怯,吞吞吐吐,“该不是要我的性命吧?”   “看你想到哪里去了。”武帝终于挑明了,“朕要将你当真公主嫁出去。”   “嫁,嫁给谁?”   “下嫁与匈奴的休屠王。”   “让奴婢去给胡人做妾?”宫女不寒而栗。   “不是做妾,是做王妃。”武帝劝慰宫女,“大汉公主,朕的女儿,谅他胡儿不敢怠慢。”   宫女明白生杀大权都掌握在皇上手中,不答应也是枉然,莫不如痛快允诺,也给皇上留个好印象,便乖巧地说:“奴婢一切莫不属于国家,万岁抬举,奴婢敢不从命。”   “这样就好。”武帝脸上现出笑容,“从即日起学习公主的一切礼法,务要一丝不差。”   “奴婢遵命。”   宫女被人领走,武帝叫过太监总管杨得意,命他传旨中书舍人起草诏书,答复休屠王,近期择日下嫁春阳公主。杨得意领旨走后,武帝依然在炭火炉边端坐不动。不知过了多久,杨得意已经回来复旨,见武帝的样子,深恐皇上焦虑成疾,便破例上前启奏:“禀万岁,骠骑将军霍去病求见。”   “是霍去病,”武帝紧锁的眉头舒展开,“他来得正好,朕正要见他,宣他立即进宫。”   霍去病奉诏来到武帝面前参拜毕:“万岁,臣获悉近来陛下茶饭少进,甚感不安,愿为主分忧。”   “你可知朕的心病?”   “自然是为匈奴不灭,边患未除。”   “你欲如何分忧?”   “请万岁准臣精骑五万,臣在一年内扫平匈奴。”   “难得将军主动请缨,只是眼下时机尚未成熟,相信不久的将来,就会有你的用武之地。”   “万岁,臣空有一身武艺,满腔赤胆,而不能为主分忧,岂不愁煞人也。”霍去病未免声含涕泣。   “霍将军无须悲哀,时下就有一桩大事交你去办。”   “万岁降旨,臣万死不辞。”   “朕要你乔装改扮,进入匈奴浑邪王领地河南,去与聂一会面,同时查看河南地形,以备日后作战。”   “臣领旨。”霍去病又问,“但不知与那聂一相见所为何事?”   武帝叮嘱道:“你知会聂一,要他……”   皑皑白雪一望无际,起伏的山峦犹如巨大的银蟒冻僵在地,尖啸的北风旋起冒烟的积雪,搅得天昏地暗。霍去病身着羊皮衣脚蹬牛皮靴,头上的狐狸皮帽子遮住了大半个面部,他在没脚脖子深的雪地中艰难地跋涉向前。为了不致让人怀疑,他早在五里路外就抛弃了战马,而今步行了也有五里之遥,累得他已是气喘吁吁汗湿脊背了。前面一处雪包动了动,霍去病以为看花了眼,紧走几步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看。哪容他再近前,足下突然绷起两条绳索,猛地将他绊倒。随即有两个人压在他身上,麻利地将他捆绑起来。   “小子,挺阔啊。”一个瓮声瓮气的家伙摘下霍去病头上的帽子,扣在了自己的头上。   凭霍去病的武功,一二十人也不在话下。但他装得无能为力:“你们这是做甚,凭什么绑我?”   “你是汉贼的奸细,还要杀了你呢。”另一个声音尖细得像女人的汉子,用刀背在霍去病脖子上蹭了两下。   “二位大哥,我可不是什么奸细,我是来寻亲的。”霍去病给他二人不住作揖打躬。   “你是汉人,这儿谁是你的亲戚?”   “我是来找聂一的,他是我的表舅。”   “表舅?哼,就冲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,你也是蒙事。”   “姑表亲舅表亲,打折骨头连着筋,这关系可不算远哪。”   两个人嘀咕一阵,觉得聂一在浑邪王那里也是有一号的,不敢轻易得罪,就将霍去病完好无损地送交给浑邪王。   聂一奉召来到银顶宝帐,见浑邪王和达鲁二人脸色难看,帐中跪着一人,由于是背对着,也看不清面目,心中犯疑,上前见过礼后:“大王,急召臣下有何紧要军情不成?”   “聂都尉,这个人你可认得?”浑邪王冷冷地发问。   聂一上前,转过身子与霍去病对面,仔细打量起来。霍去病情知二人不曾相识,惟恐被浑邪王看出破绽,便抢先说道:“表舅,我是张二愣啊。”   聂一想起与武帝分手时的相约,立刻意识到是武帝派人来了,上前紧走几步,装作认真辨认的样子:“二愣,怎么是你,不在上谷家中,来到这河南做甚?”   霍去病号啕大哭起来:“表舅,官府把咱家害惨了!因为受你连累,我们全家三十多口全都死于非命啊。”   “怎么,竟有这等事?”   “剩我一人,侥幸逃出,算是拣得一条性命。”霍去病泪流满面,“表舅,你要为我家报仇哇!”   浑邪王在一旁看得鼻子发酸,他已打消了疑虑,挥了挥手:“聂都尉,带回你的帐中,好生安慰一下。”   聂一将霍去病领进自己的营帐,关好帐门,施礼问道:“敢问尊姓大名?”   “在下霍去病便是。”   聂一纳头即拜:“原来是大将军驾临,失礼了。”   “哪里话来,聂将军请起。”   “大将军尊贵之身,如此涉险来此,想来定有要事通告。”聂一猜测,“莫不是要讨伐浑邪王?”   “暂时尚未到那一步。”霍去病传达说,“圣上有旨,命你在三日后正午时分,于野马滩以一千马军设伏,从休屠王手中劫获春阳公主。此举只许成功,不许失败。”   “末将遵旨。”   “你不能直说是我带来的消息,要设法骗取浑邪王信任,同意出兵,而似乎是偶然巧遇,方好为下步行动打好基础。”   “末将明白。”聂一又问,“但不知大将军如何返回?”   “三日后我随军出战,届时设法逃脱,就道是我战死沙场便了。”   “这倒是个好主意。”聂一也没有多想,哪料到此举竟为日后留下了隐患。   转眼,三日后的早朝到了。聂一对浑邪王奏道:“大王,近来常有休屠王的小股人马,经由野马滩去汉国活动。臣担心他们之间暗中勾结,会有针对我部的阴谋。臣意带一支人马,在野马滩一带设伏,捉他几个活口回来,也好弄清原委,做到有备无患。”   “这……会不会造成和休屠王矛盾的尖锐化?”   “大王,不能听任他和汉国不断加深关系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浑邪王仍有顾虑。   达鲁在一旁附和聂一的说法:“大王,臣以为聂将军所虑极是,我们不能听之任之,要破坏他们的联系。”   浑邪王看看达鲁,见其暗中不住地使眼色,便含糊地应承下来:“既是你二人皆言可行,那就照办吧。”   聂一心下窃喜,点齐一千人马依计行事去了。   聂一走后,浑邪王询问达鲁:“你适才示意本王同意聂的主张,是何道理?”   “大王,那二愣突然来到我河南地,为臣就有些疑心,但又吃不准。而今他提出带兵出巡野马滩,正好试探一下他们是否早有预谋。”  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“派人跟踪。”   “谁去合适呢?”   达鲁想了想:“莫如臣化装后暗地监视,弄个水落石出。”   “如此甚好,本王看你能弄出什么名堂。”   凛烈的寒风依旧在原野里肆虐,觅食无着而冻僵的鸟儿随处可见。战马鼻孔中喷出股股白气,兵士们都将头缩进皮衣领子内。木轮车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进,只有它碾雪时发出的咯吱声,才是这数百人队伍的生气。没有人说话,人们只是默默地向前。绿毡锦车内的“春阳公主”愁肠百结,这位一步登天的宫女,掀开车帘观望一眼,一片雪野茫茫,她感到自己的前程,就像这无边无际的雪原一样,不知何处方是归宿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8节 劫获春阳公主(1)   休屠王的相国受命来迎娶大汉公主,他特地挑选了二百精骑随行护卫。本来这条路常来常往,只有一天路程就可进入自己的领地。但是,浑邪王派人盗取祭天金人的举动,不能不令他有所防备。汉皇将公主下嫁本部,浑邪王会不会忌而生恨呢?想到此,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肋下的弯刀。   “杀啊!”突然间震天价的喊声响起,如同平地刮起冲天的旋风。在纷纷扬扬的雪尘烟雾中,上千银白色的马军,从山阜后冲杀过来。马是白色的,人是白色的,几乎和这玉琢银砌的雪的世界融为一体。难怪相国未能发现埋伏,在他思忖之际人马业已杀到面前。   聂一手中的砍山刀舞得犹如风车一般。寒光闪处,鲜血飞溅,休屠王的队伍被杀得人仰马翻。   相国一边自卫,一边疾呼:“快来保护本相。”他此时想的只是自己活命,至于公主他就顾不上了。   混乱中,一身白色装束的霍去病,凑到聂一身边悄声说:“聂将军,我要告辞了。”   “好,一路顺风。”   霍去病掏出一羽信鸽塞过去:“给,别忘了报信。”   “放心好了,决不会误事。”   “我去了。”霍去病给胯下马狠加一鞭,驱坐骑向南飞驰而去。   隐伏在高坡上的达鲁,任是如何睁大双眼,也难以辨清离去者是何人。   相国丢掉一百多具尸体,狼狈地落荒而逃。春阳公主连人带车被聂一俘获,他满怀胜利的喜悦凯旋。   看到聂一带回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,浑邪王喜得合不拢嘴:“真是天赐良缘,本王今夜就洞房花烛。”   达鲁却比他想得更深一层:“大王,聂一劫获了本属于休屠王的汉公主,汉国与休屠王能善罢甘休吗?”   浑邪王怔了一下:“他们又能如何?”   聂一是鼓励浑邪王的做法:“人已抢来,总不能再拱手送回吧。他们不甘心又能怎样,无非是发兵前来。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汉国既然对我部不仁,也就休怪我们不义。”   “聂将军所言有理。”浑邪王连连点头。   “真要动了干戈刀兵,怕我们不是对手啊。”达鲁忧心忡忡。   “我看没什么可怕的,”聂一自然是要实现计划,“过去我们主动与汉国示好,结果被认为是软弱可欺。而休屠王强硬,汉国反倒去巴结他。我部若是不卑躬屈膝,汉国也不敢轻视我们。”   “有理。”浑邪王下定了决心,“今夜便拥新人上床,做他汉皇的驸马,生米做成熟饭,看他能奈我何!”   达鲁虽觉不妥,但挡不住浑邪王的新郎倌美梦,徒有叹气而已。   聂一大功告成,高高兴兴回帐去了。   浑邪王见达鲁闷着头生气,颇为不满地诘问:“怎么,本王大喜的日子,你似乎不悦呀!”   “臣下怎敢。”   “那你为何还不去张罗一下,这洞房总要布置一下,酒肉总要准备准备吧?”浑邪王指责道,“你却是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哪。”   达鲁的不满当真爆发了:“我的大王,你不能只想着依红偎翠,心中要有大事,不然脑袋掉了可就悔之晚矣。”   “什么事这等严重?”   “臣主动请命去跟踪聂一,你就不问问情况吗?”   浑邪王这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:“是啊,你为何不向本王报告啊?”   “聂一那个表外甥,已经不见了。”   “难道真的有问题?”   “臣怀疑他是汉国派来的奸细,趁机逃回报信去了。”   “你眼见得实。”   “臣看见一人,全身素白,乘马直向南方而去。”达鲁说时底气不足,“但因距离有两箭地之遥,看不清那人的面目。”   “着啊,那你如何认定他就是二愣?”   “不是他又能是谁?”达鲁以为宁可信其是,不可信其非,“大王可叫来聂一,追问二愣的下落。”   “算了,你问他他不认账又能如何,徒自打草惊蛇。莫如暗中留心,发现破绽拿住把柄再做道理。”   达鲁想想,也没有别的办法,无可奈何地:“好吧。”他垂头丧气,长叹一声离开。   “哪里去?”浑邪王叫住他。   “大王还有何吩咐?”   “今晚本王成亲之事,你似乎又忘记了。”   “啊,”达鲁还在想着如何对聂一进行监视,“大王,臣这就去安排,一定让您满意。”   “这就对了。”浑邪王脸上现出一丝笑意。   休屠王听说浑邪王抢去了春阳公主,气得暴跳如雷:“这还了得,这真是欺人太甚!”   相国也是气极败坏:“大王,浑邪王屡屡与我部作对,再不教训一下,以为我们软弱可欺,还不得骑到脖颈上拉屎啊。”   “大丈夫不能容忍夺妻之恨,何况我为一部之王。”休屠王下定了决心,“举全国之兵,一鼓荡平浑邪部,统一匈奴正其时也。”   “大王英明!”相国极想挽回面子,力主讨伐,自然是赞同,“我们这叫是师出有名。”   休屠王点集了五万人马,也不顾冰天雪地,浩浩荡荡杀向河南。   浑邪王还在帐中搂着美人酣睡,达鲁步履匆匆闯入宝帐,忙不迭地呼叫不止:“大王,祸事!”   浑邪王不悦地睁开眼睛:“大呼小叫,成何体统?”   “大王,休屠王五万大军杀过来了。”   浑邪王这才吃惊地坐起:“这便如何是好?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59节 劫获春阳公主(2)   “大王,都是聂一惹的祸。”   “怎如此说?”   “若不是他抢来那个春阳公主,何至于招来这刀兵之祸呀。”达鲁痛心疾首地,“女人真是祸水啊!”   这话又呛了浑邪王的肺管子:“你这是什么话,聂一也是为的本王,他也是气恨汉国待我部不公。”   聂一匆匆赶来:“大王,听说休屠王大兵进犯。”   “正是。”浑邪王急忙求教,“聂都尉,当如何对待?”   达鲁还在气恨之中:“都是你无端惹事,抢那公主做甚?”   “大人此言下官不敢苟同。”聂一此刻心内窃喜,“那休屠王灭亡我部之心已久,你夺公主与否,他早晚都会发兵。”   “而今五万大军近在咫尺,这该如何是好?”达鲁气呼呼地问道。   “有道是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”聂一以胸有成竹的口吻稳住了浑邪王的情绪,“与休屠王迟早必有一战,焉知我们就不能取胜?”   “有理,”浑邪王已是志在一搏,“我们也有数万大军可供调遣,此战获胜,这匈奴各部就惟我独尊了。”   “末将愿领兵出战,并愿立军令状,如不能获胜,提头来见。”聂一欲取得队伍的指挥权。   几万人马交给汉人,而且还是有疑点的汉人,浑邪王还是难以放心的:“大军由达鲁统一率领,聂都尉协同指挥。”   二人谁也不好再说什么,达鲁有些勉强:“谨遵王命,誓死血战,不获全胜,绝不收兵。”   离开浑邪王的宝帐,聂一独自来到无人处,从怀中掏出信鸽,向蓝天中放飞,眼见得鸽子带着他的希望,飞向遥远的南方天际,越飞越高越飞越远,直到看不见踪影。   野马滩在十万大军的践踏下颤抖,往昔洁白的积雪而今已变得污黑泥泞,战马在不安分地地嘶鸣,似乎已嗅到了血腥。聂一心房“怦怦”跳个不停,他兴奋中又隐含几许紧张。长期筹划的大计就要得以实现,他期待胜利时刻的到来,又担心在最后时刻前功尽弃。   达鲁望着对面的休屠王大军有些胆怯,他不敢下令首先发起进攻。在他看来,似乎谁先行动谁就是沉不住气,谁就先输掉了锐气。同样,休屠王也不敢贸然先行冲锋。这是关系到双方生死存亡的决定性战役,只准成功不能失败,败就意味着一切都不复存在。因此,双方一直在僵持着,似乎是在考验对方的耐力,看谁有信心能坚持到最后。   聂一想,总这样对峙也不是办法。一定要让双方打起来,自己应该推进这个进程。拿定主意,他张弓搭箭,手一松,雕翎箭带着哨音直向休屠王飞去。   休屠王毫无防备,情急间躲闪不及,箭簇插入了他的左肩窝,疼得他“哎呀”大叫了一声。   相国慌了:“大王,你怎样?”   “不要说了,给我进攻!”   相国将令旗高高举起,休屠王麾下五万人马全线压上,像钱塘江涌潮一样排山倒海般冲过来。   达鲁见状,大喊一声:“迎敌!”数量大体相等的骑兵,呐喊着恰似狂飙扑过去迎战。   一场惨烈的厮杀,在冰封的雪原上展开。双方几乎势均力敌,一时间谁都难以取胜。呐喊声,马嘶声,兵器的撞击声,死伤时的惨叫声,在旷野里回荡。断臂残躯,倒地挣扎的战马,面目狰狞恐怖的死尸,杂乱地横陈在脚下。双方直杀到红日西沉,仍然难以分出胜负上下。在各自丢下大约几千具尸体后,分别收兵扎营,以待来日再战。   浑邪王回到宝帐,脸色阴沉难看。一个受伤的兵士从他身边抬过,由于肚破肠流,痛苦得嚎叫不止。他拔出佩刀,恶狠狠砍下,兵士的头颅滚出老远:“我让你嚎丧!”   “大王,莫要动怒,我部已是胜利在握。”聂一来到近前劝慰。   浑邪王不以为然地:“你就别哄骗本王了,当我是三岁孩童吗?打了一天,不过勉强战个平手。”   “这就是我方的胜利。”聂一蛮有信心,“再这样打下去,不出三五日,胜利就会属于我们。”   “本王怎就听不懂你的话?”   “大王,这还不是明摆着的。”聂一算起账来,“今日我们双方各自损折约五千人马,明日若再如此,依此类推,兵力则是越打越少。而战场就在我方家门口,我们可以立即动员补充兵力,臣估算一下,再调集三四万人马不在话下。而休屠王要搬援兵,没有十天半月是来不到的,这不就是说我方已是九成胜算了。”   浑邪王听着听着,不觉笑出声来:“聂都尉,你这番话,如同在本王心中打开了两扇窗,我这心里可是亮堂多了。”   “大王,派人回去调集人马吧?”   “谁回去合适呢?”浑邪王犯起了思忖,“这前线战事正紧,达鲁和你都不能离开。”   “那就大王回去调兵。”聂一提出。   “我?这儿大战正酣,我这不是临阵脱逃吗?”   “大王,惟有您回去调兵,才能威慑住各部不敢抗命,才能确保我们的后续部队及时投入战斗。”聂一又有意表示忠心,“再说这混战之中刀箭无眼,万一伤了大王,待击败休屠王后,谁来统领这兵将。”   浑邪王真正感受到了聂一的忠心,他见达鲁始终是一言不发,心内颇为不满,有意问道:“你意下如何?”   达鲁对于聂一的作为非常反感,这种逢迎实在令人作呕,但他又不好明说。而今问到头上,也只有权且顺情说好话:“聂都尉所言极是,臣认为可行。”   “好,既然你二人皆言可行,本王就不好推辞了。”当即,浑邪王连夜离开了野马滩。   休屠王也非等闲之辈,他与相国也在议论战事的得失:“相国,你看照这样打下去,我们可是耗不过对方啊!”   “臣也在为此事忧虑,如若三两战仍不能取胜,恐怕局势对我方大为不利。”相国一语击中要害,“浑邪王就近可以增兵,而我方则只能望洋兴叹了。”   “我们不能坐等这种情况成为现实,”休屠王已是有了主张,“兵法云,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。”   “对,改正面进攻为偷袭。”   “传令下去,四更造饭,四更半进餐,五更天发起进攻,打他浑邪王一个措手不及。”   “要求各营不得喧嚣,不得露出一点儿风声,让敌人蒙在鼓里,这样方可保我方全胜。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60节 休屠王大军   天色刚蒙蒙亮,浑邪王的人马还在睡梦中,休屠王的大军已杀到了营寨前。达鲁和部下仓促应战,心理上先已输给对方。更兼未进早餐,哪里是休屠王的对手。不过一个时辰,营寨即被攻破。聂一仍在奋力拼杀,部下也就死命抵抗。他想,按信鸽的速度,汉军也该来到,如今正是大好时机。   南方的天际涌起一片乌云,伴有滚滚的雷声。厮杀中的双方不由得全都举目望去,哪里是雷声和乌云,是几万人的骑兵奔腾而来。像一道黑色的浪潮,席卷着一切。当先一员大将,正是威镇北疆的霍去病。他恰似一道闪电,转眼间杀入了匈奴阵中。   聂一见状,大吼了一声:“霍将军,来得好啊!”他调转兵器,就向匈奴人砍杀。部下的士兵一霎时全懵了,弄不清这是发了哪门子邪。一没防备,二也不及逃跑,当即有十数人被斩落马下。   霍去病带来的汉军全是精锐,而且又是在双方战至强弩之末时投入战斗,所以匈奴双方,不论是休屠王还是浑邪王的部队,都毫无招架还手之力。汉军就像砍瓜切菜一般恣意诛杀,野马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。   浑邪王几乎未得休息,调集了约四万人马,正待开上前线增援,忽见败兵潮水一样地溃退下来,他拦住一个小卒,气极败坏地发问:“怎么了,难道这样快就输给了休屠王?”   “大王,不是休屠王,而是汉军到了。休屠王偷袭得手,我部已是连连溃败,谁料汉军又杀来。还有,聂都尉聂一也在阵前反水。”   “你这乱七八糟都说些什么,把本王全给弄糊涂了。”   “大王,明白与否都已无济于事,快带上王妃逃命去吧,晚了就来不及了。”小卒自顾逃去。   浑邪王面对着这混乱的景象,情知兵败如山倒的大势已去,叫王妃家眷们赶快登上勒勒车,随着败兵的人流向西而去。   聂一与霍去病在战场上相见,也顾不得叙旧,忙对霍去病说:“霍将军,跟我来,先擒休屠王要紧。”   “有理。”霍去病策马紧跟其后。   休屠王和相国真是懊悔极了,眼看到手的胜利被突如其来的汉军冲得鸡飞蛋打一场空。他明白不是汉军的对手,带着相国和身边的人马仓皇逃走。跟随他的人马,大约能有上万。   霍去病马快,渐渐奔驰到聂一前面。他顾不上理那些没命奔逃的匈奴将士,目标盯准休屠王穷追不舍。他当然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,只要抓住休屠王,有多少部众也是不战而降。   休屠王怀抱着祭天金人,不住地给坐骑加鞭,渐渐被霍去病赶了上来。他胆地怯了:“相国,你,给我截住。”   相国不能不听,他回转马头,挥起手中狼牙棒,照准霍去病当头便打:“哪里走,拿命来!”   聂一举开山斧架住狼牙棒,对霍去病说了一句:“交给我了。”   “好了。”霍去病继续穷追休屠王不舍。   休屠王急得失声哀叫:“快,谁来救驾,本王重重封赏。”   此刻“重赏之下必有勇夫”这话不管用了,哪里还有人理睬休屠王。霍去病一纵马头,即到了他的身后。轻舒猿臂,将休屠王擒过马来。然后狠狠摔在尘埃,吩咐随从兵士:“绑了。”   休屠王被捆绑的当儿,仍在紧紧护住胸口。霍去病见状,下马到他胸前一掏,祭天金人落到了手中:“命都难保了,这金人还不肯交出呢!”   聂一策马过来,将相国的人头掷于地:“霍将军,休屠部已是彻底解决,我们当乘胜追击,不能放过浑邪王。”   “有理。”霍去病跨上战马,向浑邪王逃去的方向疾驰。   聂一紧跟在后,大队汉军骑兵滚滚向前。   浑邪王情知汉军必然穷追不舍,为了逃命,他将家眷和辎重车辆悉数抛弃,挑选精骑五千,还有心腹部族王、王子、新任相国达鲁等,集中在身边,决心远遁他乡,以图东山再起。   霍去病带兵追了一日,路上只见匈奴的溃卒东奔西窜,抓了几个散兵问询,皆说浑邪王还在前面。霍去病对众将士言道:“匈奴为患边疆数十年,今日难得这大好时机,决不能让浑邪王溜走,我们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。从现在起全军每夜只睡两个时辰,务要追上浑邪王。”   聂一深为赞同: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,建功立业,机不可失,便几日几夜不睡又何妨?”   于是,汉军加快了追击速度。   四天之后,汉军追到了焉支山下,仍未发现浑邪王的踪影。霍去病连续查问了几个散兵,都言不知浑邪王的去向,只有一人言道,一天前看见有数千精锐人马向西去了。霍去病当机立断,全军夜不宿营,日不离鞍,马不停蹄,不追上浑邪王誓不罢休。   经过两天急行军,铁骑直趋一千里,汉军追到了皋兰山下,终将浑邪王所部咬住并包围。浑邪王虽然还有四万人马,但身边只有数千,况军无斗志,在两个部族王、一个王子被杀,特别是达鲁被斩于马下后,谁还肯为他卖命。他明白反抗也是徒劳无益,只得束手就擒。   至此,为乱汉国北部边境百十年的匈奴祸患,在汉武帝雄才大略的谋划下,在将士们英勇战斗的打击下,终于得以解除。汉武帝将浑邪部的四万降卒,分别安置在陇西、北地、上郡、朔方、云中五郡,史称“五属国”。同时汉武帝还在河西地区设置了酒泉、武威、张掖、敦煌四郡,迁徙大量内地贫民前去开发,使得河西走廊开始走向繁荣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61节 出使南越国   汉武帝元鼎五年(公元前112年),早春的风沙将长安城刮得一片昏黄,浑浊的空宇,飘撒下漫天黄沙,打在行人的脸上,一阵麻辣辣的疼痛。皇宫大内全都紧闭上门窗,借以躲避风沙的侵袭。由于没有日光,五柞宫内也显得光线昏暗,但武帝依然伏案凝视,许久许久都不曾挪动一下身体。太监总管杨得意轻轻移步凑过来,伸过头向案上望去:楠木案上是一幅大汉疆域图,他的手指在疆域图的下边不住地圈圈点点。杨得意不敢打搅,他掌过一盏纱灯,放在书案左侧。   光明为武帝脸上带来了笑意,他扭转头来,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杨得意:“这么一大片锦绣江山,怎能让它游离于我大汉之外。”   杨得意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只得随声附和:“那是,那是。”   汉武帝此刻明白过来,也觉得颇有些好笑:“那是什么呀?朕和你说的是何意,你明白吗?”   杨得意现出尴尬:“奴婢不知。”   武帝没有责怪之意:“你呀,在朕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立场。”   “奴才就应该惟圣命是听。”   “这样也对。”武帝又问,“这有一两个时辰了,可有重要事情禀报。”   “奴才见万岁深思未敢打扰,南越国赵太后派来一名使者,言说有紧急要事求见。”   武帝双眼一亮,自己正在为南越、东越这些南方属国思虑,就有使者到来:“传旨,即刻召见。”   南越国的使者是殿前都尉,是南越王赵兴的叔父赵日,也就是赵太后的小叔子。参拜毕,赵日奏道:“万岁,臣奉太后和南越王之命,特来请求内属。”   武帝心中一喜,所谓内属就是取消属国藩号,而将其领地划归汉国改郡。这当然是武帝求之不得的好事,但是他还不敢轻信:“怎么,南越王和赵太后当真不愿自己称王了?”   “万岁有所不知,我国的丞相吕嘉野心日渐膨胀,网罗了一批朝臣和武将,意欲取南越王而代之。南越王终朝每日提防,已是心力交瘁,说不准何时就有杀身之祸,故情愿归附,以求平安。”   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武帝想这真是天赐良机,“赵大人,但不知可带来太后或南越王的亲笔信函,或者是请求内属的国书?”   “万岁,那吕嘉甚为奸诈,为防他搜身,不敢留文字于身,以免走漏消息。”赵日言道,“我们的意思是,请万岁派一使者前往南越,与南越王、赵太后共同商定切实可行的内附细节,确认万无一失后再奏请万岁实施。”   “此言却也有理。”武帝又问,“那吕嘉如此阴险狡猾,你来长安,他不会生疑吗?”   “臣是前来押送贡品,这是每年一次的惯例。”   “那么朕派使前往,当以何为口实?”   “理由还不多的是,万岁随便编上一个即可。”赵日想了想,“就以回赠礼物为由。”   “是个好主意。”   “但是,万岁一定要挑选个精明强干的人为使,也好能随时做出决断,紧急时有权力和智慧应变。”   武帝略加思索:“有了,朕命骠骑将军聂一前往。”   聂一自打剿灭匈奴立下大功,深得武帝赏识。更兼在平定东越之乱中再建殊勋,故得以官拜骠骑将军。在行将启程赴南越出使之际,武帝在便殿中召见,面授机宜。   “聂将军,此行干系重大,你可要好自为之,不可辜负朕的一番苦心。”武帝两眼射出逼人的光芒,令人不寒而栗。   聂一已是成熟老练的将才:“末将耿耿丹心,定将不辱使命。”   “你说说看,朕之目的何在?”   “不论南越王和吕嘉双方生死存亡,一定要将南越地纳入大汉版图。”聂一自忖说到了武帝心里。   武帝微微一笑:“你只说对了一半。”   聂一现出惊讶的神色:“请万岁明教。”   “据朕所知,那吕嘉同东越国王余善过从甚密,勾勾搭搭。你此行要密切注意他们之间的动向,抓住把柄,决不松手。”   “臣明白了。”聂一深为叹服武帝的深谋远虑,“万岁之意是将东越一齐并入我大汉版图。”   武帝满意地笑了:“看来聂将军定会不虚此行。”   聂一肩负着重大使命离开了长安。   南越都城番禺一派南国风光,椰树和棕榈树在带有咸味的海风中轻轻摇曳着枝条。王宫里的凤凰树绽放出艳丽如火灿若云霞的红花,一池碧水环绕着淑妃的寝宫,绿纱窗前架上的鹦鹉,不安分地叫唤连声:“有客,有客。”   妩媚可人的淑妃伸出头来:“瞎叫什么,真烦死人了。”   “跟鸟发啥脾气。”夹竹桃盛开的甬道中,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。   淑妃双眼一亮:“哟,敢情这鹦鹉不是谎报军情。嗑瓜籽嗑出个臭虫来,什么人都有。”   来人到了窗前,五旬上下的年纪,身躯稍显发胖,肤色像女人一样白晰,眼神中透出机敏,他就是大权在握的当朝丞相吕嘉:“娘娘这几日又很清闲吧?”   淑妃听出他的弦外之音:“放屁,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,王爷千岁还不是被你那狐狸精妹子日夜霸占着。”   吕嘉嘿嘿奸笑着溜进房来:“故而下官特来代舍妹赔不是,并代王爷解你的相思之苦。”   “你有这种好心?家中美女如云,你比王爷还要三千粉黛,一宿换一个有的还难沾你的雨露呢。”   “任她天仙下凡,也比不上你这娘娘的玉体,毕竟是禁脔嘛。”吕嘉凑近前,在淑妃高耸的乳峰上抓了一把。   淑妃乜斜一个媚眼:“夜猫子进宅,无事不来。说吧,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我出力。”   “给。”吕嘉递过一只细过笔管的玉瓶。   “什么尊贵物件?”   吕嘉贴近淑妃的耳垂:“鹤顶红。”   “啊”淑妃一惊,“这不是毒药吗?”   “正是,”吕嘉脸上腾起杀气,“而且是剧毒,只需一滴,即可致人于死。”   “做,做什么?”淑妃身不由己发起抖来。   “送给赵兴啊。”吕嘉又换上了轻松调侃的口吻。   “我干不来。”淑妃将玉瓶推还给吕嘉。   吕嘉冷笑几声:“我的淑妃娘娘,这可是为你好啊。”   “让我谋害亲夫,还说是为我好,”淑妃气得脸色惨白。   “我也就实言相告吧。”吕嘉在御椅上落座,“太后派赵日从长安接来了骠骑将军聂一。”   “这和我有何关系?”   “太后和南越王决心废掉王号臣属汉国,赵兴至多封个侯爷,那你这淑妃可就做不成了。”   淑妃怔了一下,晃晃头说:“那我至少还是侯爷夫人,如果没了赵兴,我岂不成了寡妇?”   “你以为汉皇能容他做安稳的侯爷吗?”吕嘉依旧发出冷笑,“用不了多久,就会要他的性命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只有赵兴不在人世了,汉皇方能放心。”   淑妃思忖良久:“看来,我得想法制止太后、王爷的臣属之念。”   “他们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,要阻止此事发生,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打发赵兴回老家。”吕嘉用手一指鹤顶红。   “这事我就是愿办,只怕也难办。王爷他近来事事处处格外小心,难以找到机会下手啊!”   “你是他的妃子,他再提防也不会怀疑你,再说,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,我就不信赵兴他百无疏漏。”   淑妃被他说动了心:“好,那我就试一试看。”   “只要赵兴见了阎王,我就是南越国的皇上,那么你就是正宫娘娘了。”吕嘉抱住淑妃狠狠亲吻起来。   南越王赵兴在御书房里坐卧不宁,他在期待着赵日和聂一的到来。因为,吕嘉已是磨刀霍霍,他感到随时都生存在危险之中。   赵太后在侍女的簇拥下匆匆步入:“兴儿,都尉还不曾进宫吗?”   “母后,儿臣也正在为此焦虑。”赵兴不安地猜测,“莫不是吕嘉老贼路上设卡盘查,有意阻拦?”   “他什么坏事都干得出。哼!”赵太后带有教训的口吻,“他眼下正在淑妃的寝宫内鬼混。”   “母后,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。”赵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。   “我的儿,你可不是平民,你是一国之王啊。”   “若不然,儿臣将她废为庶民,逐出王宫。”   “不,”赵太后断然反对,“先留着她,看她和吕嘉还如何勾搭,也好发现破绽。”   “太后英明。”   “兴儿,留着淑妃,等于你身后留下一条毒蛇。你可千万时时刻刻注意提防,别让她咬你一口啊!”   “儿臣早已小心留意,母后放心就是。”   “为娘还要提醒你,那个德妃也不是省油的灯,也需避而远之,以免她暗算无常啊!”   赵兴对此不以为然:“母后,德妃与儿感情甚笃,自入宫以来琴瑟和鸣,她决无害儿之心。”   “我的儿,你莫忘记她是吕嘉之妹。”   “她人虽姓吕,但心同儿相连。最近莫过夫妻,儿确信她不会谋害儿臣。”   “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眼下是非常时期,对任何人都不能相信。她和吕嘉毕竟是兄妹,难说不会在关键时刻变卦。”   赵兴不敢拗违:“儿臣谨遵母后懿旨。”   吕嘉在与淑妃鬼混一时之后,抽身离开到了王宫大门。一眼望见黄门侍郎郑进,紧走几步未到近前先打招呼:“郑大人,难得一见啊。”   “哦,是相爷。”郑进迎过来,“正有事情要禀报呢。”   两人一同走到角落里,吕嘉低声问:“郑大人,请道其详。”   “贵府管家适才找来,道是东边有贵客造访,请相爷速归。”   “明白了。”吕嘉从衣袖中取出一颗合浦珍珠,足有山杏大小:“不成敬意,大人笑纳。”   “总是接受相爷的馈赠,实在是受之有愧呀。”郑进的手已是伸过去,“若是不收,又却之不恭。”   “以后有事还请郑大人多关照。”   “卑职理当效劳。”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62节 东越国野心(1)   吕嘉回到家中,管家正在相府门前焦急地打转转,见到主人,如释重负:“相爷,你可回来了。”   “客人呢?”   “在客厅。”   “好,我这就去见面。”吕嘉叮嘱,“所有来客一律挡驾,就说我不在。”   “小的明白,相爷放心。”   吕嘉步入客厅,但见一人面门而坐。身躯魁梧相貌不凡,俨然皇亲贵胄气概。见到主人吕嘉,仍旧端坐不动。吕嘉心中有几分不喜,假意带出笑脸上前:“请问贵客何来?”   “吕相又何必明知故问。”来人的回答是冷峻的。   “如此说,是东越王的使者了。”   “在下余良,东越王乃家兄。”   “啊,原来是大将军光临。”吕嘉明白,这位是东越王胞弟,主掌整个东越国军事大权。能够涉险亲临南越,说明对方对这次合作的重视。他上前施礼,“失敬!失敬!”   “吕相过谦了。”余良还是稳坐钓台,“家兄言道,吕相与我东越交往颇深,而今需我方助一臂之力,自然是责无旁贷。”   吕嘉心说,你们多年来觊觎我南越国的锦锈河山,而今有了机会,想趁火打劫,就此吞并南越疆土,这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。但是,眼下要借重对方的力量,也好夺取赵兴的权力,只得权且为友了:“万分感激东越王爷和大将军伸出援手,这真是危难之中见真情啊!”   “咱们闲言少叙,说吧,吕相有何计划,要我国怎样配合?”   “这个,我还不曾完全想好。”吕嘉事到临头,又有些犹豫,他想,请神容易送神难。为了对付赵兴可能采取的突然措施,应即引进一万东越精兵。但是,凭自己的现有力量,不见得就不是赵兴的对手。这样过早引狼入室,东越趁机里应外和夺占南越江山该如何是好,所以他又留了一手:“大将军,可挑选一万精锐骑兵,在边界等候,一旦我国内有变,即请驰援。”   “一旦事情急迫,你来不及搬兵,我来不及发兵,岂不误了大事。”余良直言不讳,“莫如现在就悄悄引我国人马进来,就住扎在番禺城外,有个风吹草动,我即率兵增援。”   “万万使不得。”吕嘉连声反对,“一万人骑,如何能瞒得住,岂不反倒惹出麻烦。”   余良见状,也不好再相强:“好吧,就依相爷之言。”   吕嘉为了笼络余良,主动献殷勤说:“大将军难得来到南越,且从容宽住几日,找几个小妞玩玩,春媚楼的粉女,还是别有情趣的。”   “相爷这般盛情,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   德妃的寝宫一如她的为人,朴素而俭约,没有一丝奢华。她正在宫中抚弄瑶琴,檀香袅袅,琴韵悠悠,她凝神静气,完全沉浸在琴音的意境中。   赵兴来到宫门,使女要禀报,他挥手制止,不愿有扰这美妙的琴声。他悄悄到了德妃身后,无言的静立聆听,听到妙处不由得击掌失声叫道:“太美了,真是大雅仙境。”   德妃闻声,转身跪倒接驾:“王爷千岁,千千岁。”   “快平身,”赵兴俯身双手来搀,“我反复说过多次,你我是恩爱夫妻,不要拘礼。”   “在家是夫妻,在国是君臣,国礼岂可偏废。”德妃请赵兴落座后问道,“千岁,汉国使臣可曾到达?”   “按驿站的奏报,汉使也该到了,本王也正在为此焦虑。”   王爷千岁稍安勿躁,妾妃想是不会发生意外的。”德妃话锋一转,“有一事要斗胆劝奏几句。”   “爱妃有话尽管讲来。”   “千岁是否应去淑妃处光顾一二。”   “你这是何意?”赵兴脸上立时布满了阴云,“你又非不知,本王对她素无好感。”   “千岁这样做未免失于偏颇。”德妃柔声细语,“都是一样的王妃,千岁过于冷落,她必心存积怨。这样长此以往,恐对王爷不利。”   “不利又能怎样?”赵兴忿忿然,“她还敢谋害本王不成。”   “她倒未必有这种祸心,只是千岁何苦不与人为善呢?”   “你真是太贤慧了。”赵兴是叹服的口气,“正常情况下,嫔妃之间都为争宠闹得不可开交,而你却是时时为她人着想。”   “设身处地,倘若我是淑妃,日日独守空帏,夜夜难见王面,冷冷清清,凄凄凉凉,这日子可怎么熬啊!”   “看这话让你说的,我这心都酸了。”   “千岁,把你的爱抚分一些给她,让她那颗冷漠的心也感受一下王爷的阳光雨露。”   “这……”赵兴被说得犹豫起来。   “千岁,过去看看吧。”德妃娇嗔地上前来推。   赵兴拖着沉重的双腿来到淑妃的寝宫门前,宫女看见王爷驾到,惊讶得不知如何是好。少顷,她醒悟过来,发了疯似的跑进宫里:“娘娘,来了!”   淑妃立起杏眼:“你有病啊,什么来了,谁来了?”   宫女收住脚,稳定一下情绪:“王爷千岁来了。”   “什么,你说谁来了?”   “是王爷。”   “啊!”这下是轮到淑妃犯傻了。   第四部分 假冒浑邪王第63节 东越国野心(2)   赵兴已是到了近前:“怎么,这儿我不该来吗?”   淑妃心里七上八下,她不知今天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,也不知是吉是凶,赶紧跪倒接驾:“王爷千岁,千千岁。”   赵兴总是提不起精神来:“平身吧。”   淑妃心中不安又有期待:“王爷突然光临,想必是有事。”   “不能来看看你吗?”   “妾妃这门槛,怕是王爷都生疏了。”淑妃说话酸酸的,这也是她的天性,想改都改不了。   赵兴未免发烦,打算抽身离去。   淑妃见状赶紧赔礼:“王爷,妾妃不会说话,大概又惹您生气了。细算一下,您已三个多月未进这个宫门了。您想一想,妾妃形单影孤,每日以泪洗面,我这日子是怎么过的。”说着,不免珠泪滴落。   赵兴一见,也觉心酸,感到确实有些过分了,也就动情地安慰几句:“爱妃,近来本王政事缠身,对你疏于关照,决非有心冷落,不要介意才是。”   淑妃一向得不到赵兴的体贴,这番话也真让她受了感动,竟然涕泣出声:“王爷,您可不要将妾妃弃如敝履呀。”   “不会的,怎么会呢?帝王家也和百姓无二,一日夫妻百日恩嘛!”赵兴在锦墩上落座,“爱妃,让宫女泡杯香茶来吧,本王都说得口干舌燥了。”   “王爷,下人使女手不洁净,还是妾妃亲自去打理。”淑妃说着来到厅后,盛满滚水的铜壶就在炭火炉上煨着,她将玉杯拭净,拉抽屉取出香茗,一眼望见了那小小的玉瓶,里面就是一滴即可致人于死地的鹤顶红。吕嘉的声音立刻回响在耳旁,现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。可是,听适才赵兴一番言论,王爷他也是有情有义的人,这弑君可决非小事。倘若放弃,有道是机不可失,时不再来。她手掐着毒药瓶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   赵兴在厅中喊道:“爱妃,这茶怎么还未沏好,我可是等不及了。”   “好了,就来。”淑妃想起和吕嘉的偷情欢娱,想起有望成为国母娘娘,想起自己无论怎样也不及德妃之一角,狠狠心将鹤顶红倒入杯中三滴。她稍稍稳定一下心神,返回厅中。   赵兴注目打量淑妃,见她显然是故做镇定而透出几许慌张,想起太后对他的嘱咐,不觉就多了个心眼:“爱妃,泡一杯茶,为何这许久?”   “啊,”淑妃将茶盏放在案上,“妾妃特意将玉杯用滚水烫了两遍,以防茶杯不洁。”   赵兴端起杯,用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。他用眼角偷视淑妃,见其神情紧张,又将杯放下了:“这水太烫,本王是用不惯滚茶的。”   “是啊,那就放放,等凉下来再喝。”   “爱妃,你是不是太热了,看头上的汗珠都流下来了。”赵兴说着取过一方丝帕为淑妃拭去汗水。   淑妃大为感动:“王爷,您真是个知冷知热的人。”   “哎,夫妻嘛,理当相互关心体贴。”赵兴有意引话,“爱妃,你看吕相为人如何?”   “他?”淑妃心中打鼓,莫非看出了什么破绽,“他是国舅,身居高位,国家柱石。”   “你看他对本王是否忠心?”   “这个,”淑妃兜了个圈子,“若无忠心,王爷会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官居丞相高职吗?”   “如此说,爱妃对他是绝对信任了?”   “王爷的话,妾妃蒙昧。吕嘉做的是王爷的官,信任与否是王爷的事,与妾妃似乎无关。”   赵兴这阵就忘了德妃的叮嘱,心中积存的不满自然流露而出:“本王获悉爱妃与吕嘉往来甚密,可是有的?”   “王爷,那吕嘉丞相进宫看望德妃时,也曾有过一二次顺路到妾妃房中小坐,因他是国舅身份,妾妃未敢拒之门外。”   “常言道,男女有别,授受不亲,难道没有分外的举动吗?”   “奉劝王爷不要随意猜疑。”淑妃虽说是心中有愧,但她对南越王涌起的些许好感已是烟消云散,话语也是带上了火药味。   赵兴的不满自然也随之升级:“这么说你还有理了,是本王我猜疑吗?那好,我还猜疑你这茶中有文章呢!”   “你!”淑妃被击中要害,脸上变颜变色。   “怎么,被我说中了?”   “你欺人太甚。”淑妃情知赵兴不会饮下这杯毒茶了,为防暴露,她抓起玉杯一甩手丢出了窗外。方砖甬道上,茶杯跌个粉碎,地上腾起一缕青烟。   赵兴起身看时,只见玉杯残片和茶湿遍地,他回头怒视淑妃:“你是心虚了,你是销毁罪证。”   “你血口喷人!”淑妃不甘示弱,拿出了泼劲,“你诬我谋害,要有证据,你欺人太甚了。”   “你这番话,足见就是此地无银,欲盖弥彰。”   淑妃索性扑到赵兴身上,撒泼嚎叫起来:“赵兴,你还我的清白,不给我正名,今儿个和你没完。”   正闹得不可开交,太监总管来到:“王爷千岁,太后有旨,请您立刻回宫接见汉使。”   “啊!汉使到了,总算把他等来了。”赵兴趁机抽身离开。   赵兴回到御书房,只见太后一人在内,急切地问:“母后,汉使何在?”   “为娘也在等汉使等得心焦。”太后言道,“为娘担心你在淑妃那里发生不测,况且这汉使迟迟不至,也不能再这样坐等了。”   赵兴也感到情况不对:“母后,我们派人沿着他们回来的方向寻找迎接一下,莫再有什么意外。”   “为娘也是这个意思。”   于是,赵兴命令禁军统领左林,带一千铁甲骑兵出北门沿官道一路寻觅而行,边走边问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4节 黑松岗杀手   二十多里路外,是有名的险要地黑松岗。这里古木参天,蒿草没人,狐兔出没,多有强盗在此打劫。左林远远望见黑松岗内有尘土升空,传令全军停步待命,他亲带两名卫将,步行暗中靠近,前去探望虚实。三人摸上岗阜,听到林中有人说话,扒开草丛,向前张望。林中的空地一片狼藉,显然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战。地面上横躺竖卧有数十具尸体,有的重伤尚未断气,还在艰难地蠕动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。十几个脸上戴着黑色面罩的杀手,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喘着粗气,有两个被捉的人上了绑绳。左林一眼认出,那位身着锦袍的就是当今王叔赵日,另一人武将打扮,他想该是汉使无疑了。   一个杀手说道:“伙计,已经得手,这里邻近官道,不是久留之地,我们还是早些离开,回去领赏去吧!”   另一杀手思索片刻回答:“兄长所言有理,是得火速离开这黑松岗。可是,你我二人必须分开,不能都去报功请赏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这么长时间跟着咱的主人,你还没长点儿见识?”被称做伙计的人说,“主人心狠手黑,惯用杀人灭口的手段,我们必须得留个心眼。”   “有理。一旦我遭遇不幸,还有你可将事实真相公诸于世。”   左林悄声吩咐卫将:“带兵来将这里团团包围。”   林中,十数名杀手已押着赵日、聂一来到近前,左林从伏身地站起,冷笑几声说:“怎么,还想走吗?”   “什么人?”   “禁军统领左林是也。”   “啊!”对方大吃一惊。   “把汉使和都尉大人交出来,跪下受缚,免你们一死。”   “怎么办,”伙计问兄长,“拼了吧?”一千马军出现在高坡上,显然已将杀手们团团围困,现在别说是大活人,就是一只老鼠也休想逃出去。伙计和兄长对视一眼,无可奈何地点下头。伙计叹口气说:“弟兄们,为了我们全家的平安,大家都到天国去吧。”他们十几个人都咬碎了含在口中的毒药,霎时间倒地身亡。由于左林来得及时,赵日和聂一死里逃生。   赵兴和赵日、聂一见面,还止不住的后怕:“真是太险了,再晚去一步,二位就难保活命了。”   “王爷料事如神,吕嘉哪里是千岁的对手。”聂一发自内心的称赞。   “本王哪有这般智谋,这全是太后运筹帏幄。”   “是啊,我国大事全系太后决策。”赵日也对太后敬若神明,“这次去长安迎请汉使,就是太后的提议。”   “你们可莫再戴高帽了,快要折煞老身了。”赵太后还是心中有数的,“眼下聂将军已到,我们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了。”   “太后言之有理。”聂一也急于转入正题,“黑松岗吕嘉劫杀失手,必然要采取新的行动,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。”   “依老身看,吕嘉很可能铤而走险。”   “我持相同看法。”聂一言道,“尽管杀手全都服毒自杀,但吕嘉其实已经暴露,他在近期有兴兵为乱的可能。”   赵日还有异议:“目前,整个禁军全都掌握在我的手中,吕嘉兵力虽说超过我,但他要进番禺也非易事,他真就敢孤注一掷吗?”   “吕嘉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,对他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。俗话说,先下手为强,我们不能坐失良机。”太后主张立即动手。   聂一也急于建功:“兵贵神速,打他个措手不及。”   赵兴商量的口气:“那就派人将吕嘉擒来问罪。”   “何不让其自投罗网。”太后献计,“王儿传旨,就称在王宫为汉使接风洗尘,请吕丞相出席。”   “好,我亲自出马。”赵日半开玩笑,“人家贵为一国之相,总该给点面子嘛。再说,我去可免他起疑心。”   “如此甚为妥当。”太后说出她的心里话,“以往我们一直不敢动手,而今汉使坐镇,我们背后有大汉国的强大支持,还惧他吕嘉何来?”   赵兴也受到感染,变得胆壮起来:“叔父放心前往,我命左林在宫中埋伏下刀斧手,只要吕嘉踏入宫门,就将他剁为肉酱。”   赵日站起:“诸位,我这就去了。”   “要多个心眼,”太后关照说,“要防备吕嘉狗急跳墙。”   赵日心中一怔,旋即镇定下来:“他吕府就是龙潭虎穴,我也要闯他个天翻地复。是福是祸,我都听天由命了。”   赵日满怀战斗的豪情,乘木轮轿车来到吕府。守门人匆忙报与吕嘉知晓。吕嘉端坐在太师椅上未动:“他带来多少人马?”   “没有,只有车夫一人。”   吕嘉不明白赵日所为何来,黑松岗处他派人查验过了,杀手们全都服毒自杀,谅他也难以认定劫杀是我吕某人策划。无论如何,且将他迎进来探探虚实,在我吕府,他若敢炸刺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。吕嘉打定主意,遂亲自出迎:“哎呀,赵大人亲临鄙宅,蓬荜生辉呀。出迎来迟,万望海函。”   “哪里,来得唐突,多有打扰。”   “请进府叙话。”吕嘉侧身相让。   “没有几句话,就在这儿说了无妨。”赵日自有他的算计,入了这吕府,这性命就在吕嘉手上攥着了,还是别冒这个险了,“吕相国,汉国使节回礼入朝,王爷千岁在宫中设宴,请您出席作陪。”   “这等小事,还要劳您大驾。”   “相国位高,岂可轻慢。”赵日恨不能拉起他就走,“王爷在宫中立等,就请随我同车而行吧。”   “这个……”吕嘉多了个心眼,“汉使是贵客,我即便不沐浴,也要更衣吧。大人先行复命,我随后就到。”   “好,那我就告辞了。”   吕嘉返回府中,边换官服边想,汉使刚刚到达,他们也来不及策划阴谋,去也无妨。若是不去,反倒显得心虚。他乘上自家的四马木轮轿车,直向王宫奔去,也就一步步走上了死亡的不归路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5节 东越王乘虚(1)   德妃的纤纤玉手上下翻动,绷架上一只彩凤腾空欲飞。常言道,画龙点睛,其实画凤也不例外。用了近月时间,这幅“丹凤朝阳”就要绣成,而今只差凤眼几针了。她全神贯注,以至赵兴到了身后依然不知。   “爱妃,绣这图案是何用意?”赵兴忍不住发问。他太爱德妃了,即使在激战的间隙,他也不忘忙里偷闲来看看德妃。   德妃转身就要跪拜:“千岁!”   赵兴双手架住:“说过多少次了,不要拘礼嘛!回答我的问话。”   “啊,王爷说的是这幅刺绣,”德妃一笑,“丹凤朝阳,凤是妾妃,千岁当然是红日,妾妃永远心向着王爷呀!”   “真是绝妙的比喻。”赵兴无限感慨,“人心若全如爱妃该有多么好啊!可令兄他身为国舅,竟然图谋叛乱,结果落个人头落地。”   德妃不觉全身一抖:“什么,王爷你说我的兄长他已经身首分离了?”   “现在还不曾,但也就是转眼之间的事。”赵兴颇为感叹,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一切祸福,自作自受啊!”   “王爷,你真的要杀他?”德妃对乃兄的作为虽然不齿,但毕竟是一母所生,她扯着赵兴的衣襟问。   “不是我要杀他,而是他要杀我。”赵兴想起了太后的言语,“我若不除掉他,他就会灭我的满门,但我会留下你。”   德妃听出了南越王的弦外之音,她不敢再多说了,俗话说,君若疑臣则臣必死,吕嘉是自己的胞兄啊。   赵兴的贪花恋色兴致已荡然无存,他估计赵日传旨也该转回,警告德妃一句:“吕嘉死活,你千万不要过问,本王要保你无事,不知还要花费多大气力呢。”他抽身走了。   德妃呆坐了片刻,眼前仿佛出现了兄长被砍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,她想,不能见死不救。立即换上宫女的装束,飞快出了后宫门,直向吕府奔去。她只顾心急赶路,哪料到迎面甩来一鞭子。   车夫厉声呵斥:“瞎眼睛了,敢挡相爷的路。”   要换了别人,对于宫内的人是不敢这样无情的。但吕嘉的下人自持主子位高权重,所以就颇不客气。车夫发威之际,吕嘉也就掀起了轿帘,他当然认出是妹妹:“你……”   “相爷,借一步说话。”德妃用眼神示意。   吕嘉发现妹妹乔装改扮了,而且不肯直言,明白必有隐情,急步跳下车来,随德妃到了墙角,低声问道:“妹妹,有何大事,如此慌张?”   “什么也不要说了,你立即离开京城,走得越远越好,最好从此不再露面。”德妃气喘吁吁。   “为什么?”吕嘉其实已经明白了,“难道赵兴要加害于我?”   “不要问了,逃命要紧。”德妃潸然泪下,“妹妹我拼着性命来给你报信,总算不负这一奶同胞的情谊。”   “为兄会记住你这大恩的。”吕嘉说时眼圈也红了。   “此次分手,不知以后还能否有见面的日子。”德妃万分伤感。   “妹妹,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。”吕嘉充满自信。   “好了,我要回宫了。时间长了,恐有人发觉。”   “妹妹请少留贵步,为兄拜托你一件事。”吕嘉迟疑一下还是说,“你要设法见到黄门侍郎郑大人,告诉他我七日之内回来找他。”   “你,你怎么还能回来?”   “妹妹,你不用管,一切我自有道理,你无论如何要告诉他知道。”   “好好,不要再说了,你快些逃生去吧。”   “妹妹,保重。”吕嘉上了车,掉转车头,一溜烟地飞速而去。   德妃直到车轮扬起的尘埃都望不见了,这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返回王宫。   御书房中,太后和南越王及聂一、赵日等人久等吕嘉不到,太后忍不住说:“情况不对,不能再等了。”   赵兴最怕出现这种情景:“太后的意思是,那吕嘉他闻风逃窜了?”   赵太后也不多说,当机立断:“着左林率精兵一千,速去吕府将其捉拿归案。”   左林早已在宫中待命,立即领兵前往。去不多久,回来复命:“吕嘉畏罪潜逃,家小全都弃之不顾,佣人亦皆不知其去向。”   众人一听都有些犯傻。太后沉默片刻,转过头盯住赵日发问:“你传旨之时,可发觉吕嘉有异常?”   “太后,那吕嘉表现正常,决无二意。”   “如此说,是走漏了风声。吕嘉获悉凶信,才仓皇出逃的。”赵太后看看大家,“这消息只有我们几人知晓,是谁用什么方式给吕嘉通风报信呢?”   赵兴立刻意识到是德妃出事了:“莫非……”他话到唇边,又憋了回去。   赵太后紧盯话音:“说下去。”   赵兴想,此时此刻将德妃说出,太后还不将她打入冷宫?心中虽然气恨,但毕竟感情深笃,就故作懵懂了:“母后,儿臣没有想好。”   太后眼里可不揉沙子:“莫非你适才出去到了德妃处,向她走了口风。”   “母后,决无此事。”赵兴一口回绝。   “哼!”太后暂时放过了,“如何走漏的风声,眼下先不追究了,当务之急是派出八支轻骑八百人,分别向四面八方追寻吕嘉,我谅他也走不远,一定要将他生擒活捉。”   左林领旨安排追兵去了,聂一以汉使身份建言:“我们还要做最坏的打算,万一吕嘉漏网,他就有可能集结兵力来攻番禺城也未可知,一定要做好保国迎战的准备。”   赵日不无忧心地说:“京城的兵力有限,而京外的队伍大多为吕嘉的亲信,还真不好对付呢。”   太后意识到了危险,但她不愿示弱:“都尉大人,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,我们有汉使坐镇,有强大的汉国为后盾,还怕他吕嘉不成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6节 东越王乘虚(2)   聂一想到自己肩负重担,也不无忧虑:“既然兵力不足,南越已归属汉国,万岁决不会坐视。”   “眼下时间是关键,”太后的头脑是清晰的,“吕嘉假若得以逃脱,他在七日之内就能集结十万大军来攻打京城。”   “京城内可供作战的人马不足两万,至多能够坚守三五天。”赵日的估计还是切合实际的。   聂一觉得自己作为汉使,应该发挥作用,他当即表明态度:“我立刻上表给万岁,要求速派五万精兵来南越助战。”   “皇上就是发兵,连调集人马再准备粮草,没有半月是难以到达的。”太后提醒大家,“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。”   “我们用八百里加急星夜兼程往长安上表,相信万岁他会体谅我们的处境,让人马加速到达。”   “好吧,我们就分头行动吧。”太后一锤定音,御前会议结束。   长安五柞宫里,武帝一直为聂一去后没有消息而挂念,这日杨得意禀奏说,聂一派人送来紧急表章,他脸上漾开了笑纹:“快呈上来。”   “请万岁过目。”   汉武帝看罢,更加喜笑颜开:“传大将韩说进见。”   少时,韩说奉旨来到:“叩见吾皇万岁。”   “韩将军,聂一奉命出使南越,来表奏报吕嘉与赵兴反目,要我朝发兵援救。朕命你带五万人马去南越,助聂将军破吕。”   “臣当即刻整备好军马粮秣,克日启程,力争尽早进入南越,一举荡平吕嘉贼众。”韩说表示决心。   “不,”武帝表情严肃地吩咐,“兵马到了南越边境,不要急于进入,等朕的旨意行事。”   “万岁,战局瞬息万变,聂将军未带一兵一卒,吕嘉势力强大,番禺随时都有失陷可能,末将早到一刻钟,就多一分胜利的把握。”   “休再多言,按旨行事。”武帝脸色沉下来。   “遵旨。”韩说不敢再说,退下去了。   左林的一百精骑,沿官道向东疾驰。他的指导思想是,要快,不能让吕嘉逃出南越国境。一路上,凡是乘车骑马之人他都不放过,都要逐一盘查。因为,按正常逻辑,吕嘉急于脱离危险,定会乘车驾马奔逃。而吕嘉平素与东越就有勾结,很可能逃往东越,所以,他亲自带兵选择这东路追赶。可是一直追到东越边境,也未发现吕嘉的踪影。他滞留了大约一个时辰,命令边关守将严加盘查,不许放吕嘉混出边关。   在东越边城等得心焦的余良,一直在密切注视南越国的蛛丝马迹。南越的边卒一限制外人入境,他立刻感觉到南越国发生了不测事件。说不定吕嘉就会找上门来求助,他在忐忑不安中期待着。   圆盘似的明月从天边冉冉升起,难以成眠的余良在庭院内仰望星空心烦意乱。谯楼敲响了二更的梆锣,而他所企盼的吕嘉还没有出现。大丈夫来世上一场,谁不想建功立业,吞并南越就是他最大的心愿。   “咚咚咚”,院门被急遽地擂响,他立刻精神一振,料想是有紧急军情:“卫将,开门。”   卫将不无担心:“大将军,这深夜之中,莫有什么危险。”   “休要NB021唆。”   卫将将院门打开,王宫的御前太监步履踉跄扑到近前,他犹自气喘不止:“大将军,大王有紧急圣旨。”   余良接过来,只见旨意是:   王弟安好,据报,汉室大将韩说,已率五万精兵往援南越。此举足以证明,南越业已发生内乱。你要密切关注南越动向,特别是吕嘉生死。与其合兵夺取政权实为上策,若吕嘉已遭不测,你即率兵长驱直入,趁机夺取南越江山。   另,汉国出兵南越,必定顾此失彼,朕将出兵汉境,扩我疆土。你我两线呼应,则开疆拓土良机也。   余良看罢来旨,逾发急切地想知晓吕嘉的下落。他心中打定主意,如果明日吕嘉仍不来见,后日即发兵南越。余良正要回房休息,卫将又来报告:“大将军,院门外有一乞丐吵着一定要见你。”   “深更夜半,一个讨饭的求见,这事可真是蹊跷。”   “说不定是个疯子,”卫将提议,“乱棒赶走算了。”   “且慢,”余良想,莫再误了大事,“带来见我。”   很快,乞丐来到院中,走路一瘸一拐的,全身的邋遢相,夜色中也辨不清五官眉眼。   余良绷着脸厉声发问:“叫花子,你三更半夜的找我这大将军捣乱,也不怕本将军治罪吗?”   “大将军真的认不出了?”乞丐摘下了破草帽。   “你!”余良大喜过望,“吕相,你终于来了。”   “怎么,将军以为我下地狱了不成?”吕嘉挺直了腰杆,“他们那几头烂蒜,还不是我的对手。”   “吕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,”余良急于了解底细,“不知相爷为何是这般狼狈模样。”   “汉使聂一来到南越,赵兴言听计从,他们提前下手,要在王宫内致我于死地。”吕嘉冷笑几声,“有道是天不灭曹,我得到信息迅即逃离。料定他们定会追赶,路上我便弃车步行,而且是乞丐打扮,骗过了所有追兵。候至夜半,我用绳索坠城而下。”   “好,吕相大智,无人可比。”余良还是谈他最关心的问题,“这样一来,吕相只剩孤身一人了。”   “你未免太小瞧我吕某人了,”吕嘉气呼呼地,“明白告诉你,我手下还有十万精兵。”   “当真?”   “绝无戏言。”   “那就请吕相将大军召集起来,我一万人马配合,共同攻占番禺,斩杀赵兴一干人等,由你取南越王而代之。”   “眼下要先借助大将军的人马,明日一早夺取南越边关,我即可派出信使飞骑传书,要求各地军马来边关会合。待大军到齐,便向番禺进发。”   “好,就依吕相。”余良想,即或吕嘉不来,自己明晨也要发兵,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7节 表章送长安   天色熹微,边关还在沉睡。少许的灯火在城头闪烁,懒散的巡夜人无精打采地走过。破碎的梆锣声,向睡梦中的将士们报说着黎明。城下的农户人家,响起了第一声雄鸡的啼鸣。突然,震天的号炮声连珠响起,余良的东越人马,呐喊着向边关发起了猛攻。   守城的南越兵将仓惶应战,哪里经得住东越人马如狼似虎的冲锋。不过一刻钟,边关即已落入余良之手。南越人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,东越的旗帜在城头高高飘扬起来。   吕嘉气哼哼来找余良:“大将军,我是请贵国出兵援救的,而不是开门揖盗,让你趁火打劫夺我南越江山。”   “是啊,”余良眼珠转了转,“本将军也是为帮吕相才出兵的。”   “那你为何在这边关升上你东越的旗帜?”   “啊,这个,吕相多心了。”余良支支吾吾,“这不过是我们的惯例,决无其他用意。”   “你东越的旗飘在城头,我的部下到来,岂肯同你合作,还不同你先行开战,只怕你的一万人马要全军覆没。”   “好,好,我将旗撤下来就是。”余良心说,且先做让步,等攻下番禺,再收拾他们不迟。   吕嘉心中也明白余良出援的代价是什么,但他坚信,在打败赵兴后,完全有能力抗衡东越,而眼下又不能不借助余良的力量。双方各揣心腹事,依然进行着表面的合作。   七天之后,吕嘉麾下集结了十万大军。有了实力,他的腰也直了,说话声调也高了,对待余良也不像以前那样毕恭毕敬了:“大将军,我们兵力强大,可以向番禺进军了。”   “好吧!”   “请大将军为先锋。”吕嘉的口气几乎是命令式的。   余良冷笑一声,不客气地给顶回去:“南越地理,还是你们熟悉,理当你们在前引路。”   “看光景,大将军没有合作的诚意了。”吕嘉抛出杀手锏,“如果贵军有顾虑,可以就此返归东越。”   余良带兵好不容易进入南越领土,当然不会轻易退出。口气也就软下来:“怎么,吕相没过完河就要拆桥吗?只凭你自己的力量,未见得就能拿下番禺城。”   吕嘉想,有东越部队参战,一可壮自己一方的志气,另可对赵兴构成威慑,眼下还得利用,口气也变得柔和了:“大将军误会了,我的意思是,贵军在前,在气势上就可压倒赵兴。”   “既然吕相这样看重我们,那本将军所部就甘当开路的先锋。”余良趁机下台阶,“只是请吕相派几名熟识路径的兵将引路。”   “这是自然。”吕嘉感到自己胜利了,心中有一种满足感,他觉得有信心在攻占番禺后将余良礼送出境。   东越兵马在前,吕嘉十万大军在后,气势如虹地向番禺进发。一路上,少有南越官军的抵抗,各城的守军,大都望风而逃。尚有忠心的守将带兵向番禺退却,以期增强守城的兵力。   吕嘉、余良大军节节逼近,报急的探马接踵而来。赵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他不时向聂一求助:“聂将军,这万岁的援军也该到达了。”   聂一始终充满信心:“千岁无需惊慌,万岁的援军已在路上,他们会星夜兼程驰援。”   “可是,时已七日,至今音讯皆无,聂将军是否再派人送去告急表章?”赵兴坐不住了。   赵太后也有同感:“聂将军,我和兴儿不惜同吕嘉决裂决心内附,万岁总该保护我们才是。”   “太后千岁放心,”聂一也有些沉不住气了,“立即再写表章急送长安。”   当聂一的告急表章送达武帝手中时,韩说的奏报也同时送到。武帝将两道表文摊在面前,逐一浏览一遍。韩说的大军已进抵南越边境,请求立即率军进入南越,直抵番禺解围。武帝微微一笑,吩咐杨得意:“拟旨。”   杨得意备好文房四宝,执笔待命。   武帝口述:“命韩说原地候旨,无旨不得擅自行动。”   杨得意不肯落笔,他实在费解:“万岁,聂将军独力难支,番禺危在旦夕,应催促韩说火速进兵啊。”   “怎么,你要抗旨吗?”武帝脸色沉下来。   “奴才不敢。”杨得意赶紧书录完毕。   “再给聂一拟旨。”武帝又复口述,“朕已命韩说率援军赶赴南越边境,不日即可到达。然后,再从四周调集五万人马,待军马齐备,即可过境增援。此间,要坚守待援。”   杨得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,韩说的五万人马足以解番禺之围,武帝为何迟迟不让韩说往援呢?他忍不住又说:“万岁,救兵如救火,聂将军和赵兴盼救兵如大旱之望云霓,救兵不能及时到达,吕嘉就可能得手,那南越内属岂不落空?”   “你呀,真是敲不开的榆木疙瘩。”武帝此刻有了兴致,“就如弈棋一样,你只看眼前一两步,而看不到三四步以后,鼠目寸光啊!”   “奴才愚钝,万岁明示。”   “朕此战不只要将南越纳入版图,还要同时将东越收入囊中。附近抽调兵力,为的是诱东越余善上钩。”   “那又为何不让韩说尽快出兵?”   “你懂什么,这是朕看的第四步棋。”武帝颇有耐心地反问,“那赵兴归附后该如何对待?”   “一国之王,最低也要封侯啊。”   “朕倒不在乎糜费些金银,赵兴从一国之王到寄人篱下,必定难以适应这种变化,久而久之,就要萌生反意。”   “像这样的人不能留下,干脆……”杨得意做了个杀人的手势。   “那样做,朕岂不在青史上留下骂名。”   杨得意有些糊涂了:“那该怎么办?”   “所以朕不急于派援兵,让赵兴死在吕嘉之手,朕再为他报仇雪恨。”武帝笑着说,“这岂不更好?”   杨得意这才算明白了:“万岁高瞻远瞩深谋远虑,非凡人所能及。”   “咳,”武帝叹口气,脸色也凝重起来,“只是苦了聂一将军,这真是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啊。”   “为了国家,也只能委屈他了。”杨得意为武帝开脱。   “这也是没法子的事,实难两全哪。”武帝也为减轻自己心灵的重负,“如果聂将军为国捐躯,朕一定厚待他的后人。”   “如果以自己的生命,换取南越、东越两属国并入大汉,就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。”杨得意颇为慷慨激昂。   武帝思忖片刻:“吩咐下去,朕要巡视河东。”   “遵旨。”杨得意立刻去做相应准备。   大司农张成手下有六万人马,布防在与东越国接壤的八百里国境线上。近来,东越国不断向边界增兵,使得张成相当紧张。夜间已不敢脱衣就寝,真个是枕戈待旦了。   太阳刚刚落山,张成在护卫兵将的簇拥下,沿着界河巡查。阵阵晚风吹来,他感到些许凉意。对岸,东越的营帐里炊烟袅袅,酒香肉香隔着数十丈宽的界河飘过来。东越兵士们旁若无人地高声嬉戏,根本未将汉军放在眼里。张成有几分气恼:“真应该过河去杀杀他们的威风。”   一名部将飞马来到近前:“张大人,韩将军到。”   张成回马注目观看,只见烟尘中一队人马疾驰而至。为首的就是大将韩说,他拱手施礼:“韩将军失迎。”   “张大人接旨。”   张成滚鞍下马跪倒在地:“臣张成跪听。”   韩说当众宣示:“旨到之时,着即将五万人马交由韩说指挥,不得有误。”   张成怔了片刻,还是不得不说:“臣领旨谢恩。”   韩说将圣旨交与张成:“张大人,就请交割人马吧。”   “韩将军,”张成为难地说,“对岸东越集结了十万大军,近日蠢蠢欲动,随时可能发起进攻。我这儿只有六万人马,原本众寡悬殊,再调走五万人马,不等于向东越敞开了大门。”   “张大人的处境,韩某深为同情。但圣命难违,谁敢抗旨不遵?”韩说善言相劝,“还是分兵吧。”   张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:“剩下一万人马,东越大军杀过河来,我可就无能为力了。”   汉国分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越都城,余善闻报,禁不住仰天大笑不止,弄得部下文臣武将都不知所以。   二将军胡能问道:“大王何故如此发笑?”   “本王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,焉能不喜。”   “请大王明示。”   “对岸的汉军仅有一万人马了,我十万大军过去还不是风卷残云一般。”   “怎么,大王要对汉国发动进攻?”   “正是。”   “依臣下看来,这万万使不得。”   “为何?”   “汉军边境兵力虽然大大减少,但内地人马众至百万,可以随时调遣增援。我东越小国,在强汉身边得以生存已属难得。一旦主动入侵,汉国有了口实,就会借机讨伐。挑衅一开,我国将不复存在。”   “照你这么说,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,就可平安无事了?”   “臣这样认为。”   “你是大错特错了。”余善自有他的见解,“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。汉国亡我之心不死,我们不能坐以待毙,主动进攻或许是条生路。”   “无论如何,臣下以为,我们万不能挑起事端。”   “好了,你不要再说了。而今余良不在,你身为二将军,就该和本王保持一致,回去做好准备,明日越过界河,向汉国全面发起攻击。”   胡能犹豫一下,还是应答:“遵命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8节 汉国有使者   返回府邸的路上,胡能心情抑郁,他明白,进攻就是引火烧身。明天向汉国发起攻击之时,就是东越国灭亡之日。走进大门,管家近前神秘兮兮地禀报:“将军,有贵客来访。”   “哪里的客人,看你如此紧张。”   “从河西而来。”   胡能听了,不觉也一怔,河西岸是汉国管辖,这么说是汉国有使者来。边走边想,这个时候汉使来家只恐是凶不是吉。   管家跟在后面问:“大人,见是不见?”   “人你安排在何处?”   “为避人耳目,我让他在密室等候。”   胡能想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:“带路。”   胡能的密室,小巧儒雅。这个武将,却颇喜书画。他进屋时,汉使正在倒背着两手欣赏墙上的松山晚樵图。管家为胡能和汉使做了介绍后退出,胡能正襟而坐,绷着面孔问道:“请问尊姓大名?”   “在下是大司农张大人贴身卫将,只此足矣,无须报出名姓。”   “请问有何贵干?”   “张大人委托我前来看望问候,并有薄礼奉上。”卫将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,里面是一尊纯金弥勒佛,“请笑纳。”   “俗话说,礼下于人必有所求,但不知你家主人要我做何事?”   “张大人快言快语令人钦敬,我也就直言不绕弯子了。”卫将言道,“获悉贵国要趁我汉国边防空虚,妄图大举进攻。张大人要我转告二将军,各地军马正在调来边境途中,万望不要铤而走险。”   “这么说,张大人是胆怯了?”   “不,他不希望蒙受眼前失败的耻辱,也不希望贵军暂时得手,最终导致全军覆灭的命运。”   “难道我国就不能获得全胜吗?”   “蚍蜉撼树,以卵击石,只能是自取灭亡。”卫将说得斩钉截铁。   “多承指教。”胡能说道,“是否进攻,我家王爷尚未做出决断,至于金佛,在下不敢私自收受,还请原物带回。”   “怎么,信不过我吗?”卫将边说着边出了房门,“俗话说得好,买卖不成仁义在,交个朋友又有何妨?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,我是不会向余善告密的。”   胡能抱起金佛追出门外,一眼望见管家站在院中,那管家对他手中的锦盒瞄了一眼。胡能想,若是当着管家的面强行退礼反为不美,就没再言语,而是吩咐管家:“送客。”   当天下午,管家正在大门口理事,他家的佣人来到:“老爷,夫人忽然患病,请您疾速回家。”   管家跟着佣人就走,拐过墙角,一位王宫内侍在面前拦住去路:“管家,王爷千岁有请。”   “我家妻子突染重病。”   内侍笑了:“没有的事,是在下让你的佣人编造的。”   佣人点点头:“是的。”   “为何要撒谎呢?”   “王爷找你不想让二将军知晓。”   “千岁爷?他找我一个管家又有何事呢?”   “等到了宫中,你自然明白。”内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,“走吧。”   此时此刻,也不容管家不去,他只得跟随内侍进了王宫。东越王余善正在后宫等待,管家近前叩拜。   “平身回话。”余善显得颇为和气。   “千岁宣小人进宫有何吩咐?”   “本王问你,汉使到你府中所为何事?”余善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单刀直入。   管家一下子懵了,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   “怎么不说话呀?”   内侍在一旁催逼:“快讲,隐瞒和谎言骗不了千岁,绝没你的好果子吃。”   管家明白,胡府的一切都在王爷的监视之中,想要说假话也没用。只好如实回答:“确有汉国的使者进入胡府,小人只知他是汉国大司农张成的卫将,至于所为何事,小人属实不知。”   余善将手一挥:“将他丢到狼狗圈中。”   内侍上前便拖。   管家急忙求饶:“千岁饶命。”   余善摆手,内侍住手。余善又问:“你怎会就一无所知?”   “千岁谅情,那胡能与汉使交谈时,明令小人回避,我又不在场,故而不知所谈内容。”   “难道你就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吗?”   “倒是有一点儿,”管家为保活命,也就顾不得许多了,“小人见二将军抱一锦盒,估计是所受礼品,至于内装何物,就不得而知了。”   “来呀!”   内侍近前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   “取黄金百两,赏与管家。”   内侍奉命拿来十锭黄金,交与管家:“拿着。”   管家有些怯手:“千岁,小人不敢生受。”   “怎么,你敢拒绝?”余善瞪起眼睛。   管家赶紧接下:“谢千岁恩赏,无功受禄,实感不安。”   “你用不着不安,只要你今后将胡府情况如实向我通报,本王会保你家财万贯,福禄长存。”   管家心神恍惚步履蹒跚地回到胡府,一进门险些与人撞了个满怀。猛抬头,见是二将军胡能阴沉着面孔直瞪瞪地盯着自己,心头就如小兔子,乱跳个不住:“将军,您……”   “你到哪里去了?”   “我?回家看看,老婆病了。”管家不由得声音发颤。   胡能冷笑着,目光射向他的前胸。   管家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胸前。   胡能上前一伸手从他怀中掏出十锭黄金:“这是什么,这总不会是拣来的吧?你背主求荣,丧尽天良,实难容你,将他推至后园活埋!”   两名家将不由分说,将管家带到后园,一人多深的土坑已经挖好,管家立脚不住,即被推入了坑中……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69节 天兵定南疆(1)   天空中浮云飞卷,后园内花木在劲风里发狂地抖动。挖坑时堆砌扬起的沙土被风刮得旋起,迷得管家睁不开双眼。看到昔日的部下,在为自己掘墓,他们手拄铁锹,用怪怪的眼神看着自己,管家无限感慨。想不到以往看似遥远得毫无边际的死亡,这样快就来到面前。活埋,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,当一个活生生的人,被黄土一锹锹掩埋的时候,将是何等痛苦,管家真是不敢想像了,他紧紧闭上了双眼,踏上那死亡的黄泉路。   一锹,两锹……沙土不停地落在管家的身上。逐渐,土埋到了胸部,管家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,他用双手不住地将胸前的沙土扒到一旁。但是,五个人五把锹扬下的沙土,还是埋过了胸部,管家上气不接下气,他的嘴巴大张着喘息。   “怎么样,这滋味如何?”传来了问话声。   管家睁开眼睛,见是胡能站在坑边,无力地点点头。   “此时此刻,有没有求生的愿望?”胡能又问。   管家心头腾起生的渴求,他断断续续地说:“只要二将军放过我,即便闯龙潭虎穴也心甘情愿。”   胡能吩咐家将:“拖他上来。”   家丁迅即将土挖开,把管家拖上来。管家换了衣服稍事盥洗,来到密室去见胡能。   “你看。”胡能手指身旁的八仙桌。   管家已经见到,桌上的十锭黄金光芒夺目,他不知胡能用意:“将军,情愿献出为您所用。”   “不,我已决定完璧归赵。”   “送还王爷千岁?”   “错了,是还给你。”   “还给我?”管家有些难以置信,“将军,小人一时糊涂才收下这不义之财,怎敢再据为己有?”   “你再向这里看。”桌上还有一漆盘,上面罩苫着红绸,胡能随手扯下,又现出十锭黄金。   管家一时间怔怔地看着。   “这是本将军送与你的。”   管家真是给闹懵了:“将军,小人不敢。”   “给你就收下,怎么还想回到那个土坑里吗?”   “小人遵命。”管家明白,这二百两黄金不是那么好拿的,“不知二将军要小人做甚?”   “事并不多,只有眼前和长远两件。”胡能顿了一下,“长远嘛就是,你继续保持和王爷的关系,按期向他提供有关我的情况,当然是经我允许的情况。为的是将他的动向及时报告给我。”   管家明白了,这是要他做双重内奸,事已至此,也只能同意:“小人愿为将军效劳。”   “好,你若办得漂亮,本将军是不会亏待你的。”胡能又说,“至于眼前,要你今日过河报信与张成,给他透个信儿,明日我军将向汉境发动大规模进攻,要他不要螳臂挡车。”   “小人遵命。”管家明白,不照办只有死路一条。   “好了,带上黄金,准备渡河去吧。”   管家收起黄金,躬身退出。   夜色如磐,汉军营地出奇地宁静。统帅张成在营帐中往来踱步,他倒背双手紧锁眉头,梆锣声一阵阵敲得他心神不宁。已是四更时分,五鼓天明,敌军就将大举来攻。自己这一万人马,怎敌东越十万大军,明摆着是危如垒卵。胡能管家的忠告还响在耳边,这尊金佛总算没有白送,总算事先获得了敌军动向。怎么办?退避三舍吧,那自己将背上临阵脱逃的罪名,也就有了杀身之祸。等着让敌人一网打尽吗?不,不能,这样损失的是上万名手足弟兄。思前想后,他最终打定主意,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后撤。   红日一跃腾上东山,河水泛起金黄的波鳞。东越王余善第一次在黄罗伞下检阅自己的部队,他威严地宣布:“朕赐封胡能为吞汉将军,统率我东越十万儿郎,一举吞灭汉邦。”   部众在胡能带领下,一起振臂高呼: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这声音,犹如滚滚雷霆,响彻万里碧空。   余善感受到最大的满足,为人谁不想君临天下,他频频向部众挥手致意,俨然是大中华的帝王。   胡能步步登上高台,向余善奉上新刻的玉玺:“愿吾皇一统华夷,千秋在位,万代永传。”   余善郑重地接过玉玺,高举过顶,以示国人,之后,发布圣旨:“朕命十万大军,即刻进发,分三路夺取梅岭、白沙、武林三镇,破城之后论功行赏,落后不前者,一律问罪。”   东越人马呐喊着冲过界河,由于张成已率军退走,东越军如入无人之境,兵不血刃占据了边疆三大重镇。余善派快马报信与余良,要他火速并吞南越,以便调集南越之兵合力攻汉。   余良收到王兄的快函,已是到达番禺城下,送走信使,夜已定更。他原打算次日攻城,见信后觉得事不宜迟,便连夜去拜访吕嘉。   余良被阻拦在辕门之外,他气呼呼地大声叫嚷:“速去通报吕相,我有重大军情要和他见面。”   卫将不肯通融:“我家相爷一路鞍马劳顿,已然上床休息,相爷已传下话来,任何人也不得打扰。”   “别人不可,我,”余良指指自己的鼻子,“我是余大将军!”   “对不起,谁都一样。”卫将不肯让步。   “好,我不见他了,如果误了大事叫你吃不了兜着走。”余良以退为进,掉转身就走。   “大将军留步。”是吕嘉从大帐中追出来,“何必如此性急呢?”   余良回身止步:“怎么,吕相要给我吃闭门羹?”   “下人不懂事,大将军不要见怪。”吕嘉嘿嘿一笑,“有道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嘛!”   二人入帐落座,吕嘉问道:“敢问有何紧急军情?”   “吕相,汉国大将韩说率五万大军已入南越国境,距我们不过一天路程,为防内外夹击,我们当连夜攻城。”   其实,吕嘉也有此意,二人可说是不谋而合。但他并不立时答应:“南越人以逸待劳,我们经过一整天的行军,将士俱已疲惫,未及恢复,此时攻打,怕是事倍功半哪。”   “话虽如此,总比明日汉国援军到达,我们腹背受敌要强得多。”   “大将军久经战阵,吕某就听您的。”   “好,你我分头准备,二更天准时进攻。”余良起身后再讲,“我负责攻占东门,西、南、北三面就交给吕相了。”   “我们城中见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0节 天兵定南疆(2)   二更鼓响的同时,连珠的号炮冲天而起。吕嘉和余良亲自督战,从四面向番禺城发起了猛攻。   赵兴在王宫中坐立不安,他不住地自言自语:“这该如何是好,敌人大兵压境,汉国援军又迟迟不到。”   德妃关切地扶赵兴坐下:“千岁休要惊慌,京城墙高池深,固守待援想来是不成问题的。”   黄门侍郎郑进匆匆来到:“千岁,小人从城头返回。”   赵兴是让郑进打探消息的:“快说,战况如何?”   “千岁,恕小人直言,敌寇攻城甚急,我方兵微将寡,已是死伤过半,怕是守不到天明了。”   “啊?”赵兴还是那句话,“这该如何是好?”   赵太后刚好到达,她颇为不悦地接过话来:“男子汉当顶天立地,何况你身为国王,怎能如此无有主见。”   “母后,儿臣属实无有主张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赵太后眼睛盯在德妃身上,“不需汉军,只德妃一人即可退百万雄兵。”   “她?”赵兴真的糊涂了。   “我?”德妃也感到莫名其妙,“妾妃若能退兵,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。”   “好吧,随我登城。”赵太后头前就走。   赵兴和德妃跟随在后,来到南城门上,但见聂一和赵日都在这里,正与吕嘉激战。敌军攻势甚急,聂一已是全身溅满鲜血。他看见赵太后,没好气地说:“快些退下去,这里危险。”   “聂将军莫怪,我给你带来了援军。”   “援军?”聂一四外看看,“在哪里?”   “这就是雄兵十万。”赵太后将德妃推到面前。   “她?”聂一似乎明白了什么。   赵日已经解读了赵太后的用意:“你要用她退兵,只怕吕嘉那厮不会认可。”   “她是王爷千岁的爱妃,万一有个闪失,那还了得。”聂一觉得不宜这样做。   “哼!”赵太后恨从心头起,“要不是她通风报信,吕嘉如何能逃走,何至于有今日这个危机。”   赵兴还是不忍心:“母后,德妃她纵然有过,还念她平素为人贤慧,饶过她这一遭吧。”   “王爷,您不要求情了,我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,咎由自取,愿听太后发落。”德妃倒是心态平静。   “将她推上城头。”赵太后吩咐。   正是攻防双方战斗的间隙,德妃站到了女墙的垛口上。赵日命兵士举起两盏灯笼照清德妃的面孔,对下面高声喊道:“吕嘉贼子,你睁大狗眼看看,是谁站在城头。”   吕嘉举目仰望,他看见了德妃:“妹妹,是你?”   “兄长,你逃得性命也就算了,不该发兵来打京城。”   “妹妹,为兄不能隐藏起来苟延残喘,那样生不如死。我要报仇雪恨,我要登上王位呀。”   “兄长,你只想自己,你想过妹妹我吗?”德妃有些泣不成声,“我与王爷恩爱情深,而你陷我于不义之地,也令王爷难堪。听我的良言相劝,快些撤兵吧。”   “妹妹,事已至此,城破只在旦夕之间,我不会功败垂成。”吕嘉之意已决,“开弓没有回头箭了。”   “你若不撤兵,妹妹之命休矣。”   吕嘉狠下心来:“妹妹,你就记恨为兄吧,他们真敢害你,为兄我一定灭其九族满门。”   “兄长,你好自为之吧。”说着,德妃纵身从城头跳下。   “德妃!”赵兴扑上前去拉,可是迟了一步。   “妹妹!”吕嘉吼声震天。   德妃俯卧在地,摔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,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,转眼间已化作一具僵尸。   “爱妃,你死得好惨。”赵兴也止不住哀哀而泣。   赵太后心中虽说有几许悔意,她万没想到德妃如此刚烈,但她口气却是依然强硬:“死就死,贱人死有余辜。不要因为她的死而松懈斗志,赶紧准备迎击敌人更疯狂的进攻。”   吕嘉哭罢,擦去泪水,忍住悲伤,拔出腰间佩剑,大吼一声:“给我冲,一鼓作气攻下番禺,为我妹妹报仇!”   吕嘉部下的军队,潮水般涌上城墙。城上滚木擂石齐下,箭矢如雨,攻城的将士纷纷坠下。顶不住的兵卒,便退将下来。吕嘉见状,挥剑便杀:“都给我舍命进攻,攻上去有赏,后退者没命。”   将士们一见退后只有一死,就掉转身不顾一切向城头上冲锋。由于吕嘉手下兵力远远超过守城的官军,两刻钟之后,城墙失守。叛军打开城门,后续部队蜂拥而入。   赵兴一见城破,慌得不知如何是好:“怎么办?此番性命休矣。”   聂一毕竟是久经战阵:“千岁莫慌,随我从西门杀出。”此刻,他身边尚有千余人马,保护着赵兴、太后、赵日,在前杀开一条血路,直向西门冲去。然而,西门也已被叛军攻占,上万叛军从西门杀进城来。聂一见难以突出番禺城,只得退守王宫。   一刻钟后,吕嘉和余良领兵将王宫团团包围。四外喊声震天,赵兴全身战栗不止。他连声叹息:“悔不该当初要内附汉国,如今命在旦夕,而汉国救兵不至,这不是自己找死吗!”   聂一也觉愧对南越王:“千岁,汉主是不会坐观不救的,我想救兵也许就在路上,未到最后时刻,还是有希望的。”   “完了,彻底完了,番禺城都被攻破,这小小王宫,还不是不堪一击。”赵兴唉声叹气,“吕嘉是不会放过我的。”   赵太后动怒了:“你不是我的儿子,男子汉生而何欢死而何惧,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!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1节 云霄楼烈焰(1)   余良在马上高声劝降:“南越王,速速开门俯首受缚吧,或许还能保得性命,否则,将难免玉石俱焚。”   聂一想,此刻无力抗衡,当是攻心为上:“余大将军,你乃东越国栋梁,何苦为叛贼吕嘉卖命。眼下虽说你等占了上风,但须知大汉援军将至,若不悬崖勒马,日后大汉是饶不了你和东越国的。”   余良连声怪笑起来:“聂一,你还在做死后的梦呢?今日实话相告,我东越誓要灭尔汉国,还怕你日后发兵不成?”   “余大将军,凭你小小东越,与我大汉为敌,岂不是自取灭亡?奉劝你及早打消这个念头,以免杀身之祸。”   吕嘉已是不耐烦了:“大将军,和他费什么唇舌,反正他们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,下令进攻吧。”   余良点点头表示赞同:“好,杀呀!”   吕嘉的叛军和东越兵一起,架起云梯发起了猛攻。他们在数量上占绝对的优势,尽管聂一领部下殊死战斗,但不出一个时辰,官军已是死伤殆尽。最后,剩下南越王赵兴、赵太后、赵日和聂一等二十余人,退入王宫的最高建筑云霄楼。聂一手持长枪,守在楼梯拐角处,上来一个杀一个,连挑带刺,楼梯下已堆积三十多具尸体。   眼见自己部下死伤累累,余良发急了:“我就不信他聂一是三头六臂,我亲自上去会会他。”   吕嘉心下暗笑,心说他死在聂一枪下才好呢,便大加鼓动:“大将军出战,定叫聂一魂飞魄散有死无生。”   余良上前,与聂一交手不过十几个回合,即被聂一一枪刺破头皮,虽说于生命无碍,但也已头破血流。气得他哇哇怪叫,退下来跺着脚发狠:“来人,给我放火,把他们全都烧死!”   “慢!”吕嘉制止,“不能用火。”   “这却为何?”   “这王宫富丽奢华,不能付之一炬。消灭了赵兴一伙,”吕嘉略停一下,还是说出口来,“我还要用这所王宫呢!”   余良心说,你还有这个野心呢?殊不知你也活不多久了:“不用火攻,那么你上去与聂一战上几合。”   “我?一介文臣,手无缚鸡之力,哪会打仗?”   “那就对不起了,聂一武艺高强无人可敌,只有火攻这一条路了。”余良命手下准备火把,“吕相,等你真要做了国王,你再建一座更加雄伟的王宫。”   少时,十几束火把送到,余良不顾吕嘉反对,举起火把就去点燃那王宫垂挂的幕帷。   吕嘉上前来挡:“你不能这样做,你也无权这样做,这是在我们南越国,你太放肆了。”   余良用力一推,将吕嘉推了个后仰,跌在木柱上,后脑磕了个拳头大的包。吕嘉再要制止,火势已烈,熊熊燃烧起来。   “余良,我和你没完。”吕嘉捂着后脑勺,气极败坏地嚎叫。   “怎么,还没卸磨就要杀驴,不是用我求我的时候了?”   “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,我悔不该引狼入室。”   “好哇,姓吕的,你真不是个东西。我帮你打败了赵兴,非但一个谢字没有,还将我视为仇敌,看来,我也只能和你势不两立了。”   “少费话,放聪明些,带着你的一万人马,滚出我南越国。”   余良冷笑几声:“吕嘉,有一句俗话大概你忘记了?”   “什么狗屁话。”   “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。”   “怎么,你还想赖在我南越国不成?”   “实不相瞒,从进来那天,我就没打算出去。”   “你……你是有意谋我江山。”   “算是让你说对了,无利不起早,谁会白白为你卖命?”   “既然如此,休怪我不客气了,我要用武力赶你出去。”吕嘉对部下一声招呼,“上,对东越兵格杀勿论。”   “你撕破了脸皮,也就别怪我无情了。”   南越叛军和东越人马,在云霄楼下一时间杀得难解难分。   云霄楼烈焰腾空,冲天的烟柱,狂舞的火舌,烧得楼宇“噼啪”作响。赵兴等人已被逼上了最高层,灼人的烈火就在脚下,再也无处可逃。赵兴悲痛欲绝:“万万想不到,我一国之主,竟落得如此下场!”   赵太后依然是不服输的性格:“兴儿,你不要伤怀,天道自存,吕嘉叛逆是不会有好下场的。”   “可是我们呢,”赵兴已被浓烟烈火熏烤得咳喘不止,眼泪鼻涕俱下,“我们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。”   聂一此刻最为伤感:“千岁,是我聂一无能,对不住你,看来只有来世再加补报了。”   赵日在临死之际已经醒悟:“汉国的救兵不是不能赶到,而是有意不到,汉皇这是在借刀杀人哪!”   “不要说了,”聂一岂能悟不出这其中奥妙,“事已至此,说什么也没用了。命也。”   赵太后也一切都明白了,她无奈地长叹一声。   云霄楼轰然倒塌,南越王及聂一等人同这座琼楼一起,在浓烟翻滚的烈焰中也化为了灰烬。   吕嘉和余良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,吕嘉毕竟人多势众,他们渐渐占了上风,余良已是且战且退。吕嘉掩饰不住胜利的喜悦:“弟兄们,给我狠狠追杀,决不能放过这伙豺狼。”   “姓吕的,你太没有人性了。没有我东越国出兵相助,你早成了赵兴刀下之鬼,而今恩将仇报,老天定会报应你的!”   “别听他放狗臭屁。”吕嘉发出悬赏,“斩杀余良者,赏黄金百两,官升三级,封妻荫子。”   东越军渐渐退出了番禺东门,南越人马紧追不放,死死咬住。就在这时,远处荡起了冲天的尘埃,显然是一支大队人马杀来。余良一见喜出望外,为给部下打气,他高声呼叫:“我们的援兵到了!”   待那支人马到了近前,余良和吕嘉全都傻眼了。只见“汉”字和“韩”字大旗迎风招展,原来是韩说带六万大军杀到。这是一支生力军,而余良和吕嘉的部队,双方经过长时间的厮杀已是强弩之末,可说是不堪一击。稍一接手,即已败下阵来。吕嘉的队伍只想保存实力,也顾不得番禺这座都城了,先行败退撤走。余良也非不懂军事常识,他更不肯独力与汉军抗衡,也率军向东越国退却。见此情景,韩说毅然决定,集中兵力追击吕嘉,便紧紧咬住吕嘉的近八万人马不放。   吕嘉甩不掉汉军,心说,我这有八万人马,还就怕了你六万军力不成,便在黑松岗的有利地形布下阵势,要和韩说进行决战。   韩说追到黑松岗前,见前方层峦叠嶂,松荫蔽日,地势凶险,下令停止追击。他策马考察了一番,叫过三员偏将,令他们各带一万五千人马,分向东、南、北三方引兵,对吕军形成包围之态势,待部属到位,号炮响起,即从四面发起猛攻。   吕嘉原想以地势之利,打汉军一个伏击。谁料韩说久经战阵,没有钻入圈套,已失先机。原本就斗志丧失的吕军,受到四面围攻,即刻军心大乱,哪有人再恋战,都是各自突围。历经半个时辰的战斗,八万吕军大半被歼,少半被俘,可以说已是全军覆没。   韩说当即在战场上写下报捷喜讯,言说吕嘉八万人马已被彻底歼灭,逆首吕嘉正在搜寻之中,一有消息当会即刻报喜。他派八百里加急快马,日夜兼程向武帝报信。经过七个昼夜的奔波,在河东左邑桐乡,追上了正在巡游途中的武帝。   武帝在锦车上对报马说:“何事如此紧追不舍?”   报马答曰:“为万岁送喜报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2节 云霄楼烈焰(2)   “快交与朕一观。”武帝拿在手中,看过之后止不住兴高采烈,“韩说果然不负朕之厚望,看来南越国归属大汉已成定局。”   杨得意察颜观色:“万岁,韩将军定是大获全胜。”   “吕嘉叛军已是全军覆没,这真是个天大喜讯。”武帝当即传旨,“自即日起,将此地地名改为闻喜县,以纪念朕在此地获得这一喜讯。”   随从人众无不欢呼雀跃。   武帝对报马说:“传朕口谕,嘉奖韩说,要他再接再厉,扩大战果,守住南越全境。”   “小人一定将圣谕传到。”   “还有,”武帝加重语气,“要他必须找到吕嘉,生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   “小人明白。”   其实,韩说岂能不知吕嘉的重要性。他将三万多俘虏逐一甄别,未见吕嘉之面。又将地上的死尸挨个验看一遍,也没发现吕嘉,心说这天网恢恢,还真的就让吕嘉漏网了?韩说想,吕嘉已是丧家之犬,决不可能还留在南越国内。而且他这惊弓之鸟也不可能去往汉境自投罗网,那么他惟一的去处就是东越。韩说打定主意,将东越边境封了个铁桶一般。但却是明松暗紧,表面上不设防,以诱使吕嘉上钩。   转眼,三天过去了,东越边境线上已是越来越松。以往是入夜之后有百十人在城头巡守,而今减到了几十人,而且也不再是彻夜不眠。又是一个无月少星的漆黑之夜,一个黑影悄悄摸上城头,往女墙垛上套上一条绳索,之后抛系至城下,他攥紧绳索正要滑下城头,四五把挠钩一齐伸过来,将他死死钩住。有的铁钩扎入肉中,疼得他嗷嗷直叫:“轻点儿,要了我的命了。”   韩说来到面前:“吕相国,功夫不负苦心人,我总算把你等到了。”   吕嘉此时是无话可说,听凭汉军将他捆了个结实。   韩说立即连夜派飞骑报喜,八百里加急快马经数昼夜疾驰,在河东新中追上了巡游途中的汉武帝。接到喜报,武帝刘彻满面春风笑容可掬:“韩说将军不负朕厚望。”   杨得意恭维汉武帝:“万岁运筹帏幄,决胜千里,吉人天相,莫说南越,东越也是指日可下。”   武帝喜上眉梢:“无论这是何地何县,为了纪念活捉吕嘉这一喜事,就将此地改名为获嘉县。”   杨得意顺嘴就来:“万岁英明。”   武帝不悦地翻他一眼:“你还会不会说句有用的话?”   “奴才该死。”杨得意顿时像遭了霜打蔫了,但他揣摩着圣意,“万岁,当趁热打铁,一举平定东越。”   武帝笑了:“传中书令拟旨。”   随行的中书令一传即到,武帝口授旨意:“命大将杨仆的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即刻向东越进兵,令韩说的六万大军从南越向东配合进攻,务在月内占领东越全境,擒斩余善、余良。”   圣旨很快传到了前线,杨仆、韩说不敢稍有停歇,同时向东越发起了进攻。汉军十六万,在数量上首先占了优势,又兼汉军训练有素,作战勇敢,真个是气势如虹。杨仆在一日之内就收复了被东越侵占的梅岭三镇,第三天即攻入了东越境内。韩说更是势如破竹,四五日里就打到了东越都城。次日,杨仆人马亦到达,汉军将东越都城团团围困。   其实,余善一直不与汉军硬碰,采取的是保存实力的作战策略。他的兵力基本没有太大损失,全都退回到都城。经过几十年经营,都城城高池深,粮草充沛,坚守一年不在话下。而汉军众多,时间过月,便粮草难以为继。故余善决心死守都城,待汉军无粮退兵之际,再尾追攻击,期待可以小胜。   韩说、杨仆攻了十几次都未能奏效,而余善坚守不出,他们感到棘手,无可奈何,二人坐在一处商议对策。   杨仆眉头紧锁:“韩将军,万岁责令月内平定东越,而今已近半月,攻城毫无进展,如之奈何?”   韩说亦然:“余善固守不战,分明是等我断粮退兵,看来强攻决难奏效,我们得另寻出路了。”   “有何出路,愿听韩将军高见。”   韩说一时也拿不出办法:“天无绝人之路,总会找到有效途径的。”   “唉,”杨仆长吁短叹,“说来说去,还是没辙。”   “俗话说,三人行必有我师,那大司农张成,受到万岁申斥,在军中戴罪立功。他长年与东越人打交道,说不定就有办法,何不找来一起计议。”   杨仆也没有办法可想:“找来试试,谅他也拿不出好主意。”   张成奉召来到,见了二人即大礼参拜:“给二位大人叩头了。”   韩说上前搀扶:“这如何使得?”   杨仆也客气地相让:“张大人请坐。”   “下官戴罪之身,二位大人面前哪有我的座位?”   “张大人,你我同朝为臣,不需如此过谦。”韩说亲手挪过椅子,“坐下方好叙话。”   “不知二位大人有何吩咐?”   “张大人,实不相瞒,余善闭门不战,我与杨大人一筹莫展,”韩说拱手致礼,“还望张大人指点迷津。”   “都城易守难攻,余善骁勇能战,强攻决难奏效。”张成似已胸有成竹,“要破城只可智取。”   韩说认真地不耻下问:“请张大人细道其详。”   “不知二位大人可信得过我?”   “如若不信,何能相请。”   “好,容我仔细讲来。”张成说出他的计划,“请二位大人收兵返回国内,给我一个相机行事的机会。”   “收兵?”杨仆感到震惊,“这还了得,这要有圣上的旨意方可。”   韩说却是沉稳:“请张大人原原本本讲来。”   张成即把他的智取之计从头一一道来。   韩说听罢连声叫好,杨仆也认为是着儿好棋,当下决定按计行事。   一夜之间,汉军突然撤走,余善派出探马,探明全都撤回了汉国。他放心地打开了城门,江湖郎中打扮的张成趁机混入城中,进了二将军府。胡能见是张成,赶紧延入密室。听了张成一番言论,感到句句在理。他叫来管家,嘱其依计而行。管家的一家老小全在胡能手中,他不敢耍滑,老老实实去找余善。   获悉管家来通风报信,余善和余良一起接见。管家呼哧带喘地告知:“千岁,汉国的大司农张成,化装来到了胡府,二将军将他引入密室,小人即刻前来报信。”   “有这等事?”余善登时站起身,“汉国突然撤军一定有鬼,抓住张成,真相即可大白。”   “对,绝不能让他跑掉。”余良提议,“千岁,我带兵去胡府拿人。”   “不可鲁莽,万一胡能将人藏起,我们搜不到,岂不反落给他个话柄?”余善略一思索,“何不你我共同前往,给他个措手不及。”   “好,就依千岁。”   管家先行一步回到胡府,余善、余良带有数十名护卫乘快马风驰电掣般随后到达。胡能获悉慌忙到府门迎接,余善见其失措的样子,心中暗自得意。在大厅落座后,下人献上茶来。余善、余良举杯饮下一小口,余善开口问道:“胡将军,听说贵府来了贵客?”   “正是,汉国的大司农张成。”   “胡能,你好大的胆子!”余善狠狠一拍桌案,“你竟敢背着我与敌国大将暗中勾结,分明你已有反意。”   “王爷所言不差。”张成说着从后堂走出,“胡将军已是我汉国大臣。”   “你们!”余善未能再说下去,只觉腹中痛如刀搅,晃了几下,站立不住,鼻口流血,倒地身亡。   余良此时明白为时已晚:“原来你们在……茶中……”他身子一歪,也倒地猝死。   擒贼擒王,余善兄弟一死,东越军便在胡能掌握之中。这样,整个东越继南越之后,也都纳入了大汉的版图。汉武帝刘彻以他英武的雄心,实现了秦始皇未能完成的伟业。他将东越、南越的领地,设置儋耳、珠崖、南海、苍梧、郁林、台浦、交趾、九真、日南九郡,使其成为大中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成为具有划时代历史意义的一件大事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3节 钩戈谋东宫(1)   汉武帝征和二年(公元前91年),这个冬天奇寒无比,上元节的早晨,武帝还在沉沉酣睡。钩戈夫人却是已经醒了一个时辰了,因为被武帝拥在怀中,她担心惊了皇上的好梦,所以一直不敢擅动。望着武帝花白的鬓发,这个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赵夫人,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。入宫以来的一幕幕往事,全都萦回飘浮在眼前。   姻缘本是前生定,无论你信与不信,它都在沿着这一自然法则行事,钩戈夫人与汉武帝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。那是六年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,在河间国的官道上,刘彻巡游的车队浩浩荡荡在桃花和柳丝中向前行进。空气格外的清新,景致委实撩人,武帝高挑起车帘,贪看着沿途的胜景。一道水绿如蓝的溪流,一架蜿蜒的独木桥,十六岁的少女跷着金莲走过,摇晃的身躯像是微风摆动那岸边的绿柳,她俏皮地“咯咯”笑出声来。这笑声像悦耳的银铃,传到武帝耳中。于是,她被召到皇帝面前,她那光彩照人的容颜,立时令龙心大悦。武帝觉得,自己宫中成千上万的粉黛,在她面前全都黯然失色。   武帝决定收她入宫,对总管太监杨得意说:“此女貌压群芳,朕欲纳其为妃,问她家人何在?”   杨得意近前问道:“小女子姓甚名谁,家居何地?”   “民女姓赵,父母早亡,更无亲人。”   “你可愿入宫侍奉皇上?”   “得蒙万岁看中,是民女前世修来的福分。”她停顿一下,“只是民女天生有一奇病。”   杨得意与武帝对一下目光:“你且讲来。”   赵女伸出右手:“公公请看。”   一只粉拳,举在了杨得意面前,粉白细腻,煞是招人喜爱:“这,这就是一只拳头啊!”   “民女生来如此,业已十六年之久,一直不能伸开。”   “这倒是奇了。”杨得意言道,“我却是不信,你这是故弄玄虚。”   “公公可试着掰一掰。”   杨得意也就双手去掰那粉拳,尽管费尽气力,那拳合住就像生成长就一样,纹丝不动。   武帝来了兴致:“叫那民女近前,让朕来试上一试。”   赵女娇羞地移身至御车前,武帝将那粉拳放在掌中,先是把玩少许,之后轻轻一动,那五指随即伸开。赵女喜得跳了起来:“真是神了,果如当年那个神尼所言是我的缘分到了。”   “民女此话何意?”武帝颇感兴趣地发问。   “民女满月之日,曾有一尼僧来化缘,见我右拳紧握,是她言道,拳开之日,即我大婚之时。”她羞涩得红云扑面。   武帝不住称奇:“看来,这是前生的缘分,好吧,就叫你拳夫人吧。”   入宫后,武帝将她置于未央宫中的钩戈宫内,人们既叫她“拳夫人”,又叫她“钩戈夫人”。四年前,她又生下了皇子,武帝疼爱有加,亲自取名刘不,字弗陵。俗话说,爱屋及乌,近几年武帝越发离不开他们母子,虽说不是专宠,一月之内倒有半月寝于钩戈宫。钩戈夫人见武帝宠幸,也就萌生了更大的心愿,她想让武帝废了现太子,而立弗陵为太子,自己做皇后,这样才不枉人生一场。这个想法她已向武帝提起多次,但武帝始终不置可否。   钩戈夫人凝视着武帝渐生的华发,以及松弛的皮肤和横竖成行的皱纹,想到了一句俗话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皇上说不定哪一天就撒手离去,这改立太子之事再不能延误了,一定要摊牌了。她下了决心,用纤纤玉手轻轻摇晃熟睡中的武帝:“万岁,醒醒,该起床了。”   武帝一惊,猛地坐起:“什么事?”   “啊,没事。”钩戈夫人甜媚地一笑,“妾妃见万岁睡得太沉,恐对身体有碍,故而呼唤圣上。”   武帝坐在那儿发呆。   钩戈夫人感到惹祸了:“万岁,妾妃是一番好心哪。”   按规矩,如果不是重大军情,或特殊大事,武帝在睡熟时是不准惊醒的:“你这是何苦,朕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。”   钩戈夫人此刻只得拿出看家本领,她像是受了天大委屈,故意抽嗒着:“人家一个人好没趣,叫醒你为的是说说话,你可倒好,将妾妃好心当成了驴肝肺。”   武帝最见不得她愁锁娥眉:“好了,快不要这样,朕看着心疼。说话就说话,有什么话就说吧。”   “万岁,妾妃想,当立我儿弗陵为太子。”   武帝一时间怔住了。   “万岁,你倒是答应啊。”   武帝显然是不悦:“你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?”   钩戈夫人倒是直言不讳:“万岁年事渐高,我不能不为将来着想,我和弗陵儿都是卫皇后和太子的眼中钉,万岁百年之后有谁管我们母子?”   “你以为弗陵做了太子对你就有好处了?”武帝竟然发起火来,“今后休再提起此事!”   “万岁,你,你为何这般对待妾妃,我,我不活了。”钩戈夫人寻死觅活闹将起来。   武帝无奈又哄了一会儿:“朕是一番好意,弗陵真要立为太子,对你绝对是没有好处的。”   “我儿做太子,我就是皇后,怎会没好处?万岁你要给我说个明白。”钩戈夫人撒娇地摇着武帝。   “快别闹了,我心里烦着呢。”武帝岔开话头,“刚才梦中被你叫醒,这个梦现在还令朕心中不快。”   “万岁,说给妾妃听听。”   “告诉你又有何用?还不如朕憋在肚子里。”   “万岁,做了恶梦还是破解为好。”钩戈夫人提议,“何不叫来绣衣使者江充,他是善于解梦之人。”   “有理。”武帝对此表示赞同。近来,江充甚得武帝信任,以至封为绣衣使者,留在身边侍驾,不说言听计从,也是须臾不离左右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4节 钩戈谋东宫(2)   江充知武帝随时召见,就住在未央宫中,故可随叫随到。他着纱毂禅衣,曲裾后垂交输,冠禅鲡步摇冠,飞缨翘羽。更兼人物魁岸,容貌甚壮,给人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,又兼能言善辩,不光武帝喜欢,钩戈夫人也愿与其相处。   江充先拜武帝,再拜钩戈夫人:“娘娘千岁千千岁!”他用眼角扫视,是那种慑人魂魄的作用。   钩戈夫人故做不见:“以后不要与我多礼,快去侍候皇上吧。”   江充转对武帝:“万岁一大早召见,想必是有梦破解。”   “真神了。”武帝有几分惊喜,“你如何便知晓?”   “猜测而已。”江充并不沾沾自喜,“请万岁细道梦境。”   “是这样,”武帝说时脸色已是难看,“朕梦见一个光着身子的小木人,自言是朕孙儿,手拿一张弓,当面给朕一箭,射中了朕的面门,正难受之际,钩戈夫人恰恰将朕唤醒。”   “娘娘摇得好。”   “何以见得?”   “这样,万岁便有救了。”江充显然是讨好钩戈夫人,“不然万岁之难就无法破解了。”   武帝扭头看一眼钩戈夫人:“听江充之言,朕倒真要谢你了。”   “就是嘛!”钩戈夫人忘了江充在,有点撒娇的样子。   武帝回过头,面对江充:“好了,你给朕破解一下吧。”   江充早已心中有数,他想,丞相公孙贺一再贬斥自己祸国清谈,让万岁远离奸佞小人,何不借机除之。他几乎是不加思索:“万岁,弓者公也,孙者即孙,分明是天神在梦中示警,是公孙之流要加害陛下。”   “公孙,哪个公孙?”钩戈夫人问。   “怕是丞相公孙贺吧。”武帝首先想到了他。   钩戈夫人立刻附和:“我早就看他不地道,贼眉鼠眼的,他那个儿子,更不怎么样,父子一丘之貉。”   “江充,你意是指他否?”武帝要问个水落石出。   “臣不好指实,但梦象如此,万岁不能不防。”江充再拜,“臣还有话说。”   “你只管讲来。”   “万岁梦见是木人为祟,说明有人阴刻木人巫蠹皇上。就是将木人为万岁之身,日日作法烧符念咒,要害陛下性命。”   武帝未免急了:“这当如何破之?”   “只有找到木人,将其毁掉,方可免却万岁的灾祸。”   钩戈夫人一向在武帝面前比较随便:“万岁,此事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就派江充为钦差查办吧。”   武帝思忖一下:“江充,朕即命你查办,务要找到木人,以绝祸根。”   “臣遵旨。”江充心中得意,但脸上一丝也看不出。   江充走后,钩戈夫人趴在武帝怀里嘤嘤地哭将起来。   “好好的,你这却又是为何?”   “妾妃担心……”钩戈夫人欲言又止。   “担心什么?”   钩戈夫人在武帝怀中撒娇:“万岁,你要赦妾妃直言之罪。”   “有话就说嘛!”   “妾妃担心万岁百年之后。”   “百年之后怎样,谁还敢对你不恭?”武帝深信自己的权威,“朕待你们母子如何,难道他们还看不出?”   “万岁待我们母子越好,就越招人嫉。百年之后,卫皇后和太子还不把我们娘俩生吞活剥了。”   “谅他们也无此胆量。”   “哎呀我的万岁,你在世他们敢怒不敢言,你两眼一闭,还能管得了他们,我们母子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。”   “朕,朕不能让他们得逞。”   钩戈夫人一喜:“万岁答应立我儿为太子了?”   “我说过了,不要再有这非分之想。”武帝显出发烦的神情,“朕要你们祝颂时所说的万岁万万岁,朕要长生不老。”   “能做到?”   “朕一国之主,富有四海,惟我独尊,没有做不到的。”   “好像只有神仙才能长生不死。”   “上个月,有一方士名栾大者上书求见。称他在海上遇险为神仙所救,在仙山生活了三日,学得了长生不老之术。待被神仙送回人世,家中已是三年之久。朕将他留置馆驿,现今打定了主意,要召见他。”武帝表明下定了决心。   “万岁,妾妃也要见见这个栾神仙。”   “哎,你乃帝王爱妃,位次仅在皇后之下,凤仪岂能轻示外人。”武帝反对,“这是万万不可的。”   “不,妾妃一定要见。”钩戈夫人自有理由,“况且栾大是仙人,仙人是不会有凡心的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武帝尚在犹豫。   钩戈夫人拿出她的看家本事,一双玉手不住摇动武帝的身躯:“妾妃就是要见嘛,万岁一定要答应我。”   武帝被他摇得心旌飘荡:“好,好,朕答应你就是。”   “这才是臣妾的好夫君。”钩戈夫人在武帝腮部重重一个响吻。   “成何体统!”武帝口头上故意责备,其实他爱钩戈夫人,就是喜欢她这个野劲。没有了那些大家闺秀的“行不露足笑不露齿”的循规蹈矩,也就多了难得一见的放浪。   传旨太监去后转回,武帝见他是只身归来,疑虑地问:“怎么,那栾大他不辞而别了?”   “非也,”太监答曰,“那栾大言道,他正要与仙人对话,待与仙人交谈之后,方能前来见驾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5节 栾仙人炼丹(1)   “哎呀!”钩戈夫人大为失望,“他怎么敢不来?该有欺君之罪,派武士锁他来见。”   武帝心存疑问:“你可会他会什么仙人?”   “小人何曾见到?”太监言罢又觉不妥,随后补充道,“但小人见他对着空中说话,煞有介事,却不见人。”   武帝未免思忖,这个栾大莫非真的通神。还想再问太监,那个栾大到了。栾大一进来,钩戈夫人就忍不住吃吃地笑。   武帝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妃子,但是用白眼珠剜了一下,心说也难怪钩戈夫人发笑,这个栾大确实叫人难以忍俊。用“其貌不扬”这四个字奉送给栾大,是再合适不过了。什么叫獐头鼠目猪嘴獠牙兔耳鹰腮,在栾大身上是再全不过了。   栾大“嘿嘿”笑了几声,像是猫头鹰叫:“万岁和娘娘,一定是觉得小仙相貌丑陋,故而娘娘觉得好笑。岂不闻俗话道,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。娘娘,不可以相貌取人。”   钩戈夫人被说中要害,反倒不知该怎样回答:“不,不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   栾大又瞟一眼钩戈夫人,心说难怪是皇妃娘娘,果然是天姿国色,有朝一日能和这样的女人相聚一宵,也不枉为人一场。但是他不敢多看,他为人是精明的,他怕被武帝看出端倪。   武帝对他依然疑虑在心:“朕来问你,接旨以后为何不即刻来见,却是有意拖延?”   栾大的意图其实很明显,他被冷落了一个月,武帝一说召见,他真恨不能一步迈到。但他耍了一招花枪。要让武帝高看他一眼,也就是端端身架。他收回花心,谨慎作答:“万岁,小仙正要同上界大仙相见,故而来迟。”   武帝紧盯着问:“是哪位仙人降临?”   “长眉大仙是也。”   “你声称与所谓大仙相见,可他就在场,为何连人影也不曾见到。”武帝严厉质问。   栾大不慌不忙:“万岁有所不知,公公虽说日日在万岁身边贵不可言,但他肉眼凡胎,自然不能见到神仙。”   “那么,假若朕就在场呢?”   “恕小仙直言,也不能得见。”栾大在煞武帝的气焰,“万岁天下之主,但人仙路隔呀。”   “哼!”武帝突然抬高声音,“你站在朕的面前指手划脚,也未曾跪拜叩见,这就有欺君之罪。”   “万岁此言差矣。”栾大心中早已有数,“小仙非陛下臣属,故而不能叩拜。”   武帝沉吟片刻:“好,朕就敕封你为五利将军,要你利天、利地、利国、利君、利民。”   栾大当即拜倒在地,连连叩头:“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   “平身吧。”武帝又格外开恩,“赐坐。”   栾大心中真是美透了,原以为在长安就要晒干了,没想到突然时来运转,转眼间拜了将军。   “栾将军,”武帝而今是对臣属说话了,自己也觉理直气壮,“你既为臣,食君俸禄,就该为主分忧。”   “不知万岁要臣做些什么,尽请降旨。”   “不知将军都有何法术?”   “法术却不敢当,但也有几分道行。”栾大说时脸不红心不跳,“譬如求仙拜神,祈福延寿,炼丹生金之类。”   武帝眼中闪出光彩:“朕不要别的,只求长生,栾将军能否?”   “长生不老,人所企盼,虽说世人多不可及,但臣下能到东海蓬莱、方丈、瀛洲三座仙山,为圣上拜取长命仙丹。”   “果能如此,朕将不惜封赏。”   “食君禄,报君恩,理所应当,臣定当竭尽全力。”   “但不知栾将军何时起程到东海求仙?”   “待臣算来。”栾大将手吞入袖内,闭目掐算了少许,“万岁,东海诸仙齐赴瑶池王母娘娘蟠桃宴,不在洞府。”   “那么,栾将军便等上三五日再去不迟。”   “万岁玩笑了,有道是山中方一日,世上已千年,三五日在神仙处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啊。”   “那,总不能等朕迟暮之年再寻仙药。”   “不会的,怎么会呢?”栾大信誓旦旦,“万岁但放宽心,为臣会掌握好时机,及时去仙山求药的。”   “未去之前,将军做好一切准备。”   “去求药还得一段时间,为保国运昌隆,臣先给万岁用生金术生出百万两黄金吧。”   “但不知是如何个生法?”   “万岁以万两黄金为母,交给我,待百日之后,自有百万两黄金呈送万岁。”   “这倒是个绝无仅有的妙法,若能成功,此后何愁国库空虚,只管请将军以金生金便了。”   “如无意外,为臣此法极为灵验。”   “好,朕就与你金母万两,并另赐千两赏你。”   “谢万岁恩赏。”栾大叩头告退,下去时他有意瞟一眼钩戈夫人,发觉钩戈夫人会意地报以微笑。   檀香袅袅,琴音悠悠。宰相公孙贺在书房中抚琴,那高山流水的韵味足以令人陶醉。四壁摆满了竹简书册,几件待办的丝帛公文放在案头。他是一个严谨而又认真的人,从来不苟言笑,就连此刻抚琴之际也是紧绷着面孔。   管家小心翼翼入内:“启禀相爷,长平侯卫阮求见。”   公孙贺不情愿地住手:“请吧。”   卫阮疾步走进:“老相国,扰了您的雅兴,真是罪过。”   “哪里,长平侯大驾光临,请还请不到呢。”公孙贺迈前一步,表示给予礼遇,“请坐。”   “相国,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   “想必是为太子之事。”   “哎呀!相国真是料事如神哪。”   “朝中这点儿事,还不是在我心里,”公孙贺颇为自负地说,“不然,这相国也就白做了。”   “相国,太子已立多年,而且无有过错,那钩戈夫人以一己之私,欲以己子取而代之。这将祸乱朝纲,相国不能听之任之。”   “据老夫所知,万岁虽说经不住钩戈夫人日夜唠叨,已少许有意,但并未下决心。万岁的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要认准的事,谁也阻止不了。而现在上本谏劝,如同是提醒他当废立太子,这是要弄巧成拙的。”   “可是,相国您想过没有,一旦万岁降旨,等于生米做成熟饭,木已成舟,悔之晚矣。”   “太子是侯爷外甥,你与令姊卫皇后担心当可理解。可是,钩戈夫人为自己身后计,不也合乎情理吗?”   “不然!自古以来,长幼有序,长子为嗣,天经地义。”卫阮一听,公孙竟有如此口吻,急切地据理力争,“倘若废长立幼,势必紊乱朝纲,那就将国无宁日,手足相残了呀!”   公孙贺付之一笑:“这个道理,万岁岂能不知,难道还要我去教训皇上,我有何权利干预陛下的家事。”   “相国此言差矣,此乃国事决非家事,身为一国宰相不能秉公直言,必将祸及天下。”卫阮说到此猛地想起,他忘了一件大事,“相爷,若使太子无虞,皇后将保公孙家世代公侯。”   管家进前插言:“相爷,侯爷带来的八箱礼品,小人暂且存放在偏厅,等您的示下。”   “礼物万万不能收,完璧归赵,原物奉还。”公孙贺说得斩钉截铁。   卫阮深知公孙贺的为人,也不勉强:“俗话说,恭敬不如从命,只要太子不废,此后我们同荣华共富贵,天长地久,又岂在乎这区区八箱礼品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6节 栾仙人炼丹(2)   “小人就去打发侯爷府的下人,将礼品抬回。”管家出门去了。   公孙贺也觉对人过于生硬了,便缓和了语气:“长平侯休要见怪,老夫就这个脾气,心中有数便是,方便之时遇有机会,当然会劝说万岁保持现状,让皇后娘娘放心就是。”   “下官一定如实告知皇姊,不会忘记相国的关照。”   管家去不多时即又转回:“禀相爷,绣衣使者江充求见。”   “不见!”公孙贺将手一挥,显出没有商量的余地。   管家不肯退下:“相爷,江充口气强硬,不见只恐不妥。”   “有何不妥?我不见他,看他还能反天。”   “相国,为何如此待他?”卫阮问道。   “这种小人,看他一眼都觉恶心。”   “相国,宁得罪十名君子,不开罪一个小人。这种人好事做不来,坏起人来可是头头是道啊。”   “我就是看不惯他的小人手段。”   “相国,近来他和万岁走的较近,万岁对他不说言听计从,却也句句入耳,还是应付一下吧。”   公孙贺又沉思一下,极不情愿地对管家说:“让他进来。”   很快,江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书房,见到卫阮先打个招呼:“真巧,长平侯也在,看来这是缘分哪。”   卫阮虚与周旋:“江大人气色很好,想必是春风得意。”   公孙贺张口便透出不客气:“江充,突然来我家造访,不知有何见教,还请速道其详。”   “怎么,公孙大人官居高位,连个座位都不肯赏一个吗?”江充分明是硬碰硬回敬,“宰相肚内能行船,还是不要小人见识。”   这话明明白白是对公孙贺的大不敬,公孙贺哪里受得了这个:“姓江的,没有事你请自便,本相无时间奉陪。”   江充冷笑几声:“江某奉旨前来,你还敢将我逐出门外不成?”   公孙贺怔了一下:“奉旨,圣旨安在?”   “万岁口谕。”   轮到公孙贺冷笑了:“焉知你不是假传圣旨?”   “你完全可以不相信,也可以找万岁核实。”江充发出几声奸笑,“但本钦差却不能不按旨行事。”   “本相倒要看看你意欲何为?”   “公孙贺接旨。”江充高喊一声。   公孙贺端坐不动。   “大胆公孙贺,你敢欺君不成?”   公孙贺置之不理。   卫阮觉得不妥,江充人性不佳,但谅他还没有假传圣旨的胆量,便好意劝说公孙贺:“公孙相国,江大人既来,想必还是圣上有话,不可再开玩笑了,莫再误了大事啊。”   公孙贺想也感到有理,就退让一步:“江充,圣上有何交待你就说吧。”   “万岁的话就是圣旨,口谕亦然。你就这种态度,这是对万岁的大不敬。”江充将身一转,“我告辞了。”   “江大人留步。”卫阮急忙挽留。   江充也不回头也不理睬,径自大步离去。   卫阮有些无奈,不无忧心地说:“相国大人,怕是要有麻烦甚至祸事了。”   公孙贺也隐隐有些不安,但他口中依然强硬:“长平侯,怕他何来,我毕竟是当朝宰相。”   “我是担心,他到万岁面前进谗言。”   “我就不信,万岁会听信这样一个帮闲小人的一面之词。”   “相国,你可曾想过,万岁若对他不感兴趣,怎么会将他留在身边。”卫阮带有批评的味道了,“您忘了一句俗语,小不忍则乱大谋啊。”   “我事事遵旨,件件无过,便皇上也无奈我何。”公孙贺还是不忿。   卫阮却是分外不安:“但愿能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”   真要佩服江充的本事,他在钩戈宫找到了钩戈夫人。江充进门即大礼参拜:“给娘娘叩头。”   “有何大事,你非要见我?”钩戈夫人半眯起眼睛,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这个高大魁伟的男人。   江充偷瞥了钩戈夫人一眼:“娘娘,此事关系到您的身家性命,卑职受娘娘厚恩,舍命也要报信。”   “有这样严重?”钩戈夫人心中忐忑,“到底何事,你且讲来。”   江充左右看看:“此事当属机密。”   钩戈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,对在殿内的太监和宫女说:“你们退下。”之后,又对江充言道,“你可以放心地讲了。”   “娘娘,适才我去公孙贺府邸,长平侯卫阮也在。”   “他在不在与我何干?”   “难道娘娘不知他是卫皇后胞弟?”   “自然知晓。”钩戈夫人不耐烦了,“你就别绕圈子了,有话直说。”   “我的娘娘,难道这你还不明白,他们是在合伙算计要设法保住现太子之位,保住皇后之位,那么,你们母子就是对头冤家,只恐难免杀身之祸呀。”   “这……”钩戈夫人一时间呆得如木雕泥塑。   江充轻轻走到钩戈夫人身边,半俯下身体,在钩戈夫人耳边充满温情地说:“娘娘安心,有我江充为您效劳,定能化险为夷。”   钩戈夫人扭过脸,因为离得太近,竟擦上了江充的鼻尖,不由得脸上泛起红潮:“江大人有何高见?”   江充还是有意识地将脸靠得很近,呼出的气息重重地喷在钩戈夫人的粉面桃腮上:“一句话,先下手为强。”   钩戈夫人感觉到江充的用意,但她没有回避,而是嘴角现出一丝苦笑:“江大人请细说其详。”   “这事我要冒杀头的危险。”   “你就说吧,一切我自会为你做主。”   “卑职拼着性命为娘娘效力,难道娘娘不该有些回报吗?”   “你想要什么,”钩戈夫人目光直视着他,“黄金、高官、还是美色。”   “在下不敢说。”   “我恕你无罪。”   “臣渴思美色。”   “我宫中的宫女随你挑。”   “臣茶饭不思,夜不能寐,以至神魂颠倒,难道娘娘还不知道卑职的心吗?”   “江充,你好大胆子,竟敢调戏皇妃,看我禀报万岁,还不剥了你的皮,抽了你的筋。”   “在下向娘娘表明了心迹,便碎尸万段亦心甘情愿。”   钩戈夫人又认真地注视着江充:“你就这样对我痴情?”   “卑职所言皆出自肺腑。”   钩戈夫人调转了话题:“你说说看,究竟怎样先下手为强?”   “娘娘,万岁要臣追寻巫蠹之源,而公孙贺正好应梦,只要娘娘居中策应,公孙家不说全家抄斩,他自己实难逃一死。”   “这对我有何好处呢?”   “公孙贺一死,卫阮是他的同党,也就难以活命。那么,卫皇后就脱不了干系,再接下来,就要牵连到太子。”   钩戈夫人已经听得兴奋不已:“太子被废,这太子位就非我儿莫属了。”   “那皇后还会是别人吗?”   “好,只要我母子登上太子、皇后之位……”钩戈夫人突然将话打住。   江充却是盯住不放:“怎么样?”   钩戈脸色像一块红布:“我就让你如意……”   “娘娘,下官可不想望梅止渴呀。”江充试探着捏住了钩戈夫人的手。   钩戈夫人正值妙龄,而武帝已是行将就木之人,精血两亏肾力不济,她一直是干渴的。见她没有反对之意,江充伸双手将她抱起,急步跑入了寝宫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7节 四大臣顾命(1)   八卦炉中的木炭烧得通红,四个童子守在铜炉的四角。火炭下埋放了千两黄金,这就是所谓的金母,作为金母的千两黄金,栾大已然化成了金砣,这是他工于心计,早就准备了退路。而武帝给的那一万两金母,早已入了栾大的私囊。此刻,他手执一柄拂尘,围着八卦炉缓缓踱步,口中念念有词,一副煞有介事作法的样子。   一个童子,看他那猥琐的长相和装腔做势的情景,觉得很可笑,便示意同伴:“哎,你看,真逗。”   同伴忍不住“嘻嘻”笑出声来。   “大胆!”栾大睁开眼睛,奔到两个童子近前,每人敲了一拂尘杆,“若是冲撞了神仙,生不出金子,你们全家都休想活命。”   两个童子伸了伸舌头,都吓得不做声了。   门外传来一阵女人的说笑声,栾大暗中窃喜,心说感谢上苍,替罪羊真的来了,这下子有救了。   武帝的大女儿长公主,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,来到了位于五柞宫一角的丹房门外。她想起昨日来看父皇时,在宫院中见到栾大的情景。那个栾大声称他正在以金生金,长公主当时就甚为好奇。今日闲来无事,她决定来看看究竟怎样用法术生金,要开开眼界长长见识。   长公主进得门来,便大呼小叫:“栾大呢,栾大何在?”   栾大原打算,只要长公主一进入丹房,他就声称女人的秽气冲撞了神仙,故而造成生金失败。可他如今又改变主意了。他见长公主不愧是金枝玉叶,华贵的服饰,白白胖胖的身躯肤色,高耸的双乳,浑圆的臀部,就起了拈花问柳之心。他从身后答应一声:“小仙在此。”   长公主转过身,险些和栾大撞个满怀:“该死的,吓了我一跳。”   “小仙给公主赔礼。”   “用不着,我来看看你是怎样生金。”说着,她走向八卦炉。   “不可!”栾大赶紧说,“女人不能靠近,冲撞了仙人那还了得。”   “女人怎么了?”长公主还是收回了腿。   栾大看看她的随从:“长公主,丹房重地,闲杂人等还当回避。”   “好吧,你们出去等候。”长公主挥了挥手,“栾大,你到底有何法术,能让金生金。”   “长公主,请到后堂稍坐,待小仙与您慢慢讲来。”   栾大将长公主领入后堂,长公主坐不住四处张望打量。见这后堂布置得犹如道观,正面供奉着三清天尊神像,墙上是一幅硕大的太极图。栾大去偏室为长公主沏茶,他稍稍犹豫一下,将一包春药抖入了茶内。之后,手端玉杯回到了后堂。   “栾大,你倒是给我讲啊。”   “莫急,请长公主一品香茗。”   “这是何种好茶?”   “上好的碧螺春。”   长公主捧起饮下一口:“味道确实不错。”   “就请长公主喝个畅快。”   “我这里慢慢喝,你那里慢慢讲。”长公主问,“都说你见过神仙,他们是何模样?”   “神仙吗,自然都是骨相清奇。”   “那神仙也有男有女?”   “那是自然。”栾大注视着长公主的神情变化。   长公主已有些酒醉的状态:“栾大,神仙也有男欢女爱吗?”   “不错,玉皇大帝和西王母不就是一对夫妇吗?”   “咳,连神仙都知琴瑟和鸣颠鸾倒凤,可怜我身为公主,夜夜独守空帏,好不凄苦。”   “长公主,敢问驸马爷他对你可好?”   “哪里还有驸马,他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。”长公主的药力业已发作,她周身燥热,心痒神驰,难以自持,一步步移向栾大,主动剥开了上衣,露出了雪团似的前胸,“我这玉体,已是多年无人爱抚了。栾大,你,你就亲近一下我吧。”   “长公主皇家贵胄,小仙不敢造次。”   药力在发挥作用,春意在长公主的血液中奔涌。她再也按捺不住,扑上去紧紧拥抱住栾大,两个人滚在床上,酿就了一番疾风暴雨……   “万岁驾到。”外面,传来了太监震撼人心的喊声。   栾大和长公主全都慌神了,他们尚处在雨散云收的缱绻之中,二人手忙脚乱的穿衣套裙,全未及齐整,武帝已是步入了后堂。而且,身后还跟着那位雍容华贵的钩戈夫人。   武帝在宫内闲来无事,便又想到了长生不老仙药,他对于生金可说并无兴趣,想问问栾大,神仙赴蟠桃宴是否转回,欲催栾大即去仙山求药。他万万没想到,竟撞上这令人难堪的一幕,而又偏偏也让钩戈夫人亲眼目睹了,气得他周身发抖,说话的声音都变了:“你们,这是成何体统?”   栾大是叩头不止:“为臣死罪,死罪!”   “便将你碎尸万段,也难消朕心头之恨。”武帝在考虑如何处置。   谁料长公主却腾地跳起来:“父皇,要杀要剐你都对着女儿来,这不干栾大的事,是女儿强求他的。”   “你,你这是何意?”武帝有点儿懵了。   “父皇,你后宫中三千粉黛,整日里偎红依翠,快活在温柔乡中。你可知女儿孀居的苦处?你就杀了女儿吧。”   武帝真不知该怎样办了:“这,这是从何说起。”   钩戈夫人此刻要做回好人,帮武帝下个台阶,在长公主那里收个人情。打定主意,她接过话头问栾大:“栾将军,万岁待你恩重如山,你怎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。”   “娘娘不知内中缘由,一则长公主懿旨不敢有违,二则是她本有仙缘,我理当引渡。”   “何为引渡?”   “长公主与我结合七七四十九天之后,就有了半仙之体。”栾大信口开河,“若与我同床共枕一年以上,即有望修成正果。”   武帝将信将疑了:“你此话当真?”   “为臣有几颗脑袋,敢欺骗万岁。”   钩戈夫人便趁势说:“万岁,此乃栾将军善举,也是长公主缘分,依妾妃之见,莫如一俊遮百丑,将长公主许配栾将军为妻,招栾大为驸马,也使公主日后能有个半仙之体。”   汉武帝不觉点头:“却也有理。”   “万岁,那你就降旨吧。”   “长公主,栾将军听旨。”   长公主、栾大双双跪倒:“臣在。”   “朕赐你二人即日完婚。”   二人叩头:“谢万岁。”   “慢。”武帝略加思忖,“朕加封栾大为天道将军,乐通侯,并赏黄金万斤,驸马府邸一座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8节 四大臣顾命(2)   栾大心中这个美劲就别提了,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介穷酸,竟做梦般登上了富贵的极顶,他连连叩头不止:“皇恩浩荡!”   武帝问道:“朕如此重奖封赏,你该怎样报答?”   栾大当然明白,刚才的得意也就大打了折扣,自己许下的诺言不能兑现该如何是好,现在也只能混一时是一时了:“万岁,为臣一定尽早求来仙药,保吾皇万寿无疆。”   “好,”武帝表示满意,而且催促道,“从现在起,不要再练金生金了,朕不缺黄金。你抓紧做好出海的准备,三日之后,乘船出海,求取仙药。”   “父皇,何急如此,您总得让儿臣度过新婚之月。”   “既成连理,今后相聚时日方长,等他求得仙药归来,父皇我永生在世,你们更可永保富贵荣华。”武帝已下决心,他是毫不动摇的,“栾将军,朕派奉车都尉霍光,带五百精兵随行,为你保卫。”   栾大明白,想要拖延是办不到了,只有高高兴兴地接旨:“臣遵旨。”   武帝和钩戈夫人转身离去,钩戈夫人回头瞟一眼栾大,栾大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里脉脉含情,又勾起他一番遐想,心说一旦有了机会,这千娇百媚的钩戈夫人,说不定也可到手呢。   长公主在背后敲他一拳:“魂给勾走了,那是母后,你也不怕父皇将你千刀万剐?邪心八道的。”   “啊,”栾大回过神来,“公主误会,在下是想,这仙药能否取来双份,让钩戈娘娘和父皇一同服用,不然父皇长生不老,娘娘老态龙钟,却是不般配了。”   “你想的倒是长远,还不知仙药能否到手呢。”长公主拉起他的手,“走,跟我回家去吧。”   走到炼金炉边,栾大挣脱长公主:“别急,这里的金母我得带着。”他掀开丹炉,取出了已成金饼的黄金。   “这些许黄金算得什么,我的府中足够你一生一世吃用不尽了。”长公主不无担心地说,“只要你能求来仙药,父皇长寿便一切大吉。”   栾大心说,但愿长公主能为自己开脱说情,他明白自己的假话终究要露馅,说时未免气不壮:“万岁待我天高地厚,我会尽力而为的。”   长公主对栾大是信任的,她坚信世上是有长生不老仙药的,也是有神仙的,她在心中祝愿驸马如愿求得仙药,立下不世奇功。   汉武帝和钩戈夫人分乘抬辇返回五柞宫,却见江充在宫门站立。待他们近前,江充俯伏叩见。   武帝在辇上问:“江大人,莫非有本启奏?”   “臣来请问万岁,是否还在头痛。”   “正是,非但毫不见轻,且有加重的趋势。”   “这就对了。”   “你此话何意?”   “此处非讲话之所,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。”   “你随朕进宫。”   武帝在前殿落座之后,对江充言道:“有话只管直言吧。”   “万岁,臣已探明,巫蠹并非一人所为,而公孙贺则最为险恶,他日夜诵念咒语,且刻成木人,作为万岁之身。在头部刺上钢针,故而万岁头痛,长此下去,万岁将性命不保。”   “你是如何知晓?”   “他手下亲信向臣告密。”江充偷眼观看武帝的态度,“请万岁允许臣去搜查公孙府,找到木人,也好保万岁平安。”   “这,宰相府邸,”武帝有些犹豫不决,“若是搜不出,须是不好交待。”   “若搜不出木人,臣甘愿领罪。”江充表示忠心,“为了万岁不受巫蠹之苦,臣就是担些风险也心甘情愿。”   钩戈夫人在一旁要助一臂之力:“万岁,让他搜一搜又有何妨?若有,查出巫蠹根源看他有何话说;若无,解了对他的疑心,也是对他有利。”   武帝听着顺耳:“却也有理,江充,你就去搜搜看。”   “请万岁降一道圣旨。”   “为何,难道朕的口谕你还信不过吗?”   “不是为臣信不过,万岁不知那公孙贺何等跋扈,上次臣以钦差身份去他府中查验,他就表示不信万岁的口谕。”   “他竟敢藐视朕躬。”   钩戈夫人重重地旁敲侧击一下:“万岁,他这是做贼心虚。”   “好,江充,朕就颁旨给你。”   “谢万岁!”江充叩头道,“臣敢不尽心竭力为万岁娘娘效劳。”   张灯结彩,贺客盈门。欢快的乐曲在府院中回荡,厨房里正准备丰盛的菜肴,沁人肺腑的香气阵阵袭来。公孙贺忙得不可开交,他里里外外照应着客人。各色礼物堆满了前厅,祝寿的官员还在纷至沓来。   公孙贺正在门前应候客人,眼见得一顶大轿落在门前,后面还跟随着一队兵丁。他有些疑惑地迎上前去,却见江充步下轿来。他怔了一下,还是拱拱手说:“江大人大驾光临,老夫三生有幸。”   “这样热闹,敢问是寿诞之喜吗?”   “老夫痴长六十。”   “整寿,整寿,当贺当贺。”   “实不敢当。”公孙贺语气冷冷地,“老夫与江大人素无往来,江大人还是不贺为好。”   江充也不多说,推开公孙贺踏上了台阶。   公孙贺再次拦住去路:“江大人,本相不接受你的祝贺,还请尊驾转回。”   江充冷笑几声:“今个我还非进不可呢。”   也来祝寿的卫阮闻讯来到,他近前打圆场:“哎呀公孙相爷,江大人来祝寿可是非同小可,堪称是锦上添花求之不得。”   公孙贺在人前越发来劲了:“我这人生来不巴结人,也不欢迎别人借机来巴结我。”   江充眼睛望着天:“今天这个门我是非进不可。”   公孙贺双臂伸开,挡在前面:“我的寿辰,我家私事,我就偏不让你进!”   江充猛地一脚,将公孙贺踹倒,之后大步跃入大门,快步进入正厅。   公孙贺紧跟在后:“江充,你给我滚出来!”   祝寿的文武百官,对面前的情景都有些茫然,谁也不知这大喜的日子,江充怎会来搅闹宰相的寿宴。   江充大大咧咧居中一站,打雷似的喊了一声:“圣旨下,公孙贺接旨。”   一时间,人们全都怔住了。还是卫阮反应快,他提醒公孙贺:“相爷,赶快接旨呀。”   公孙贺脖子一梗:“他又是假传口谕。”   江充从容不迫地掏出圣旨,双手捧在面前:“公孙贺,你要抗旨不成?”   公孙贺无奈跪倒:“臣接旨,万岁万万岁。”   江充放大嗓门:“……朕经年头痛不止,疑有人巫蠹作祟,着江充到公孙贺相府搜查,钦此。”念罢,江充将圣旨交与公孙贺:“宰相大人,我可就要奉旨行事了。”   “哼!”公孙贺站起来,“万岁头痛与我何干,身正不怕影斜,你只管搜查,我何惧之有。”   江充对随行兵士吩咐一声:“给我认真搜来,房间的每个角落都不许放过,循私枉法者杀无赦。”   兵士们随即在公孙府翻腾起来,真个是闹得鸡飞狗跳,桌倒箱翻,花瓶打了,衣物扬得遍地狼藉。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79节 汉武帝驾崩(1)   江充也没有闲着,他先是在书房,没有收获后,又踱进了公孙贺的卧室。进来后,他这里摸摸,那里翻翻。   公孙贺对江充自然是不信任,担心会搞鬼,所以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,不错眼珠地盯着江充的一举一动。   江充什么也没搜出,拍拍手上的尘土,掸掸身上的灰尘,一副失望的样子,垂头丧气往外走,没好气地说:“走吧,出去。”   公孙贺在前,领先出了房门,颇有些得意地讥讽说:“怎么样江大人,一无所获吧。”   江充突然间转回身,在墙角处掏了一把,一个木人已拿在他的手中:“哈哈!公孙贺,这是什么?”   公孙贺回转身重新进房来,江充的动作早已结束,他一步窜上前,伸手就夺那木人:“拿来我看。”   江充大踏步向外就走:“你先别看,等万岁看过了也许会让你过目。”   客厅里祝寿的文武百官还都在,他们关心事态发展,交头接耳议论纷纷。见江充与公孙贺一前一后进来,气色都不对头,便都不再言声。   公孙贺在身后大声喊叫,目的是让百官听见:“江充,你是栽赃,我家根本没有什么木人。”   江充却是不慌不忙:“公孙贺,你步步紧跟地看着我,在你眼皮底下还会有假不成?”   “不,你不是在我家翻出的木人,你是将木人藏在衣袖中,突然间拿出来栽赃诬陷的。”   “公孙贺,木人出自你家卧室,你就是铁嘴钢牙也无济于事。”江充发出阵阵冷笑,“这已是铁证如山了。”   “列位大人,你们可要为老夫作证啊。”   众人你看我,我看你,没有一个人开言。   江充命令随行兵士:“将公孙贺带走。”   “不用你带,我也要找万岁告你。”公孙贺忿忿地头前就走,“到万岁面前自有公论。”   五柞宫的庭院里,洒满了灿烂的阳光,汉武帝刘彻足踏在红毡上,在为栾大举行求取仙药的送行仪式。钩戈夫人如玉树临风,光彩照人地立在武帝侧后。玉盘里盛满了三杯御酒,栾大恭恭敬敬跪在面前。武帝端起第一杯:“栾将军,这头杯酒祝你一路顺风一帆风顺。”   栾大接过,一饮而尽:“谢万岁。”   “这第二杯,祝你早日见到世外仙人,求来长寿仙丹。”武帝又送上御酒。   栾大仍是跪饮:“臣当不负圣望。”   武帝又端起第三杯御酒:“栾将军,朕为仙药待你不薄,可说是力排众议,饮下这杯酒,要切记早早还都,莫让朕望眼欲穿。”   “万岁对臣的知遇之恩,可称是天高地厚,臣绝不会让万岁失望。”栾大一仰头将酒干下,然后站起,“请万岁静候佳音。”   “好,栾将军就请上路吧。”   栾大凝视钩戈夫人一眼,那眼神是依恋是惜别还是兼而有之,他自己也说不清。他将心一狠,猛地一转身,挺胸扬首大步向前。   霍光随后也要离去,武帝摆手示意他留步,霍光知趣地站下。   武帝一招手,霍光来到近前,武帝低声嘱咐:“一定要盯住栾大,仙药到手,莫让他溜走,仙药落空,更不能让他逃之夭夭。”   “臣谨记在心。”霍光带着武帝的秘密使命大步离去。   江充押着公孙贺来到了五柞宫,公孙贺一见武帝先行叫屈:“万岁,臣天大的冤枉。”   因为已经先入为主,武帝对公孙贺冷冰冰:“有何冤屈?”   “江充栽赃陷害为臣。”   江充决定后发制人,他在一旁一言不发。但他忍不住时而要扫视钩戈夫人一眼,发现钩戈夫人向他报以善意的微笑。   武帝已无多少耐性:“公孙贺,江充如何陷害于你,速速讲来。”   “他声称在臣卧室搜到木人,实则是他随身带来。”   武帝转问江充:“有这等事?”   江充将木人呈上:“万岁请看。”   武帝拿在手中,见是高约半尺的桃木小人,正面胸部是毛笔楷书“刘彻”二字,背面还有文字,写得密密麻麻,细看始知,却是他的生辰八字。最令他称奇的是,木人顶部插着三枚钢针。   江充开口了:“万岁为何头痛,就是这三枚钢针作怪,公孙贺每夜三更时分,取出木人诵念巫咒,致使万岁头痛,长此下去,不出一年,万岁将性命不保。”   “哎呀!这还了得。”钩戈夫人不失时机地扇风点火,“他们真是太狠毒了,要将万岁置于死地。”   “公孙贺,你好狠毒啊!”武帝已是气满胸膛。   公孙贺一听就慌了:“万岁,这木人是江充栽赃,为臣绝无此物。”   “万岁再请细看。”江充近前指点,“这木人已磨得光滑,上面积满尘垢,显然已是使用经年之久,若有人造假当是新物。”   武帝听得连连点头称是,他对公孙贺已是怒不可遏:“大胆公孙贺,你也太狠毒了。朕也算是待你不薄,你官拜宰相位极人臣,竟然巫蠹害朕,岂能饶尔,推出去问斩。”   “万岁,饶命啊!”   江充担心日后公孙贺后人报仇,便乘机吹风:“万岁,斩草不除根可是后患无穷啊。”   “将他全家……”武帝将话打住,觉得这样太过分了,遂改口说,“将公孙贺之子一并处死。”   公孙贺被武士拖走了,武帝对江充说:“这下朕的头痛病该好了。”   “难说。”江充语气是肯定的。   “这却为何?”武帝觉得诧异,“木人业已搜到,公孙贺父子也已伏法,巫蠹之患已除呀!”   “万岁,焉知他没有同伙。”   “你有目标?”   “长平侯卫阮就是他的死党。”   “你有何凭证?”   江充便将两次到公孙府中遇见卫阮的情景讲述一番,自然少不了添枝加叶:“万岁,他们是有预谋啊。”   “他们所谋为何?”   “万岁,这难道还要为臣点明吗?”   武帝已有领悟:“你的意思是,他们想要太子及早继位。”   “万岁拘来卫阮一审便知。”   武帝不加思索:“江充,就由你来审问吧。”   “谢万岁信任,臣一定尽心尽职尽责。”   皮鞭上下翻飞,卫阮惨叫不断,滴滴鲜血喷洒在屋地和房顶。江充几乎不问话,待把卫阮打昏之后,在事先写好的供状上,抓起卫阮的手便按上了手印。手拿着证据,江充即时进宫去向武帝禀报。在五柞宫门前,他见到了卫皇后。江充故做不见,扭过脸向内便进。   武帝还躺在钩戈夫人的怀抱里,他近来感到身体状况是江河日下,周身酸痛,躺在钩戈夫人光滑的胴体上,一动也懒得动。他的心情极坏,以至卫皇后三次求见,都被他拒之门外。   太监总管在门外奏请:“启禀万岁,江充审过卫阮前来复旨。”   武帝不想起身:“将口供传进来让朕一阅。”   第五部分 黑松岗杀手第80节 汉武帝驾崩(2)   总管遵命,将卫阮的供状送进了寝宫。武帝接过来一看,不禁吃了一惊:“怎么,真的牵连到太子?”   钩戈夫人拿过来看了几眼,暗暗佩服江充,她试探着影响武帝的思路:“万岁,太子若果真如卫阮所供,情急之下动武反叛该如何是好?”   武帝拿不定主意。   钩戈夫人又进深一步:“万岁,可不能让太子抢先哪。”她用纤纤玉手紧紧拥抱武帝,传送去关爱和温暖。   武帝斜她一眼,他下不了狠心:“告诉江充,等朕想好之后再降旨与他。”   “遵旨。”总管转身要走。   “且住。”武帝叫住他,“让皇后进来,在前殿等候朕与她见面。”   钩戈夫人撒娇:“万岁,妾妃不让你起床。”   “贵为皇后,怎能吃闭门羹呢。”武帝再次知会太监总管,“让她进来。”   总管去后不久即转回:“万岁,皇后娘娘业已离开,据说是去了太子府。”   武帝听了半晌无言。   卫阮被江充屈打成招的消息,也早已传到了太子府。太子对江充恨得牙根发痒,皇后来一说武帝拒不见面,他愈发感到求皇上已无希望,遂听从谋士意见,调集了一千人马,声言奉旨擒拿江充。谁料江充闻讯逃走,屁滚尿流地逃进钩戈宫。太子起兵的消息传来,武帝心说太子是自作孽啊,这个皇位是接不成了,命贰师将军李广利领兵平叛。他们在长安激战了数日之久,太子终究不敌,兵败后自杀。卫皇后一见儿子丧命,也自缢身亡。这样,江充在钩戈夫人支持下益发得势,数月功夫,因巫蠹案受牵连而致死的达官贵人,即已达数万之众。一时间,长安城里文武百官人人自危,就连皇亲国戚也都惶惶不可终日。但是,武帝的头痛非但不见好,反倒日益严重了,闹得他夜不能寐心烦意乱,武帝颇不满地质问江充。钩戈夫人与江充早已看准了下一个目标,就是燕王刘旦。太子一死,皇位十有八九属刘弗陵,惟一可能争储的就是燕王了。江充为除燕王特意绕个弯,他对武帝说贰师将军李广利家也有木人,也在行巫蠹之术。当时李广利正统率七万大军北巡匈奴领地,燕王刘旦是这七万大军的监军。江充说得武帝心中没了底,七万大军在李广利手下那还了得,随即传旨令李广利班师还朝。   谁料,传旨的太监竟是燕王刘旦收买的内线,一到北疆即将真情一一实告。李广利获信明白回朝必死无疑,为了求生,竟带七万大军降了匈奴。李广利为此致信汉武帝,述说了他的苦衷,并历数江充的罪恶,指出所谓巫蠹纯粹是无稽之谈。原本就已病重的武帝,看了李广利的来信,当时气得昏厥过去。   钩戈夫人一见慌神了,她摇晃着武帝连声呼叫,片刻之后,武帝长出一口气,终于醒转。“万岁,你可醒了,真是吓坏妾妃了。”钩戈夫人擦去泪痕,“李广利真是可恨,他几乎要了万岁的性命。”   “唉!”武帝无力地长叹,“朕一生对匈奴大小不下百余战,想不到在这晚年,竟不战而失七万大军,真是莫大耻辱啊。”   太监总管进来禀报:“万岁,栾大、霍光回朝交旨。”   “快,叫他们进宫回话。”   霍光、栾大一进宫门,武帝即迫不及待地伸手:“快将仙药给朕。”   栾大一脸的尴尬:“万岁,没……有……”   武帝哈哈哈连声苦笑起来:“朕就知道你不会拿来。”   “万岁,仙人们赴蟠桃会尚未归来。”栾大嗫嚅地说。   “朕就料定你还是这番谎话搪塞。”   霍光躬身禀奏:“万岁,栾大在东海荒岛上意欲潜逃,我和兵士们在岛上搜寻了半日才将他找到。”   “不要再说了,”武帝将手一挥,“将栾大推出去,腰斩。”   “娘娘,救命啊!”栾大不求武帝而求钩戈夫人。   钩戈夫人扭脸回避,栾大被推下去了,但武帝还在注视钩戈夫人。看了一会儿,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。   钩戈夫人见武帝已是日薄西山,越发感到儿子立太子之事已刻不容缓,她主动给武帝一个甜笑:“万岁,我儿弗陵立嗣之事当早作决策。”   “是啊,是该决定了。”武帝深情地望一眼钩戈夫人,“朕舍不得你这个爱妃呀。”   “万岁,这和妾妃有何关系?”钩戈夫人心想,武帝一定是病情更加沉重,因而已是糊涂了。   武帝大概是太累了,他闭上眼睛昏昏睡去。   钩戈夫人一见,轻轻抽身离开。她出了五柞宫,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钩戈宫。江充在宫内正闲得无聊,一见钩戈夫人,立即扑上去,二人拥抱在一处。钩戈夫人的贴身侍女识趣地退在门外把守房门。侍女一转身,却见总管太监站在她的面前。她激灵一下:“公公,您何时来的?”   “咱家与娘娘是前后脚。”总管依旧笑眯眯,“万岁口谕,跟我走一趟吧。”   “我,我还要侍候娘娘呢。”   “别废话,谁大谁小不会不知道吧。”总管头前就走。   侍女只得跟随在后,到了武帝床前,跪倒叩头:“万岁呼唤奴婢不知有何吩咐?”   “钩戈同江充都干了什么好事,与我从实招来。”武帝真是声色俱厉。   “这,这,奴婢……”   “怎么,不想活了?”武帝传旨于总管,“将她凌迟处死。”   “万岁饶命,奴婢不敢隐瞒。”侍女将所见原原本本供出。   武帝听后,面无表情,对总管说:“饶她一命,给她一杯哑药打发出宫,叫她永远不要再讲此事。”   侍女被送出宫,总管回来复旨。钩戈夫人不见了侍女,匆匆来寻找。她不悦地质问总管:“公公,你叫走我的侍女,她人在何处?”   “不要问了,是朕将她打发了。”武帝脸色难看。   钩戈夫人毕竟心虚,就没敢再吭声。   武帝又对总管太监说道:“传朕旨意,召弗陵和霍光、金日碲、桑弘羊、上官桀进见。”   众人依次来到,武帝已是气力不支,但他头脑清晰:“朕病势日重,恐不久于人世。度此一生,也算得不负先帝。然晚年愚惑,轻信方士,致使无赖小人为患朝纲。栾大已被腰斩,江充亦当枭首,总管承办此事。”   总管应声:“遵旨。”   武帝喘息少许又说:“自太子自杀,国无储君,朕此刻已定,弗陵儿为太子,朕一旦辞世,你四人即扶他继皇帝位。”   四臣跪倒:“臣等定当不负圣望。”   钩戈夫人心中乐开了花,她竭力控制自己才没流露出来。   武帝命四大臣平身:“弗陵年幼,朕要你四人辅佐,理当有所加封。朕封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,金日碲为车骑将军,上官桀为左将军,桑弘羊为御使大夫。望你四人尽心合力,保弗陵坐稳江山。”   “臣等谨遵圣命。”四人再次叩头。   “钩戈夫人听旨。”武帝声音中透着凄凉。   “妾妃在。”   “弗陵立为太子,现在你就是皇后。弗陵日后登基,你就贵为太后。作为女人,你富贵已极。”   “皇恩浩荡,妾妃铭记在心,没齿不忘。”   “爱妃,你可记得朕多次说过,不愿立弗陵为太子,现在可以告知你了,因为朕不忍心让你殉葬。”武帝淌下了眼泪,“当年高祖皇帝何等英雄,但死后吕后篡权,刘氏宗室深受其害。朕不能让这种现象重演,为了弗陵做好皇帝,为使汉室江山永传,钩戈夫人必须自尽。”钩戈夫人登时昏厥过去。当晚,她用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   次日,汉武帝刘彻在五柞宫驾崩。   时为汉武帝后元二年,也就是公元前87年。这位在史册上闪耀着熠熠光辉的伟大帝王,在位五十四年,享年六十九岁。 (完)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summercurry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